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发现自己趴在了床上。动一动，腰部和臀部传来的疼痛几乎让她叫出声来。
“诺儿，你终于醒了啊？”突然，有个熟悉地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艰难地转过头，凑近的是高浚的那张俊脸。
他一脸关切地看着她，“诺儿，你……感觉好些了么？”
“十哥……”她刚唤了声十哥，眼泪便哗地落了下来。除了刚到这个世界来时受伤，这是第一次如此遭罪，她心底不禁悲伤万分。
“诺儿！”高浚一时慌了手脚，“很疼么，我给你叫太医来。”
“十哥，不必！我……是心痛。”她一动也不能动，趴在枕头上，闷闷地说话流眼泪。
嘴巴和手指头也很痛，似乎都有肿胀的感觉，想必是当时太痛了，被自己咬伤了，抠伤了。
“诺儿，能忍得住么？”
“嗯。忍……得住的。十哥，是你……帮我求了情么？”因为双唇肿胀，她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诺儿，你……这是何苦。”
她没吭声，顿了顿又问道，“李将军和初荷没事吧？”
“你还在担心其他人么？”
“连累他人，比自己遭打心里还难受些。”
“放心吧，他二人没事。”
“那我就放心了。”
“诺儿，你……为何要惹怒四哥。”
“我没惹他。”
“为何不好好留在天玺城。”
她不吭声，咸涩的眼泪流到唇角，让开裂的唇瓣一阵刺痛。
“战场不是闹着玩的，你怎能如此任性？”
“我……无处可去。”唇部的疼痛感让她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你可以留在天玺城，怎说是无处可去呢？”
“那儿……岂是我久留之地？”
“何出此言？”
她顿了顿声。“十哥……看世界，满心满眼的陌生，这种感觉你有过么？”
高浚沉默。
“如今，我孤寡一人，仅有认识的几个人，对于我的意义，就是整个世界……那种拼了命也想要有所依靠的心情，你能理解么？我何尝喜欢这劳累奔波的生活，可是，除了高懿身边，我……无处可去。我是任性，我是不知天高地厚，可是，没人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高浚叹了口气，“诺儿，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是，军中是不能留女眷。”
“所以我愿意做丫头，这样也不行么？”
“四哥怎会忍心让你做丫头给人使唤？”
“他都忍心将我独自一人扔在天玺城，也忍心对我下此狠手，只是做个丫头，他会有不忍心的么？”
“将你留在天玺城是为你的安危着想，而昨日责罚于你，四哥自然是下手过重，但你呢，没过错么？”
她没吭声。
“你好好想想，四哥刚开始有说要处罚你么？”
“没有……”
“那最后板子怎么落到了你的身上？是谁在自讨苦吃？”
“我明白十哥的意思，可是，我说过了，与其连累他人，不如我一人承担责罚。”
“你怎么这么傻，李执是一名武将，二十大板对他而言不过是小事。而你那个丫头，不过是奴婢……”
“十哥！”她出言打断了他，“不管是谁，都没义务要为不该自己负责的事承担责任，此事是我主导，他二人是被迫，王爷若要惩罚，自然归我担当。”
“哎，你这丫头……”
“十哥，你的关心我明白，谢谢你。如今，打也打了，罚也罚了，请十哥帮我向四哥求个情，无论什么身份，请四哥一定让我留在军中，不要让我回天玺城了。”
“诺儿，你……还不悔改么？”
“十哥，说我是不悔改也罢，反正我已经吃了这么多苦头了，便是绝不可能再回头，你若不愿意求情，我只有……从此和你们分道扬镳了！”
“你……”高浚气结，站起身来看着死不悔改的她。可是，一旦看到她满身满眼憔悴的模样，他又不忍责备了，叹了口气道，“先别考虑这些了，好好将伤养好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高浚离开后，初荷进房来在她面前大哭了一场。从初荷的表现就知，当日的她确实是被打得惨不忍睹的。
她向初荷仔细着问了问情况。果然如她所料，到最后，五十板并未打完。初荷领意去将高浚请来了，当然，在高懿面前还只有高浚敢说几句话。
而她，二十板不到，便昏厥过去了，高浚不顾高懿的责罚，用手折断了军棍，并指责高懿太过狠心，说万一她有个好歹，看高懿如何向自己交差。
高懿竟没出一言，任高浚将她从邢凳上拉了下来，背回了房中。
听此言，她一方面万分感激高浚替她出头，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另一方面，心中又暗暗起了侥幸，高懿果然是不敢拿她怎样的，也许，这一次让她受伤他会心生愧疚，然后就降低原则地依了她，让她跟着他留在军中。
想到此处，浑身的疼痛也似乎不如刚醒来时那般厉害了。
医房派来了女官替她看了看伤口，又换了药，还是很痛，动弹不得。
她的十个手指头全部被纱布包裹了起来，她根本看不到伤成了什么模样。
而她的嘴，整个下嘴唇都被咬得稀烂，不知医官涂抹了什么药，苦苦酸酸的，让她整日整日地没有任何食欲，只想吐。
