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简直就是自找没趣。
虽然态度可以桀骜，但自己是什么身份，还是记得清楚一些的好。
不过，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他的右手上，包扎了厚厚的纱布，看来是之前在二叔的府邸受的伤……二叔说的话，该没有任何疑惑，全是真的了。
咬了咬下唇，我将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莫言在哪里？”
罗江缓缓地又吸了一口烟，一双锐利的眼睛在我的身上缓缓地移动。
“你不会再见到他了。”
平淡的语调，却说出令人心头一颤的话。
“你……”我不由得紧张起来，“你把他怎么样了？”
罗江静静地看着我，半晌，淡淡地笑了说：“告诉你也无妨。他是老二的走狗，一直都在暗中坏我的事，我想要捉住他很久了。”
“咦？！”
我忍不住一声惊叫。
莫言是……二哥的人？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件事情……等等，这么说，他之所以变成罗江的眼中钉，是跟二哥有关系的了？这么说，莫言离开林家之后，就投到二哥的名下，为二哥做事了？为什么我从二哥那里没有听说这件事……？
罗江平静地直视我惊愕的眼睛：“现在他的手上有我想要的重要情报，我问出来之后，他自然就只剩下让我泄愤的用处了。这……也不会是很花时间的事情了。”
我的心突突地跳……
莫言如今是二哥的人，那么他被发现，跟阿童的身份暴露有关系吗？
还是……
一想到阿童，我心底的怒火就被撩起来了，狠狠地瞪着罗江说：“你……你究竟还要草菅人命到什么时候？你做的坏事已经一箩筐了，小心以后下地狱还要被小鬼勾舌……”
罗江不紧不慢地说：“我做的什么坏事一箩筐了？我只是一个生意人，只要是对着生意有利的，便是该去做的事，这无论在哪一个生意人的眼中，都是同样的真理。”
顿了顿，他盯着我的眼睛笑了说：“你的先生林晓风，还有林家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
我顿时有种火遮眼的感觉，从沙发上一下子窜了起来：“谁跟你一样了！爷爷也好，晓风也好，都是很正经的在经营着，才没有象你这样，又售卖害人的东西，又为了这些东西继续去害人……”
一想到林晓风的一家，我的心就忍不住越发地沉重：“你为了钱，什么坏事都做过了……我问你，你到目前为止，究竟为了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害了多少人，做了多少天理不容的事情？你就不怕遭到报应吗你！”
“报应？”罗江淡淡地笑起来，笑容凉气袭人，“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个主持公道的东西，我倒是很想见识一下。”
“你……”我立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你真是没药可救了……难道只要是妨碍你赚钱的人，你就可以毫不犹豫地，一个不留地全部干掉吗？你有没有想过人家本来幸福的家庭，曾经可以很美好的未来，因为你这样自私的目的，就灰飞烟灭了？你毁掉的不只是一条或者几条人命，是更多人的快乐啊！”
想到阿糖和阿童，想到林晓风一家，我就恨得咬牙切齿。
这样的人……为什么他反而能够安然地活到现在？
为什么没有人来制裁他的罪行？！
脑中纷繁一片，牙齿咬得咯咯响。
罗江幽幽地说：“别人的人生，别人的家庭，可是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所谓的对错，也没有绝对的好人和绝对的坏人。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活着，只要与此相悖，每个人都会不顾一切。”
他的神情不知该怎样描述，似乎悠远，又似乎平静，然而却有一种难言的暗涌，汹涌澎湃。
“你竟然还敢这么说……”我狠狠地说，“象你这样的……就是十足的坏人！就算是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不可以肆无忌惮地去伤害别人……这是最最基本的！”
