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收获的季节,是喜悦的季节,也是庆祝的季节。
进入金秋后,整个帝都都沉浸在一片欢乐祥和的喜庆气氛中。商铺客栈,无不张灯结彩、红绸高挂。路上行人见面,打招呼的第一句话,也变成了“诶,你知道吗,某某大街上又搭起戏台子了。”
这一切,只因为西哲的年轻君王即将迎来三十寿诞。皇帝诞辰,举国同庆。九月又恰逢新帝登基六周年之际,真真是双喜并行的大好时节。
国有大喜,百姓齐欢。上至文武百官、下到贩夫走卒,人们穿上最漂亮的衣裳,三五成群走上街头,载歌载舞、共襄盛举。西哲大地上到处都是一派歌舞升平、国运亨通、兴旺昌隆的盛世繁华景象。
提前三日,宫里派了辇车接秦风振和秦阮茵进宫。秦阮茵作为诰命而秦风振是唯一的皇子,无论是何理由,两人都不能在这样重要的节日里缺席皇家大宴。为此,秦风振获得了五日假期。
辇车隆隆驶过朱漆宫门,进入庄严肃穆的皇宫。
一墙之隔,天差地别。
宫门外的喜庆,朴素中蕴涵普天民众的热情;宫门内的喜庆,华丽中隐藏宫女太监的辛酸。
万寿节上,不仅本国王公大臣要携妻列席,外国君王也会派遣使者前来恭贺观礼。
如此万众瞩目的隆重节日,容不得出一丁点纰漏差错。一旦有失,便是丢了整个西哲国的脸面。损了国格,万死难当其罪。
也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虽然皇宫中到处红绸绮罗、金碧辉煌,宫女太监们的脸上,却并没有多少喜色。人人自危,垂首默然,连行走的脚步也显得比平常快了几分。
公卿大臣进献的贺寿仪礼,早已经呈交礼部,由中书清吏司登记造册后转交内务府入库,宫女太监们送的礼物,则统一直接交到内务府上登记入库。至于外国君王遣使者送来的国礼,则由礼部主客清吏司登记后保管,于万寿节当日面呈主国皇帝过目。
这一切事务,都不在宫里进行。所以尽管民间已经锣鼓喧天争相庆贺,皇宫内的氛围除了多出一些紧张外,并没有比平常有什么不同之处,依然那么高贵、冷清、庄严而肃穆。
两人在中宫门外分道扬镳。
秦阮茵回到羲和宫,由柳嬷嬷和翠娥服侍着洗手净面,换了干净整洁的公主常服,绯色绫罗百花通身长衫广袖裙,脚上搭配一双圆头赤舄。
简单用一根同色彩带在脑后束起垂髫。整理妥当后,柳嬷嬷领着秦阮茵绕道前往汨罗宫去寻秦风振,翠娥就留在羲和宫,与碧玺一起归置行囊。
此次进宫须住上三四日,秦阮茵派翠竹留守王府,方便同喜珠有个照应。而翠娥并不熟悉羲和宫,因此才调了碧玺一同进宫。
当初离宫时秦风振并没有带走汨罗宫里的小宫女,因此这次回宫,他无需另外带人进宫随侍。
也多亏得如此,不然秦阮茵还真要发愁上哪儿去找几个妥当的丫鬟进宫来伺候他。喜珠四人,早已经是“死人”和“逃婢”,再无法出现在皇宫众人面前。
秦风振早已经换好了皇子常服,圆领通身紫色莽纹广袖长袍,腰间束一条明黄腰封。由于还未到束冠年纪,张嬷嬷便为他编了一条垂辫,系着金黄麦穗络子。
虽然是大皇子,可是还没有封号,秦风振便不能同秦阮茵一样穿赤舄,而只能穿黑舄。
关于大宗朝规定的这些繁琐礼制,秦阮茵特意找了相关书籍查阅学习,唯恐在国宴上行差踏错半步,贻笑大方。私心里觉得,丢了自己的面子也就罢了,万一损伤了大宗皇室的脸面,她怎么对得起把她召唤到这个时空来的小公主。
见秦风振一切都已经妥当,秦阮茵心下稍安。她原想着,张嬷嬷不是西哲本土人士,对大宗皇室礼制不甚了解,或许会出些差错,这才特意绕道过来汨罗宫找秦风振,想为他把把关。没想到张嬷嬷已经准备得如此精确。秦阮茵心中对张嬷嬷又添了一份佩服。
甬道上,秦风振同秦阮茵并肩走在最前。张嬷嬷、柳嬷嬷各随其后。余下的八名大小宫女、六名大小太监们分两列,亦步亦趋跟在两位嬷嬷身后。一行人缓缓朝咏禧宫走去。
直到出门前,秦阮茵才猛然间发觉,这两年自己真是亏待了秦风振。原来他在皇宫里单是随侍便有十四人之多。想到在循善堂里只有张嬷嬷和喜珠两个人的境况,对秦风振这位第一公子而言,简直可以说是“苛待”。
秦阮茵挥手示意,两位嬷嬷自领着队伍放慢了脚步。直到超出两三丈的距离,秦阮茵才压低声音问秦风振,“这两年,你有没有觉得生活十分不便啊?”
