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雪觉得莫名其妙：“突然之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呵呵，女孩子的事情我不了解，”同桌递过来旁边传来的卷子，“不过甚至是我，都有听到你们两个人在争一个男生的传言哦。”
吹雪马上鼓起眼球：“那种空穴来风的话，你不要随便去听好不好？高三学生了，守本分好好学习最重要，谁有空去做那种无聊事！”
同桌笑笑，不说话了。
吹雪“哼”了一声，拿起笔，仔细地看起眼前的数学卷子来。
今天的课上得尤其紧张，每一位老师都打了下课铃还不愿意下课，仍絮絮叨叨讲到下一节课的预备铃响了，才匆匆说“以下的留作习题”，卷起讲义跑去下一个教室，而另一位老师就马上冲进来，又要大家拿出不同的课本，准备接受填充，而学生们自然在这样轮番的车轮战下叫苦连天。
吹雪已经两个周末过得忙忙碌碌，这个时候不觉也有点支持不住，只要有一分钟的课间休息，她就马上趴下来闭目养神。中午吃饭的时候，吹雪因为上课太认真，损耗大量能量，没有精力想太多有的没的，中午吃完饭回到教室马上扑倒就睡觉了。
下午的状况并没任何好转，进入期中考试前夕，每个老师都拼了命做最后冲刺，只希望自己带的班可以首当其冲，拿到最好的成绩，都拼命准备了各种习题资料，海啸一般倾倒给学生。好容易熬到最后一节课下课，吹雪好容易打起精神来收拾东西，抬头一看：噫，桂子今天走的真早，一下课就没了影子……本来想叫她一起去唱片行看看再回家的，居然就已经走了。
她略觉得有点意外，又想起桂子今天原是精心打扮过，猜她可能是放学后有什么重要的约会。她慢慢地收拾好东西，跟仍在伏案赶习题的同桌道别，走出校门来。
今天尤其觉得浑身没有力气。
她慢慢地沿街走着，眼皮打架。到了“灵魂之声”唱片行，顺便进去逛了逛，不只是没有新唱片，还一团乱哄哄的感觉，挤满了跟她一样刚下课的学生，她受不了地很快走了出来。
走到公园，里面几乎没有人。
吹雪叹了一口气想，也是，冬天都快到了，没有谁还来这里吹冷风的。喷水池已经不再象夏天那样喷出水花，但仍积着一池子的水。她走到池边，看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和池底附着青色青苔的卵石。天气冷的时候，连这个喷水池看起来都冰凉冰凉的。
她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走去超市那边。
等到她拎着大包小包在超市里奋战而来的战果，走上自己家那五十级的台阶爬到五楼，已经觉得浑身虚脱般地疲劳。
外面华灯初上，走廊是开放式的，没有配灯，只能借着外面的灯光和太阳的余光，看清眼前的路与门。她的视线自黑暗的台阶上移到走廊的地板，突然注意到本应全是阴暗的走廊，地上却有一处溢满了灯光。她意识到是谁家的门开着，屋里的灯光溢出来了，于是好奇地抬头去数是第几个门口这样开着。
慢慢地，她那大大的眼睛睁得滚圆，手里的几个塑料袋先后“啪”“啪”地落到地上。
开着门泄漏着灯光的，正是自己家！
门里静静地没有一点声音飘出来。
桔黄的灯光静静地落到地上，再反射到墙上。
而墙上……
墙上那些……是什么？
她离开墙几步，靠到阳台那边去，眼睛借着门口那些余光，将墙上那些鬼画符一样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
“这……这是……？”
她几乎不敢置信眼前的一切，只听到自己微微发颤的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欠债还钱！
四个血红的大字，被潦草地涂在自家门附近的那面墙上，旁边还胡乱画了一些骷髅之类，触目惊心。
吹雪呆呆地立了好一会儿，走过去，伸出手去拭那字迹……那是用油漆写的，尚未全干，她这样不仅没有拭去，还沾了一手。屋内传出细微的响声，她触电般地抖了一下，然后飞快地窜过去门那边。
是妈妈！
花缘巧倒在门关，此时正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但是手发抖得厉害，居然一时之间负担不了自己的体重，又落回地上去。