“那一个将你骗离医院的小女孩……就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将你出卖了的人。如果不是她，你现在也不会在这里，”罗江冷冷地说，“难道说，在你的标准之内，她这样“害”了你，就不算坏人？”
“那……那是……”我一时有点结舌，“那是她被你逼的！为了阿童，她当然什么都会犯险一试，毕竟阿童就是她的一切了……”
“我的问题是，那么，她就不是坏人了？”罗江盯着我的眼睛。
我狠狠地一咬牙：“至少我愿意原谅她，而且我理解她想要救阿童的心情！这是人之常情，但是你为的东西却是微不足道的……”
“你又怎么知道，我为的东西就是微不足道的了？”罗江轻笑一声，俯身往烟灰缸里点了点，将烟灰弹掉。
“你不就是为了钱么？”我冷笑，“钱这东西当然是好东西，有了钱可以很享受，很多东西都可以做！可是，这样的钱，你赚来不觉得肮脏么，你花起来不觉得罪恶么？”
“肮脏？罪恶？你知道运营这么一个巨大的组织，需要多庞大的经费在背后支撑着？”他面上的笑更浓郁了，“香香，你似乎也在洪青帮的食堂蹭着吃了不少次……你知道那些钱是哪里来的吗？你又知道这栋大楼每年光基本的消耗费用，就要花掉多少钱？如果没有钱来支撑着，你能有这么个地方让你快快乐乐地过这三年时光？”
我的心里一颤，口气上不由软了一点：“我知道洪青帮也有正经生意在做的……而且，洪青帮不是禁止做毒品生意的么？你这样做，根本就是在违反洪青帮的帮规了——你如果真的是为了洪青帮着想，就应该主动退出洪青帮，而不是象现在这样，还跟二哥争洪青帮的当家权，因为你根本就没有这个资格了……”
“我没有这个资格？”他冷冷地打断了我，“这些年来，如果不是我一直在想办法替帮里筹来足够的经费，又疏通各方面的关系，洪青帮这个东西，早就不存在了！连归天了的老大都没有说过我一句话，只是默默地从我这里将钱接过去用。他也很清楚，这个组织一旦解体，依赖洪青帮生存的所有人，包括你的那些兄弟姐妹们，就都会变作街头的流浪儿……洪青帮虽然是个黑帮，毕竟也是有这点不一样存在的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未来么，香香？”
我的头上渗出汗珠来：“这……总会有什么办法……”
“你想说还有林家的孤儿院？”罗江又吸了一口烟，“林家的孤儿院，都是挑选过的孤儿——必须是四肢健全，头脑聪明的孩子，才会被收养……然后再从中挑选对自己有用的，培养成忠实的仆从……这样做善事的方法，连我都觉得虚伪。”
我睁大了眼睛，有一点语塞。
我是负责管理林家的慈善基金和各个慈善机构的人……我当然知道，林家是有挑选地在吸收着孤儿……
那是因为孤儿的人数太多，林家希望可以将每一个被收养的孤儿都照顾得好，所以宁缺勿滥，收养一个便会负责到底，同样的，如果能力所限，就宁可选择放任不管。
可是……这的确……
对没有被选上的孩子来说，的确是不公平的……
迟疑地，然而坚持地为林家辩护：“每个人的能力都是有限的，就算是做善事，也不能不顾自己能力的极限，在无法做到照顾所有人的情况下，只好追求尽力之下最好的结果。毕竟……”
罗江的眼神令我有点害怕，我舔了舔嘴唇，继续往下说：“毕竟，至少林家还是一个一个地在收养着需要被照顾的孤儿，而且林家并没有象你这个，为了钱就去做杀人放火的事情！”
终于，勇气鼓起来了。
“一个人妨碍你赚钱的话，你就杀了他……你这样赚来的钱，你真的以为帮内的兄弟姐妹会低下头肯花你的么？人不管到了怎样的地步，都不可能连尊严都摒弃了，用伤害别人换来的钱活下去的……我相信二哥他一定能够更好的办法解决经费的问题，绝对不会只有这样一跳卑鄙的路可以走下去！”
“跟小孩子简单地说不通道理，我也不打算要说服你理解我，”罗江又弹了弹烟灰，慢悠悠地说，“老二他一直没有象我这样管理着帮内的财政，他不知道那么多的细节。估计等他看清楚了，也不敢多做指责的。”
“哼……”我的脸上一阵气愤的滚烫，“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洪青帮，那么……你加入洪青帮之前又怎么样？在那之前，你不需要为了洪青帮来挣这些黑心钱，也不需要为了这个，连二叔都想过要谋害吧？！”
罗江的动作停了，饶有兴味的眼神对上我的眼睛。
我已经停不下来了：“你将二叔的刹车油放光，却阴差阳错地害了晓风的父母，这件事，你自己心知肚明吧？这还不算，你居然还对晓风下手……你知道给一个只有五岁的孩子喂毒药是怎样一件过分的事情吗！他到底又做错了什么，竟然要被你这样地“礼遇”？”