谁能看到她掩在面纱下的小脸已经红得如火烧一般。秦阮茵忍不住想道:莫非当初皇后拨了喜珠等四人,其实全部是为伺候秦风振的?
显然,秦风振没有听懂秦阮茵的意思,轻声问道:“你指的是什么?”
“比如,比如你有没有觉得,伺候你的人太少了,丫鬟人数不够,这些方面。”
秦风振看一眼秦阮茵,小声回道:“没有不方便,丫鬟够使了。”扭头看了看,回转身来,以压得更低的声音说道,“喜珠一个,能顶她们八个全部。”
“那小厮呢,需不需要再加几个?”秦阮茵心中带着些许期待,急急地追问。
秦风振想了想,从容回道,“这几年还要住在内院,领太多小厮也不方便,等过两年再说吧。”
正是这个回答!
再过两三年,秦风振就到了十岁上,必须搬到外院去住,也是人生中他开始培养自己贴身亲信势力的开端。
像蔡贵这等经不起诱惑,或者脑袋瓜子不够用的人,都不是理想的选择。
陪伴秦风振一生的人,必须智慧和忠诚。就算无法满足所有条件,忠诚也是唯一不可缺少的。
“那好吧,这事儿就先撂下。若是遇到了合适的人,再挑也不迟。”
“嗯,都依你。”
两个小人儿一路咬耳朵,不多时便到了咏禧宫。
许久未见,咏禧宫依然是那么端庄华丽。
门前小太监远远就唱将起来:“大皇子到,大公主到。”
尖细冗长的声音划破红墙黄瓦之下的宁静,咏禧宫里的宫女太监们忙做一团,纷纷迎到宫门外。
当先一个嬷嬷领头对秦风振和秦阮茵二人行了全福大礼,“大皇子万福、大公主万福”。抬起头来,岂不正是孟嬷嬷么。
“孟嬷嬷,好久不见,可否别来无恙?”秦阮茵笑笑,伸手虚扶一把。孟嬷嬷是皇后身边的老嬷嬷、红人儿,按道理,就算是皇子公主,也要对她礼让三分,以示对皇后尊敬之意。
孟嬷嬷脸上笑意更添三分,不知是对秦阮茵的表现感到满意,还是对秦阮茵给她的抬举感到受用。“托公主洪福,一切都好。”边说,边引着让着两人进了门,往咏禧宫正宫暖阁里方向去。
皇后早已放下手头事务,对一双儿女翘首以待。待听到秦风振和秦阮茵的声声“母后”,更是迫不及待挥手遣退各处来回事的嬷嬷,亲自迎到暖阁外。
一手牵着一个,全天下最幸福的母亲,大抵就是这样了吧。
“母后,您快坐好。儿臣给您行礼。”
出乎意料,秦风振这小子,久未见母亲,见到母亲除了亲近外,更是没忘了礼数。孺子可教也。秦阮茵心下好笑,也乐得随他,只当是代替小公主尽孝心,跪一跪又何妨。
皇后眼中,几乎都要冒出泪花儿来。“乖孩子,母后知道你是个懂礼数的好孩子,母后又不是外人,咱们不跪了。”伸手就要将秦风振揽入怀中,却哪知,今日的秦风振,早已不是当年襁褓中的小娃娃,她哪里拗得过他。
看两人扭摆不止,秦阮茵只好出言说合,“母后,您就受了儿臣们的礼吧。”
这下皇后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原想着秦阮茵会站在她一边帮着劝阻秦风振,却没想一双儿女竟是站到了一边。不过,这份兄妹情深,她看在眼中,甜在心里。当下欣慰地说道,“好,好,就依了你们,母后坐好就是。”
孟嬷嬷端了芦荟水进来,给皇后净了手面。
收拾停当,皇后转身,敛裾,正襟危坐罗汉大榻子上。
秦风振一改方才嬉笑面色,恭恭敬敬地上前两步,长揖到底,口称“儿臣给母后请安,愿母后万福金安”。说完之后,又直身后退一步,双膝并拢,屈膝下跪,双手撑地,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边将额头碰到手背,一边嘴里还念着“千岁千岁千千岁”。起身,又重复了一遍。最后才站起身来。
皇后眼中再也噙不住水光,“好孩子,来快过来,到母后这里来。”
秦风振这一轮二跪六叩首下来,看得秦阮茵目瞪口呆,若是自己也这样跪啊拜啊,额头怕是要磕红了。秦阮茵心中竟是萌生了些许退意。
只是形势比人强,没有办法,秦阮茵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场中,依着女子的礼节,对皇后行了全福大礼,而后行二跪六叩首大礼。
“好孩子,快过来。”皇后激动地搂着两个小儿女,连话也不想说,光顾着流眼泪。
秦阮茵小意地赔罪道,“儿臣不能时时在母后身边陪伴,让母后伤心了,是儿臣不孝”。
皇后再说不出别的什么话,只一个劲儿地唤着“好孩子、好孩子”。
一声一声,如刀子割在秦阮茵心口。
若非你们阴谋算计,这可怜的一家子何必两地分居,父子母女不能常见,这笔债,一定会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