“妈妈！”吹雪觉得眼睛里面某处突然有什么似乎快要溢出来了，她忙上去扶起花缘巧，将她一直搀到沙发上坐好。想了想，又回来把菜拎进来，锁上大门。做完这些，她倒了一杯白开水，回来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就坐下陪妈妈。
花缘巧依旧在微微发抖，她的脸上看不见任何表情，眼帘低低垂着，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吹雪一边抱着妈妈安抚着，心如刀割。
她其实早就隐约知道……妈妈一直拼了命的工作，每个月可以给她的钱却那么少，似乎是有缘由的。而且，妈妈上次生病的时候，她第一次意识到家里的存款原来是那么的少，少得有点难以相信。但是，但是……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吹雪发现自己的手虽然在安抚着妈妈，但其实自己也在发抖，跟妈妈现在一样，不停地抖。虽然她以为自己是早已做好多少的心理准备了，但是当直接面对这件事情的时候，她还是无法抑制自己的害怕，连心的最深处，都开始无可救药地颤抖起来……
她努力使自己语气显得平静一点，问道：“妈妈，你借了多少？”
花缘巧的身子随着她这句话猛地一颤，又继续缓缓地抖起来。她美丽的脸依旧显露平静的表情，但眼中的复杂胜过任何时候。她沉默了半晌，仍没有回答。
吹雪不由得有点着急……到了这样的时候，妈妈还打算一个人独自承担吗？她虽然不知道妈妈是跟谁借的钱，但如果已经派人上门做这样的事情，就说明对方已经相当没有耐性，再过不久，她们两个出门可能都会遭到骚扰。已经糟到这样的程度，妈妈还是打算缄口不言吗？
“妈妈，我也是这个家的一分子……”她几乎有点乞求地，抓住花缘巧的手。
花缘巧终于，将闪烁的眼眸抬起来，看着吹雪。
“妈妈对不起你……”一边说着，一边伸过手臂，将她拥在怀里。
“妈妈……”吹雪有点不知所措，只好任由她这样抱着自己。她感觉到花缘巧指尖的冰凉，乃至整个身体的冰凉，心疼至极。
“吹雪，你慢慢听我说……”花缘巧虽然在跟自己的女儿说话，但是语气平静得似在说别人的故事，“妈妈在很久以前，借了一笔不多不少的钱……当时真的非常需要用钱，所以我就答应了一个很高的利率值。在那个时候，我认为自己是没有别的选择……”
吹雪靠在妈妈怀中，拧着眉头静静地听着。
“最初感觉钱似乎还不是很多，但是到后来却好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我于是借了别的地方的钱来还这一笔钱，却没有想到只是才出了虎口，又进了狼窝……后来我终于明白，只有不断地挣钱还钱，而且是还很多很多的钱，才有一天走出这个负债的包袱。”
她停了停，似是回忆起过去不知多久以来重复的工作的日子。
“然而，这样挣钱还钱的日子，对我这样程度偿还能力的人来说，是没有尽头的……所以妈妈只好拼命地工作，没日没夜地工作，只希望可以在你长大成人之前，尽量把这个金额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以后也就只能靠你帮妈妈想办法……”
她说到这里，轻轻抚吹雪的头，冰凉的手有一种愧疚，一种怜惜，一种不忍。
“妈妈对不起你……让你小小年纪就不得不担负这样的未来……但是妈妈本来真的想瞒你瞒到你大学毕业，才告诉你的……”
吹雪的眼睛慢慢地睁得大大。
原来妈妈一直接近苛刻地要求自己好好读书，将来要上好的大学，要找能挣钱的工作，除了希望她出人头地，竟有这更深一层的用意。她本来还想着妈妈不过是同别的父母一样，单纯地希望孩子不要吃自己吃过的贫穷的苦，却没有想到原来自己家借了高利贷的钱，是要等她将来去还的。
她不觉嘴唇变得苍白，好容易才说出话来……
“我懂，妈妈，我明白的。”
其实心里面却忍不住大声地叫：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家？为什么居然是我？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过是成长在比一般人辛苦的家里，而其实这不只是一个单纯的经济困难的单亲家庭，还是架在一个摇摇欲坠的负债楼阁之上，随时都会倾倒的家！
花缘巧的话在耳边响起……
“妈妈对不起你，吹雪，妈妈没能给你一个幸福的家……”
