我听了这话，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Vivian，你就不能再考虑一下吗？”
她魅惑地笑：“我不是已经考虑过了吗？我可是看在你人不错的份上，才多等了这一段时间——直到到这边的合同期满了，才会考虑去签新的东家。还有三天，我会继续等你的消息，小小老板娘。”
我听得蹙紧了眉头，她却在那边笑得更欢了，银铃般的声音敲动我的心头。
她顿了顿又说——
“香香，我也不怕坦言对你直说，这一家紫罗兰的经营做得不好，不是这三天两头的事了。我个人变成纯粹的摇钱树，没有往上发展的空间，所以才会想要离开。这并不是针对你或者你的那位帅老公，所以你也不必太介怀。总之呢，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到头来好聚好散，也不是坏事。当然，如果跟你确实有这个缘分，我也愿意再多留一段时间观察看看……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我又怎么会不明白！
她言下之意即是——肯定不会再做第二次让步。
我无奈，只好转了话题：“最近……联系上杨老师了么？”
“如果他有电话来，我会告诉他你的近况。他听了也会应该满宽心，因为我想他无论如何，也会希望你如今是过得好的。”Vivian_Yang的声音里是一种意味深长。
我的心里一阵阵的紧缩，知道她还在误会着什么，但我身旁就是秘书小姐，又不方便在这个时候澄清，只好顺着她的话说：“谢谢，如果能有机会，希望能再跟杨老师见上一面。”
“他这一趟支教去的好远，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可能回来，不过下次电话我会问问看。”
Vivian_Yang果然还是一样的硬朗爽快，正题过去就不再多说，跟我随便客套两句，就合上电话。
我闷闷地放下电话，心里翻江倒海。本来这么打电话过去就有点贸然，还碰了个软绵绵的钉子，实在是不好受。想我以前在洪青帮里的时候，做人多么容易，对方不就范就用暴力强迫，打不过就装乌龟，回去再找二哥或者其他兄弟姐妹帮我出头，哪里有象这样还要陪着人顾左右而言他的道理。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那时自己跑去求罗江暂缓爸妈的欠款，害二哥要为了我低头求情的事。一想到那个时候的耻辱感，我浑身都象要燃烧起来了般愤怒。
说起来，那个罗江在我印象中，不过是个对上摇尾巴摇得特别卖力的马屁精，可为什么竟然连无所不能的二哥，对他也要这么顾忌？更甚，他竟然会到远在德国的二叔二婶家做客，还是二叔亲自派自己的直升飞机去接他……
这个带着金丝镜框，目光冷峻，似乎有着洁癖和其他怪癖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他跟二哥争洪青帮的话事权争到现在，究竟谁更占上风一点了？已经有三个月没有任何洪青帮的消息了，不知道现在大家可还好么……
“Vivian她是说一定非C。R新休闲系列的通告不可么？”
身旁秘书小姐的话，簌然将我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给Vivian_Yang打完电话的事，我于是有点木然地点头。
秘书小姐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没想到，Vivian自出道以来，便一直对公司尽心尽力，同公司一起成长，到头来这林子还是太小，留不住她了。她这一走，公司的财政可要大打折扣了，这接下来可怎么办才好呢？就算是最后这本写真集可以大卖，毕竟还是不如人在的时候那个赚法呢。”
我听得怔了怔：“大打折扣？Vivian_Yang一个人，对公司的财政有那么大的影响吗？”
我从来没有听林晓风说起过这个，虽然，他以前的确提到过Vivian_Yang一个单子的收入，就抵得上一个不错的业务员半年的收入……
秘书小姐两旁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我是在这个位置上，所以比别人了解的清楚一点。不过其实只要仔细研究一下近年来的各项财政和业绩报告，就不难得到跟我一样的结论了。”