说到最后，我简直有点怒不可竭，一想到当年晓风居然差一点就死了，我可能永远就要无法遇见这个我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对罗江的恨意就一阵阵排山倒海地涌来。
“原来你知道的还不少。这样的陈年旧事被提起来，还真是有点令人怀念的感觉，”罗江将烟在烟灰缸里一下捻熄了，似乎专注地看着烟头最后的一点点星火逐渐熄灭，“不过，别的事不提，那个时候，给车子动手脚可不是我下的命令……林顺廷他自己都得罪了些什么人，他自己应该很清楚。我不过是只眼开只眼闭，由着手下的人去公报私仇罢了。”
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没有想到这么轻巧，就从罗江的口中听到当年的事实，二叔十年来都没能开口问到的……
“你……不是你动的手？”不由得颤了嘴，犹豫地问。
“若是我动的手，我为什么不敢承认？”罗江缓缓地抬起眼看我，视线如此锐利，似乎一下子穿透了我，“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我跟他已经彻底翻了脸了，若是能再有个机会，我也不会放过他。”
“二叔他跟你毕竟是合作了这么多年的伙伴……”我其实很意外他竟然是这样干脆的人，“你怎么能说翻脸就翻脸，动手就动枪支，彼此留一点情面不好么？”
“没有留情面的人是他。这么多年来，虽然他确实表现出来又想做，又不想做的矛盾样子，一时这样一时那样，规矩繁杂架子又大，但我一直也没有跟他计较过。只要是一门生意成功了，我都很分明地把他该得的部分给他，至于他拿了他的部分去做什么，我也从来不过问。”
罗江往后靠到沙发上：“但……这一次的货对我来说很重要，他却在这个时候跟我说不再合作……还无故将货扣了下来，令我无法按时给客户交货、现在被人追着的是我，资金周转不过来的，也是我。如果我不能从他的手上将货拿回来，我就会被他害惨了，连带跟着我的人一起……所以我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我当然大概知道罗江因为二叔这样的举动，会陷入怎样的困境，可是一想到他是这样坏的人，我就觉得他一点都不值得帮了，即使从他的叙述来说，他似乎是有点儿理的。
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了：“那是……你自己活该！那些东西害人的，少卖一点就少为祸一点。你被害惨了也好，变成怎样了都好！如果没了你，就没有人会再因为你而莫名其妙地被杀死，也会少一点被那些东西害到的人……”
他对着我淡淡地回笑着，笑得莫测……反正对他来说，跟我聊天也就是在哄小孩一样，说什么也无所谓的，因为我根本对他不构成什么威胁……
我的心愈发地寒了，不由得又开始担心林晓风——
“你……你将我绑了来，想要做什么？只是要晓风交货给你那么简单么？”
他对我这个问题，并没有任何的回应，只是斜了眼，幽幽地看着我笑。我越来越不喜欢看他的笑，因为那种皮肉上的笑容，愈发地散发出一种令我害怕的感觉。
这个时候，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我的心立时提到了喉咙口，因为隐约地觉察到有某些事情来了——
刚刚为止还平静地谈着话的……
然而下一刻，似乎一切就不再一样了。
“对不起。”罗江礼貌地道了歉，起身去接电话。
我紧张地望着他，不敢再靠着椅背，随时做好从沙发上窜起来应变的准备。
然而他只是很随意地走到桌子前面，拿起了电话，停了一会儿便说：“转过来。”
他透过薄薄的镜片望了我一眼，唇角浮起莫测的笑来……
“林先生，你好。”
那沉厚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时，令我整个人都猛然震了一下！
脸上簌然滚烫起来……头皮发麻的感觉传来，整个人立时陷入某种缺氧般的状态，心跳不止，浑身都缺了力气，虽然想着要一下子从沙发上窜起来过去抢电话，结果却只能坐在原地，干瞪着眼看着罗江。
是……林晓风！
他找到我了……
又或者是，罗江跟他联系上了。
总之，我擅自离开医院，被罗江逮到这里来，就成为了生生的人质，令本来很是在主动位置的他，可能就要自此陷入不利的境况之中……
不，我不要再用另自己舒服的方式思考，给自己找台阶下了。