“别这么说，妈妈，”吹雪忙把花缘巧抱住说，“我一直都很幸福，因为我有这么一个好妈妈……”说到这里，她的眼中不禁浮起深深的悲哀来：“可是妈妈，你一直都一个人撑着，实在太辛苦了。对不起，我是一个太靠不住的女儿，才害你一直以来都独自痛苦……”
“吹雪，你已经很乖很乖了……妈妈一直都对你太严厉，你却一直都听妈妈的话，不管是什么事情……”花缘巧的手轻轻拍着吹雪的头，安慰着自己的女儿。母女俩就这样互相抱着，互相给对方勇气。
过了很久，花缘巧才轻轻地放开吹雪，扶着她的手臂对她说：“吹雪，那些人今天来了之后，知道我们家的电话了。”
吹雪吃了一惊：“这么久以来，他们都不知道吗？”
花缘巧轻轻地摇头：“我既没有告诉他们，又一直按时还一部分钱的缘故。”
吹雪不吭声了。也许是妈妈住院期间花的那笔钱，也许就是在妈妈住院期间过了通常的期限，也许两者都有……放债的人发现没有按时收到钱，所以就上们来了？她隐隐觉得里面可能还应该有什么策动的因素，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来什么异样的地方。
“明天开始，说不定我们家会经常接到威胁电话，”花缘巧的眼神已经变得安静，她多年以来修养的冷静开始控制她的身体与思维，“所以明天开始，吹雪，你接电话的时候要小心。”
吹雪点点头。
“你现在趁商店还没关门，去买一些石灰浆和白油漆回来，明天趁天亮起的时候，尽快把墙刷回原来的颜色。”
吹雪又点点头。
“另外，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妈妈会去想办法的。你现在正是最重要的时候，一定要专心考好试。”
“妈妈，”吹雪听到这里，无法保持沉默，“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也让我来做一点什么吧。”
“吹雪！你要听妈妈的话。你一个学生，还只是未成年的高中生，能做些什么……你要知道，读书才是这个家未来的希望，如果你错过了现在的机会，我们母女俩就真的没有明天了。”
吹雪这时候无论如何再也不愿意让步，她觉得如果此时还留给妈妈一个人负担所有的一切，她从今夜开始就无法再好好入睡了……
“我可以去找家教，就象平时寒假暑假一样！现在开始带小孩的话，长期的家教会拿到更好的报酬，也许我一周能跟你赚差不多的……”
花缘巧打断她的话：“那你的学习怎么办！”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现在是全年级第一名，我会保持到明年高考给您看。妈妈，你就让我也来做一点事情吧！”她从来没有这样大声对花缘巧说过话，但是到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必须要为妈妈做一点什么，才可以填补心里那一片深深的愧疚！
是的，那一切一切，她明明答应了妈妈，却没有好好去做的事情……
奕飞与亦真漂亮的脸庞在眼前闪过，她知道自己错了……她只顾着自己跟着那对漂亮的双生子出入取乐，却无视妈妈一而再再二三的警告。虽然对妈妈作出了承诺，却完全背道而驰……她一想到自己在跟他们两个嘻嘻哈哈的时候，妈妈却在那个蒸汽腾腾的车间里面，重复又重复地辛苦做着工，就忍不住自心底深处一阵痛苦的感觉，象被拧紧了一样，一直痛到全身！
自己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妈妈，求求你，也让我来帮帮忙……”她乞求一般，抱住花缘巧的脖子，“求求你……！”
“吹雪！”
“求求你……”
夜深了，吹雪洗完澡，擦着头发走进卧室。吹雪拉开抽屉找梳子，却看到里面两个一大一小精致的盒子，手中的动作停在半空。她慢慢地看着那对盒子，伸手拿起那个小的，把里面的香水拿出来嗅了嗅，放回去。
又拿起那个银色的，打开。那个漂亮的铃铛静静地躺在绒布的凹陷里，在微弱的灯光下反射着漂亮的光。吹雪把铃铛拿出来看了一会儿，又放回去，把这个盒子也合上。
头发上的水顺着脖子滑下背脊，一阵冰凉的感觉。而她终于将这两个盒子都拿起来，塞进床底下那些杂物箱之间的空隙里……这是她最不会去看的角落。
那样呆呆地在床前蹲了一会儿后，吹雪蹙眉合眼，下定决心，站起来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