我的心里一动，突然觉得很不妙。于是我马上跟秘书小姐表了态，希望她能抽空给我准备一下公司近年来的业绩和财务资料。
她听了，非常乐意地点了头，而且效率非常惊人，只不到一个小时时间，已经将厚厚的一沓整理过的资料，放到我的面前。这些资料都被分门别类归档得非常好，她还给我做了讲解，另外打了一份说明文档，一同放下。最后，她叮嘱我离开桌子之前一定要将所有的文档都拿到档案馆锁起来，因为这是公司的机密资料。
我对她投去感激的一瞥，才回过头来，有点汗颜地看着面前这一堆看起来会没完没了的资料。之前我只觉得林晓风的桌子上堆积如山地都是文件，如今，我自己的桌子前也是这个样子了……
反正跟读懂那个企划案也没什么区别……我不懂就想办法弄到懂为止好了。我实在很想要知道，Vivian_Yang如果离开公司，林晓风究竟要面对一个怎样的局面。
咬着牙下了决心——虽然这肯定又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可是我不要逃避！
如果这三天之间，他专心复习跟考试，却就此错过了什么重大的时机……就算他自己早就有心理准备，我也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因为，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而这条穿上并不只有他林晓风跟我这个局外人，还有爷爷在。爷爷他一定也希望林晓风可以成功地跨过这个难关，而我就算是为了病榻上的爷爷，也不能放林晓风他自己一个人孤军奋斗。
林晓风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我也是这个家的一分子。
因为这样，我也要为了这个家，做我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我翻开第一页资料之时，自觉有了种视死如归的觉悟。
“香香，我已经考完试了，感觉还不错。接下来我准备先到公司转一圈，之后就去爷爷那里。”林晓风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即使是在电话里稍微变了点调，仍让人觉得听着都很舒服。
我忍不住在电话这头无声地笑了，答道：“考完了就好，恭喜你开始放寒假。”
“谢谢，”他顿了顿，突然问了声，“你现在在哪儿？”
“我马上就去爷爷那儿，等一下在爷爷那儿见好了。他知道你考得不错，一定很开心。”我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莫言，语气间尽量平静无波。
他一听我这话，居然有点着急：“别……只是我自己感觉还不错而已，你可先别这么跟爷爷说，万一成绩出来了不到他老人家的预期，我就麻烦大了。”
“咦？”我顿时觉得好笑，“你不是向来都很有自信的么？怎么突然间犯谦虚啦？”
“你别看爷爷那么慈眉善目的，其实对我要求很严格，如果我这次没考好，肯定要被他狠狠地批一顿的。”
“噫——真的么？那我可一定等着要看你这场好戏了。”我在这头狡猾地笑，想叫他慌。
谁知，他比我还要镇定自若，居然故作姿态地说：“我的“好老婆”，我刚刚才从考试地狱里解脱出来，你就让我过两天好日子，好不好？”
“呸！”我被他说得面上一烫，“少给我油嘴滑舌的，我要挂电话了。”
“嗯，待会儿见。”他从容地挂上电话。
我将手机合上，递还给莫言——他正以一种复杂的表情看着我，说不准是什么感觉。
我知道他想要对我说什么，抢先说了话：“听着，我再重复一遍，绝对不许你跟晓风说一个字。所有事由我一个人负责就好，绝不会让一颗火星子掉到你的头上。”
“少奶奶……”
他有点迟疑地，还是开了口，可又被我抢先说话堵上了——
“莫言，什么都不要说了——这件事已经就这样定了！再没什么回环的余地。你快去给我准备车子，我现在就过去爷爷那里……再不去爷爷就该无聊了。”
说完，我坚定地看着他那双墨镜之后的眼睛，虽然我不能知道，他此刻眼中透出的究竟是怎样的感觉，但……一切已经成了定局，再没有变化的余地了。
其实……心中最慌的是我，可最坚决的也是我。
因为这是我自己下的决定。
目光淡淡地落到面前的一个蓝色文件夹上，我苦笑一下，便拿起那个文件夹，往粤表哥的办公室走去。
跟莫言在电梯间等电梯的时候，无独有偶，上行的电梯门打开时，竟然见到Vivian_Yang从里面走出来。
