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她又重新回到了漠北。终点又回到原点,她的心情,难以言喻。
她已不似初来时那般惶恐不安,怀着陌生的恐惧游走在这个世界的边缘。如今的她,已将自己融入这个世界,依靠本能的欲望挣扎着求生。
战事已经开始两个月了,她被留在了后军的后营中,离前线有十万八千里,听不到关于前线的任何消息。因此,除了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见到高懿和高浚之外,她并未感觉到生活有任何变化。
然而,她有些心事重重。
不是因为担心,正是因为发现自己并未在为任何人担心,这让她……心有愧疚。对于高懿所从事的伟大事业,她出不了任何力,甚至几乎尽不了丁点心。不知高懿是怎么想的,怎么也最终会同意将她这种庸庸无为的人留在身边。
她看着勤勤恳恳擦着桌子的初荷。“初荷,你说,王爷他们仗打的怎样了?”
“嗯?”初荷扭过头来,又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要不你出去打听打听?”
“奴婢去哪儿打听呢?”
“嗯……”她想了想,“去医房吧,他们肯定知道。”
是的,看医房接待的伤员人数就可知战争的惨烈程度了,也可一并打听到高懿、高浚还有李执他们是否无恙。
“哦……那奴婢现在去么?”
“嗯,快去吧,事不宜迟。”
到午饭时刻,初荷终于回来了。
初荷的脸色让她惊了一惊,“初荷,怎么了,情况怎样啊?王爷,没有受伤吧?”她一把拉过了初荷。
初荷摇了摇头,“奴婢倒没听说王爷受伤。”
“那你怎么这副表情,吓死我了。”她松了口气。
初荷撅起了嘴,“小姐,不看不知道,看了才知这战争有多残酷。”
“怎么说?很多伤员么?”
初荷点了点头,“太可怜了,他们都很年轻,但是有的眼睛瞎了,有的胳膊或是腿断了,还有的,身体上竟有杯口那么大的伤口……”初荷红了眼眶。
“真的么……”她心头一阵发冷,缓缓地在一旁坐下。
她从来都知道,战事兴,万事悲。可是,她却从未亲眼目睹过那些残酷的现实,如今,只是初荷寥寥几句,便让她悲上心来。
“唔……小姐,奴婢……”初荷在一旁有些犹豫地开口。
“怎么了?”
初荷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她,“小姐,奴婢今天在医房了解到,现在医房的人手很紧张,很多伤员都得不到及时的医治,所以,奴婢想……”
“想去帮忙么?”
“嗯!”初荷赶紧点点头,“不过,奴婢又担心小姐无人照料……”
“我不需要什么照料,你去就是了,能尽点绵薄之力,也是心意。”
“那奴婢,今日下午便去了?”
她点点头,“去吧,不过要注意照顾自己。”
“是,小姐!”初荷点了点头。
吃午饭时,她突然又冒出了不同的想法,“初荷……”
“嗯?”初荷抬起头来。
“我和你一起去医房帮忙吧?”
“什么?”初荷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我不能去么?”
“不是,小姐,您千金之躯……”
她摆了摆手打断她,“别说这些,我之前也在医房帮过忙,况且,我还懂一些急救的常识。”
“可是,被王爷知道……”
“他怎会知道?他现在无暇顾我的。”
“奴婢还是觉得不妥。”
“没什么不妥。”她收回了眼光,“就这么决定了,下午咱俩一起去。”
待到下午她真正到了现场,她才发现,现实的残酷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有一名年轻的士兵,右胳膊已经整个被生生卸下,他却拼命地抱着右臂哭闹着让大夫帮他接上,他哭喊着道,“求求你,大夫,我是个读书人,我还要考状元的……”
有一位年轻的士兵,他的左胸膛插着一支箭羽,鲜血已经染透了他的衣物,他脸色、唇色苍白,痛苦的呻吟着。
还有一位年轻的士兵,他的胸前被切开了一个大口子,内脏全部裸露体外。
……一个个伤员被送进传出,一幕一幕触目惊心,她红着双眼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她以为她做好了心理准备,现实却几欲让她夺门而出。
一个丫头经过她身边时不小心撞到了她。
“小姐……”初荷赶紧扶住了她。
丫头这才看清她,赶紧赔礼道,“姑娘抱歉,奴婢顾着伤员,没看到您在一旁。”
“没关系,没关系……”她惭愧得紧,赶紧往后退了一些。
原本在认真为伤员缝合伤口的郑太医也抬起了头来,他伸手擦了擦汗道,“姑娘抱歉,下官分身无暇,失礼了。”
“郑太医言重了,听说医房人手紧缺,我与初荷前来,是想看看能否帮得上忙。”
郑太医一边埋头帮伤员治伤一边蹙起了眉头,“多谢姑娘盛意,不过……医房事多人杂,姑娘不宜久留。”
“我之前也在医房帮过忙,做得不挺好么?郑太医……”
郑太医手下的伤员伤口缝合完毕,被人抬了下去,又有人忙不迭地将下一伤员送了上来。他低着头,满脸汗水也无暇顾及,只顾仔细查看伤者伤处。
她有些失意,觉得自己在一旁分明碍到了郑太医的工作。便低下头,预备转身离去。
“宁姑娘……”郑太医又却叫住了她,“别在此处逗留了,早些回营去吧,姑娘有何闪失,下官无法向王爷交代。”
她沉默了片刻,“……是。”她浅浅地向他行了一礼。
郑太医回看她一眼,也躬身回了一礼。
她带着初荷,又转回到了后营。只觉胸口堵得厉害,连晚饭都无心咽下。
“小姐好点了么?”初荷给她递了一杯热茶。
她接过茶来点了点头,“谢谢。”
初荷拉过凳子来在她身边坐下,“小姐,我们就不去医房了么?”
她轻叹了口气,“初荷,看着那些流血拼命的战士们,我们还天天这样贪吃懒做地过日子,心里过意得去么?”
初荷摇摇头,“自然是过意不去。”
“所以,我们无论如何要做些事,至少要让自己在这军营中心安理得。”
“小姐,那我们怎么做啊?”
“明天再去医房。”
“啊?那郑太医分明是拒绝了我们啊。”
“你衣服明天借我一套,我们不去找郑太医,就说是浣衣房派去帮忙的,除了郑太医和几个大丫头,大部分人还是不认得我们的。”
“那……行么?”
“管他,试试。”
第二天一大早,她们顺利地过关了。
医房手忙脚乱,根本无暇分辨她是小姐还是丫头。
初荷负责生火烧水煎药,而她则在一旁帮忙给轻伤的士兵清理伤口。
她做得很认真,虽然仍会有一些生涩。她下定决心要真正能帮到医房,不要在这军营里做一只让人瞧不起的寄生虫。
一直到接近戌时,她二人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后营。
“小姐,累不累?”初荷在身后给她松肩。
“有点累,主要是不熟练,害怕出错,但是多几日应该会好一些的。”
“小姐下定决心要每天都去么?”
她抬起头来,“你预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不是,奴婢担心小姐身体吃不消。”
“不会的,我哪有那么脆弱。”
“奴婢就怕被人认出来。”
“认出来能把我们怎么样啊?”
“害怕他们……告诉王爷。”
她不吭声了,想了半晌才又不确定地说道,“医房又不是前线,没什么危险呀,就算被王爷知道,应该……也不会生气吧。”
连续几日下来,除了清理伤口这些简单的工作,她又渐渐掌握了伤口包扎、给伤情稳定的士兵换药等简单的伤口处理工作。
虽然有些辛苦,心底却渐渐有了一些成就感,高懿也许不知道,但总归她也能为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