她像个木头一样整天只能俯卧在床上，由初荷帮忙擦身子、换衣裳、出恭、喂饭……
五天过去了，高浚来过两次，李执来过两次，连郑太医和喻路都来过一次，只有高懿，他从未出现过。
他是因为太过愧疚所以不敢前来想见么？但愿如此。
唇部的伤渐渐好起来，看是结痂了，因此她反倒更说不得话了，说多了便又让伤口裂开。
十指虽还有些肿胀，但纱布都已拆除了，她的指甲全是黑糊糊的一片，有的是淤血，有的是药。
她向高浚打听她的去留问题，高浚都是敷衍带过，一直没给她肯定的答复。
她盼着高懿早日过来看她，早些给她吃上一颗定心丸。
又过了几日，她已能自主地小幅度地移动上身。初荷出门替她打水，她一人百无聊赖地趴在床上，微阖着双眼。
帐帘被撩开了，光线刺激到她的眼球。
她睁开了眼，一双深色锦靴出现在她眼中。
她心底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来，一时间，腰上的伤痛让她几乎流出了泪来。
果然是高懿，他双手负后站立在她面前，冷冷地看着她。
他的表情，让她的心头顿时凉了半截，原本挣扎着抬起的头无力地垂下。
他没吭声。
她亦不出声。但她在思量，从他口中说出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可是，眼见如此漠然的神情……她还怎能期盼能从他口中得到歉意？
然而，至少，关心的话，即便是客套，也会要说两句吧？
不必她继续猜测，他终于开了口,“伤好以后，本王会遣人送你离开。”
她几乎想要发笑了，想要笑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竟还会对他心存幻想。他果然够直接，只消一句话，便能让她所有的期冀化作云烟。她艰难地将头转了过去，面对墙壁。她觉得，即便是面前这堵墙壁，也会显得比他要亲切一些。
“不要任性了，你不愿意也得接受！”似乎是觉得自己的威严不够，他又冷言添了几句。
“我愿意，怎会不愿意……”她伸手抚了抚又要裂开的唇，“离开也好，反正，我现在……非常讨厌你，希望以后，都不要再见到你。”
她的话让他消化了片刻，“你……不要胡言！”
她咬了咬肿胀的牙关，“我不是胡言，离开后，我……不会再回天玺城，以后也不会再留在你身边听凭你的安排。”
高懿愣了片刻，没想到她突然会讲出这样的话，“……你能去哪儿？”
“世界之大，哪儿不能去？你……以为，离了你，我便活不了了么？”
他忍了忍心头的怒意，“……不要任性，你哪儿都去不了的。”
“我是自由的人，没有人有权利限制我的行为。”因激烈反抗的心情，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异常地僵硬。
他蹙拢了眉头，对于她恣意而为的任性，感觉有些难以招架。“……总之，”他理了理思绪，“你好好养伤吧，其他的事，不要自作主张。”
“你管不了我的，不信就试试！”
“……你赌气也是无益，此事，本王不会妥协。”
“是赌气还是真心，你便……走着瞧吧。”
他捏紧了拳头，不再说话，帐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她咬紧了牙关，感觉自己浑身开始不自主地轻颤起来，只因为这番看似平静的针锋相对。有些需要宣泄的心情在心头汹涌，夹杂着长久以来的委屈和怨懑。
相持了片刻后，他的手缓缓松懈了下来，轻咳了一声放软了音调，“军队三天后开拔，你且留在云夕城，本王会安排人照顾你的起居，伤好后，便会有人护送你回天玺城。”
“我不要！”她终于又转过头来，唇瓣裂开了，有些血腥味丝丝渗入口中。“……不需要了，伤好后，我会自行离开，不劳王爷费心……”
“不要说话了！”他锁紧了眉头，难以理喻地看着她，“你嫌本王惩罚得太轻了么？”
“是，太轻了，何不再狠狠心了结了我罢，不然，只要活着，我便会想办法离开，反正……你阻止我有多努力，我反抗就会多努力！”
“你……”她分明，如此憔悴却还如此极端地倔强着……这让他原本要出口的狠话突然哽在了喉间。他从未遭遇过这般顽隅的抵抗，在她面前，他的威严似乎从来都是毫无用处。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决心不再与她纠缠，“你……好生休养吧，本王先走了。”
他刚一转身，突然，“啪”地一声，一只茶杯飞到他面前，砸在帐帘上，又落地碎开了花。
他停住了脚步。
“高懿！我……真的讨厌你，讨厌你狠心、讨厌你薄情、讨厌你自以为是、讨厌你自作主张……你是个无血无肉的魔鬼，我真后悔，后悔当初选择留在你身边，早知如此，我宁愿一个人……流浪度日！”浑身的伤口几乎全部重新裂开了一次，她又痛又气，趴到枕头上放声大哭。
初荷在帐外听到响动冲了进来，看见帐内的情况便傻了眼，“王爷……”
他顿了顿声，“……好生照看小姐。”
“是！”
哪怕他有一句好言相劝，她也许都会软下心肠来接受他的安排，他却偏要如此冷漠寡情地像个与她毫无瓜葛的人一般，自作主张地安排她要走的路，她……无法接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