见了我，她那张美丽的面孔上立时浮起了艳媚的笑容：“香香，真是巧，不过……看你的样子，似乎是准备要走了？”
“嗯，见到你真高兴，”我客套地上前跟她握了手，“林总在里面等你。”
“哦……？哪一位林总在等着我？”她饶有兴味地看着我。
我顺下眼睫笑了：“紫罗兰只有一位林总裁，Vivian你对公司这么了解，应该比我清楚的多。”
“呵……”她笑得百媚齐生，“我约了十二点正，再不进去就要算我迟到了——先这样。”
说完，优雅地摆了摆手，就跟她的贴身经纪人一起进了公司的门。前台的小姐一看是她来了，兴奋地站起来叫了声“Vivian”，面上红光满满地目送她进去。
“叮”地又是一声，我等的电梯来了。
我抬眼看一眼莫言，走进去，却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紫罗兰”的牌子，和坐在前台的那一位小姐，正好看到她对着我，快乐地摆着手——我看得忍俊不禁地笑了。
电梯里，只有我跟莫言两个人，他不说话，我便也不说话。镜子里我看到自己的表情，非常平静……可走出电梯的时候，我竟突地有种脱力的错觉，脚下晃了晃，靠到身旁的莫言身上。
“少奶奶。”他一如既往，温柔地将我搀扶稳了。
“我没事。”我对他一笑，心中却渐渐开始被恐惧的感觉侵袭。
车子才刚刚开出停车场，抬眼却看到林晓风的车正从对面开过来，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我仿佛可以隔着两边的车窗看到他面上意外的神色。
他再过几分钟……就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吧？
我面上的血液几乎全部凝固，无力地往后靠在车子的座椅上。
不过，对他来说，他面对的是一个已经既成的事实，一个定了的局面，无论他怎样再想办法，也已经不可能将事情拧转过来了。
我真不敢去想象他知晓一切之后的表情……
我慢慢地——合上眼睛。
我花了两天时间研读秘书小姐给我的那堆材料——当然也不算看得非常仔细，否则时间就会不够用。
然而，只是那样粗粗浏览，我已经发现，如今公司的收入有很大一部分都是vivian_Yang带来的。过去的一两年间，她只是重复地做相似的事情，简直就是公司用来赚钱的工具，对她本人来说，却没有什么新的发展和挑战，难怪她会觉得不满。
以她如今的名气，随便再找一家规模相对大点的公司，便可以轻易再上一个台阶，留在这里简直就是虚度青春。所以她才会有C。R通告之说，说是给我面子，其实这里面肯定有她对公司的感情在起作用，只是她不能总是这样等着公司自己变化，因为她的时间是有限的，无法这么一直空等下去。其实，她真正要的并非是一个C。R的工作，而是公司变革过的经营思路。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样一个主要靠人脉吃饭的行业，这样一个不景气不是一天两天的公司，要林晓风这样一个没有任何基础的人去改变如今的经营状况，简直是将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叫他表演走钢丝。
就算他有很棒的智囊团相助，就算他很厉害地做到将公司成功改组，形象重新包装，短短半年间，能让公司有好转的倾向就算非常不错了，竟还叫他将公司的业绩变作如今的三倍……林家的那个什么家族议会，还真是强人所难。
总之，越仔细看那些个经营跟财务资料，那个结论便越是在我的心中根深蒂固——如果少了Vivian_Yang这一大块金砖，公司的业绩只是持平都会很辛苦，翻番都像是痴人说梦般，就更不用说翻上三倍了。
林晓风这个家伙，都被人逼到这样的绝路上了，居然还一脸平静地对我说“我没事的”，真是搞不懂他哪里来这样的倔劲！
咬一咬牙，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我的脑海中成型，再经过一个晚上的沉淀，变作一个义不容辞的行动命令。
而且我真的毫不犹豫地去做了！
于是，莫言的再三劝阻，秘书犹豫的眼神，粤表哥讶异的表情，变作我下一刻要面对的东西。
我都挺住了。
最要命的是晚上还要若无其事地面对林晓风。
他忙着考试，比任何时候都要紧张，根本没有怎么跟我说过话，开口就是问爷爷的情况，我都早有准备，很俐落地回答了。
他完全没有起疑，专心学习。
