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人眼里,茅厕乃污秽不堪之地,蝇飞蚊舞,浊气袭人,避之犹恐不及,焉敢趋赴,更不要说在此作长久盘桓。然而,古往今来却有不少人对茅厕别有感情。据说欧阳修的精妙文章是在“三上”(马上、枕上、厕上)蕴酿营构的,毛泽东也爱在如厕时点一支烟思考问题,周作人则在《入厕读书》一文中旁征博引后倡言厕上可读书。
我也有厕上读书的习惯。这一习惯的养成,实在是被“逼”出来的。打识字时起,父亲就严禁我们看闲杂书。课本之外的,一概视为杂书。一旦发现,将被收缴并遭严斥。而我却偏偏对那些闲书特感兴趣。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看,踅入阁楼就着屋顶的明瓦亮光看,钻进家中一个能装两千多斤谷物的大木桶里隔着裂隙看,这是常有的事,但这些花招还是被父亲一一识破。家中既然无闲书的生存空间,遁入茅厕不失为上上之计。林语堂说,读书没有合宜的时间和地点。厕上读书,可谓不择时择地,瞅空便可隐入。
茅厕也非百分之百安全。有时,一味沉湎于书中,而不知人之至。几番历劫后,我苦思提高保险系数的办法。经长期摸索,总结出三条对策:其一,视听并用,即看书时耳朵也不闲着,密切注意厕外动静,但凡有脚步声由远而近,由轻而重,则迅速纳书入怀,以衣掩之;其二,拿一课本覆在杂书上“伴读”,外面一有风吹草动,即将课本微挪,装模作样地看,神不知鬼不觉;其三,茅厕里傍墙砌着一垛一人高的干牛粪,情况火急时,可将杂书掷到粪垛上,倘时间稍从容,还能拿一块干粪遮盖。有以上三法,每每化险为夷。
乡野的茅厕里,蚊虫多的是,群飞乱舞于厕中,嗡嗡之声盈耳,视之可厌,闻之心悸。焚香驱之,这是古人的雅事,我是做梦也不敢想的。无奈,在入厕时,每每以厕中苕帚狂舞一番,将其撵走。不过,去而复来的也有。感到臀部骤然刺痛时,伸手一掴,掌中赫然僵死一蚊,再摸痛处,已坟起一肉疙瘩,其痒无比。
尽管厕中读书多有不便,但这里一度是我读闲书的宝地。而今,我已在城里安家,坐在光洁的抽水马桶上揽书闲看时,常常忆起当年躲在粗陋的茅厕里偷看杂书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