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职场,重当主妇后不久,有一段时间沉迷于网络,好几次忘记煮饭,甚至错过到学校接孩子的时间,更不要说写作了。网癖最酣之时,光标就是一尾自在的鱼,在既空茫又实在的网络天地中独来独往。一次点击,进入一个包含无限可能的空间。
终于有这么一天,在我每天访问的一个网站里,一名网友失踪了。这个网友能从“马甲”猜出是男性,我对其真实面目、身份、背景均一无所知。他在网上以凶猛著称,常常以长篇大论将论敌反驳得体无完肤。又工于吵架,谁要是和他意见不合,他便明嘲暗讽,挨骂者受不住,只好狼狈逃跑。他凭李敖式的彪悍,很快声名鹊起,在北美华人网站,成为触目的骂人之星,粉丝和仇家数量相等。这种人,不管毁誉如何,有他论坛就红火非常。可惜,有这么一天,他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出于无法抑制的好奇心,我上谷歌上百度,众里寻他千百度。顺藤摸瓜,找到一家和他的网名相同的的博客。
我的光标之鱼游进去,首页以灰色、深红、漆黑三色组成,诡异而忧郁。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一曲低沉的《SOUND OF SILENCE》缓缓响起,有如抚摸珊瑚礁的深海潜流:
Hello darkness,my old friend,
I’ve come to talk with you again
我进入,黑色的底板,红色的标题:《世界杯刚刚开幕,而我的世界杯结束了》。
内文写道:一直以来都在固执地认为这个世界有负于我,无论我如何努力地在赛场上飞奔狂跑,也无法将皮球送入对方的球门。两个小时前我开始放弃了那些固执想法,这个仁慈的世界总是将那些精灵一次一次地眷顾我,放精灵在我的手心,也许是握得太紧,她们一次一次地从我手指中像流沙一样地滑落了……
聆听音乐的低诉,读着感伤的文字。终于,我眼泪汹涌而出。精灵,流沙般从他疏疏的指缝滑落;我呢,我在网络之海肆意漫游,不经意地抛掷才情的时候,却忽略了、错失了更重要的事:艰难而实在的写作。我潜入虚拟世界,把文学以及尘世的一切,丈夫、孩子、家庭,院子里的竹子和玫瑰,栅栏后的苹果树和枫叶上跳跃的阳光,都扔掉了。对文学的激情,在我漫不经心地摊开的掌中,像一只伤心的小鸟一样飞走了。它张开翅膀时,在掌中洒落几滴泪,恍如我手心中仅剩的美丽哀愁。
我惊醒了。从行文来看,这博客的主人不像是我要找的那个朋友。我执拗地一遍一遍聆听《SOUND OF SILENCE》:
Hear my words that I might teach you,
Take my arms that I might reach you。
我一遍一遍地回味主人对红尘曾经怨恨,最后带着无限的感恩,和它热烈拥抱的心灵历程,灵魂也经历了一次淬火。
后来,在网络上蓦然见“骂人王子”重现江湖,却觉得他是那么陌生;相反,和他的“马甲”相同而格调迥异的博客主人,变得无比熟悉。
黑色的夜开始张开温柔的网,体贴地笼罩如痴如醉的我,我伸出手指触摸屏幕,无影无踪的歌声和细小的字迹透过我的手指,连同手心里仅有的美丽哀愁,刺痛我的眼睛,我泪流满面。我听见你的声音了,朋友。可是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我抹干泪,对着博客的三色首页轻声说:谢谢你!
家里的电视机传来足球场的掌声和口哨声。我伸手关闭电脑的电源,黑色的屏幕映着我阴影浓重的脸,我的双唇紧抿。
此刻,我已走出网络的迷宫,重新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