而我，每晚跟他说完那几句例行公事的话，看着他钻进书房，就赶紧爬上我的小阁楼，将那个书架的秘门紧紧地反锁上。
只有到那时，我才能真正地松一口气，庆祝又一天过去了。
今天爷爷精神比往时都要好，阳光之下，那张慈祥的面孔显得更加温和。
他一见我就笑着招手，指给我旁边放着的小盒子，说是外公外婆寄过来问候他的点心，叫我打开来吃。我心里热了热，打开来看，竟是我在那边的时候最喜欢吃的那种双色糯米夹心糕，禁不住喜笑颜开，差一点就先拿了一个来吃。
再一想，还是先盖上了盖子，对爷爷说：“等一下晓风就要过来，等他一起吃好了。”
“呵呵……小香香最近越来越为阿风着想了。好好好，那就这么办，那就这么办。”爷爷捋着胡子笑了。
我不禁面上有一点烫：“没有啦……他今天刚刚考完试，这又是外公外婆送来的东西……”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说出个什么理由来。
爷爷已经笑得前俯后仰——
“好好好，爷爷明白，都明白！小香香害羞了，不想要爷爷说她关心阿风，爷爷不说就是了。”
“爷爷……！”我简直无地自容，“再说我今天就不给你讲故事了！”
“啊！”一听到这句话，爷爷马上就露出怕死的表情来，“别别别，我可是天天盼着小香香你来给我讲故事的，你若不讲了啊，爷爷今天等不到晚上就闷坏了！来来来，快给爷爷讲故事，爷爷不说你的笑话就是。”
说着，就真的一本正经地露出侧耳倾听的样子，让我忍俊不禁地笑了。
这个爷爷，一把年纪了，却像个半大小孩般搞怪得很，总是好玩得叫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我特别喜欢跟他处在一起，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如此了——那时我还是个小太妹，还误以为他只是个雇来扫地的老头儿，如今身份变得跟原来差了个十万八千里远，这样亲切的感觉却从来没有变过。
我也想过要问他干嘛要给我跟林晓风定这门娃娃亲，可是话到嘴边好几次都咽回来了，总觉得如果没有何时的时间，这样的话问出口也不合适。而且……我隐约感觉到，爷爷他知道我心里会有这么个问题，说不定他自己什么时候就会告诉我的。
我就……耐心一点，等那一天的到来吧。
接下来，我虽然也一如既往，笑着给他讲我昨晚从各大八卦杂志报刊上挖来的有趣故事，其实心里忐忑不安，等着暴风雨的来临。
果然，没有过很久，就听到有人来报：“风少爷来了。”
我抬起眼，看着爷爷的脸。
只见那张布满表情的面孔慢慢地从眼睛亮起至整张脸，微笑地唤了声：“阿风，你来了。”
“爷爷。”林晓风的声音在脑后响起，震动我的神经。
我不敢回过头去。
“小香香，还不快拿过去给阿风。”爷爷却转向了我，面上一片慈祥之色。
我吃了一惊，看到爷爷往旁边努了努嘴巴，才明白他是要我拿刚才的点心给林晓风，有点慌张地从床沿站了起来。没想到一回头就正好跟林晓风四目相接，我顿时象被電打了一下般，怔怔地看着那双黑夜般幽深的眸子，就等着暴风雨的到来。
可是……意外地，他竟然是笑着的！
“什么东西，香香？”他正往我们这边走过来，面上笑脸如春，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我顿时有点不知所措地睁大了眼睛——他、他不该是这副表情的啊。
他应该，火冒三丈，几乎要杀了我般的神情，走进来就要质问我的才对……
可是，为什么——
“香香？”爷爷的语气里，带上了质疑。
“啊……爷爷，我这就去，”我来不及细想，忙往放了点心的桌子旁走去，“晓风，今天收到外公外婆寄过来慰问爷爷的一些小点心，爷爷不舍得先吃，要等到你回来，大家一起吃。”
“呵呵……小香香这话说的，明明是你说要等阿风来了再吃，怎么又套到我老头子的头上来了？真是个害羞的小姑娘。”爷爷在身后笑了，马上就揭穿我。
我觉得面上一烫，手已经拿起了盒子，却犹豫了一刻才转过身来——
“这是寄给爷爷的礼物，我们两个是沾了光才能尝尝鲜，晓风，你要先谢了爷爷再吃。”
他早已坐在爷爷的床头，手抓着爷爷的一只手轻轻地抚着，对我笑道：“我猜这礼物是你喜欢吃的那种双色糯米糕。那边家里的这些小事情都是外婆在打理，她也明白不管送什么过来，都主要是满足你的口福，估计要挑你当时赞个不停的那个甜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