因为我的缘故，现在林晓风不得不跟罗江坐到谈判桌上了……以前的形势如此大好，我们只需要不理睬罗江的任何举动，将关键的机会教晓二哥，一切就可以水到渠成的，如今却……
忍不住有一种悔恨的感觉油然而生，鼻子一阵浓烈的酸气涌来，眼眶便跟着热了。
对不起，晓风……
又是我，坏了你的事。
本来今早才那么信誓旦旦地答应你，任何事情都会跟你先商量过的……如果那个时候阿糖在医院前面拉住我，我先给林晓风打个电话的话，我就不会被引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害莫言暴露，害阿糖被利用之后还被人……
不由得合上眼睛，一瞬间心痛莫名，为自己做错的事情忏悔，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
罗江以非常绅士的方式靠在书桌旁边，侧头对电话里的林晓风说着话。就这么看着，他其实不过是个普通的生意人般，只是每日跟自己的不同客户电话联系着。
“是的，你的妻子就在我旁边。你想要跟她说话吗？”他说，然后转过眼来对我微笑。
我绷紧了脸，却眼巴巴地望着他手中的电话，甚至，下意识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罗江的面前。
我真的很想要听一听林晓风的声音……
哪怕只是短短的一个字，只是我的名字……
果然，下一刻，罗江便将电话换成免提，然后——
“……香香？”
林晓风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动听……简直就好像是冰天雪地里灌进来的春风，一下子令我的心活了过来……
可是，一种酸涩的感觉便随着这寒冰的融化，突然绝了堤般地倾泻而下，直撞我的心田，好痛……好痛。
眼眶霎时重了，面上滚烫得刺痛起来，我好容易才哽咽着应了一声：“嗯……”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重重地吸了吸鼻子，赶紧地抬了头，不让眼泪滚下来，却竖起耳朵，仔细地听。
“听着，香香，我一定会带你回家。”
他的语气坚定而且执着，每一个字都强而有力，令我禁不住相信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会变成事实。
是的，林晓风会带我回家……他一定会想到办法解决眼前的危机。
我相信他。
情绪终于稍稍地平复下来，答道：“嗯。”
“所以……不要哭。”
那温柔的声音静静地缭绕了我的耳朵，我的神经，我的心……
我的心一阵阵地痛起来，静默地望着屋中某处，将已经盈满眼眶的泪水全部忍住，不让它们掉下来。
“在见到我之前，不准你哭。听到没有？”他似乎越说越强硬，“不然，你就没资格做我林晓风的女人。”
死瘟神……到这种时候干嘛说这种话……
我忍不住狠狠地咬了咬下唇，刚才那种虚寒的感动全部过去，对着电话叫了起来。
“谁说要哭了？你不要小看我！我倒是看你要何年何月才能来接我，来得太晚了，我就不等你，自己先走了！”
他在电话那头“噗哧”地笑了，然而，我还没有听他说下一句话，罗江已经将电话拿了起来，说：“打情骂俏结束了，现在你确认了人，可以把东西交给我了吧？”
那双修整得非常干净的眉毛，逐渐地蹙紧了，罗江说：“何必那么麻烦，一手交人，一手交货就最安全。”
我紧张地看着他，不知道林晓风跟他提的是什么要求。
一会儿，罗江又淡淡地笑了，说：“既然如此，那样也可以。不过……那样的话，我要你自己亲自去……两次都是。”
那笑容愈发地深了。
我在旁边看得毛骨悚然……眼看这自己的老公跟别人做危险交易的时候，对方居然露出这样得意的表情，真的不能不令人担心至极。
可是，罗江究竟在打着什么主意？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可阻挡地朝我倾斜过来。
“好，那就一言为定。我会准时到的。”
放下电话，罗江的眼神就沉淀了下来。
他转而望着我，说：“先行验货。我可以先无条件拿到三分之一的东西，然后第二轮才将你交出去。”
我木然地望着他，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他淡淡地又笑了：“可是，事实上，我不会再让第二次交易发生了……这一次照面，就是你那位亲爱的老公命归西天之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