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是骈体小说创作的繁荣期，自徐枕亚1912年8月3日在《民权报》连载《玉梨魂》开始，一批骈体小说相继问世。此一时期的骈体小说创作不仅数量较大，而且由于处于社会文化和文学观念的转型期，在文体上也表现出了自身的一些特征。
第一节 概况
从1912年到1919年短短的七八年时间里，骈体小说创作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高潮，这在中国小说史上是一个特殊的文学现象。对于民国初年的骈体小说，后来的文学评论界基本持贬斥态度，往往评之为“堆砌辞藻”、“陈词滥调”，从而对之作出简单化的否定性评价。但是深入研究此时期的骈体小说我们将会发现，只有改变以往的简单否定态度，深入这种特殊的小说文体内部进行认真的审美分析，才有可能对民国初年的骈体小说作出合理的评价。
从1912年到1919年，骈体小说以报刊发表及单行本发行两种方式出现，能够最终成形的长篇骈体小说属于少数（《玉梨魂》和《兰闺恨》是笔者仅见的两部单行本长篇骈体小说），绝大多数骈体小说局限于报刊发表的形式。
笔者所见民国初年骈体小说一览表
作者、篇名刊物、时间类别骈文形态题材
徐枕亚《玉梨魂》《民权报》1912年8月3日开始连载；后出单行本综合类长篇骈体小说；多种骈文风格哀情小说
吁公《俞影》《民权报》1913年1月17日综合类六朝风格，多用典传奇爱情小说
徐枕亚《燕市断云》（宪民原稿）《民权报》1913年5月3日、4日连载；《民权素》第三集（1914年9月15日）重刊综合类主要用于议论社会题材
剑僧《冢中妇》《民权报》1913年11月6日、7日连载；《民权素》第三集（1914年9月15日）重刊，署名“剑鸣”综合类风格朴实《民权素》标明“记事短篇”；社会题材
铁冷《血鸳鸯》《小说丛报》第一期（1914年5月1日）综合类篇末点出仿《燕山外史》；多用典，意象繁丽，对仗工稳，是六朝骈体风格；除祭文外，全为骈体标明“哀情小说”；“儿女”中的“英雄气”
东讷《双鸳恨》《小说丛报》第二期（1914年6月10日）综合类多有不用典之骈句，用语浅近平易标明“哀情”；徇情故事
仪鄦《丽娟小传》《小说丛报》第四期（1914年9月1日）综合类90％以上用于描写美人的形貌、神态，集中于前半部分言情题材，但更表现人生的悲凉、荒诞与无奈
式穉《江彩霞传》《小说丛报》第四期综合类骈文多习语战争中的爱情故事
蕉心《青灯影》《小说丛报》第五期（1914年10月20日）综合类清新自然，少用典，与散文结合紧密标明“哀情小说”
徐枕亚《泣颜回》《小说丛报》第九期（1915年3月25日）综合类六朝风格标明“实事小说”
续表一
续表二
作者、篇名刊物、时间类别骈文形态题材
冷蝶《瞧着庞儿第一遭》《小说丛报》第十期（1915年4月30日）综合类对仗工稳，用典恰切，色彩艳丽温情爱情小说
仪鄦《双鱼佩》《小说丛报》第十期综合类基本属于六朝风格标明“红羊佚闻补二”
楚声、铁冷《更无一个是男儿》《小说丛报》第十期综合类六朝风格标明“奇情小说”
文蝶等《落花时节又逢君》《小说丛报》第十六期（1915年11月16日）综合类不同人写作，均六朝风格标明“奇情小说”；集锦小说；温情爱情小说
东讷《结婚前之佳话》《小说丛报》第十七期（1915年12月15日）综合类文风朴实标明“写情小说”；温情爱情小说
人则《拟〈燕山外史〉》《小说丛报》第十九期（1916年2月29日）综合类几乎通体骈文；六朝华丽骈文风格标明“别体小说”；两个短篇，一写奇事，一写惨情
绮缘《月明林下美人来》《小说丛报》第十九期综合类清丽有风致人神相遇故事，但非爱情题材
观奕《箧诗记》《小说丛报》第三年第四期（1916年11月10日）综合类用语绮丽，六朝风格标明“哀情短篇”
瘦石《不堪回首》《小说丛报》第三年第六期（1917年1月10日）综合类骈文操作纯熟，繁简有度标明“名著短篇”；悲情小说
雪涛《琴堂婚判》《小说丛报》第四年第六期（1918年5月10日）应用文类骈文圆转自如言情小说
绥我《断肠词》《小说新报》第九期（1915年10月）综合类骈文集中哀情小说
胡寄尘《移花接木》《小说新报》第十一期（1915年12月）综合类六朝风格，清新俊逸标明“奇情小说”；温情爱情小说
悔初《雉经断魂记》《小说新报》第十一期（1915年12月）综合类少用典社会题材；哀情
绮缘《西湖倩影》《小说新报》第二年第五期（1916年5月）综合类六朝风格标明“写情小说”；温情爱情小说
吁公《帷灯匣剑》《小说新报》第二年第十期（1916年10月）综合类骈文比较粗糙英雄美人故事（蔡锷和小凤仙）
酉山《璇闺怨》《小说新报》第三年第一期（1917年1月）综合类几乎通篇皆骈标明“怨情小说”
厚生《蒸霞妖梦》《小说新报》第五年第十期（1919年10月）综合类骈文比例大，多用典，骈句工稳，显示了较高的骈文写作能力标明“俪言短篇”；桃花妖（仙）的悲惨遭遇
铁冷《嫠妇血》《民权素》第二集（1914年7月15日）综合类少用典，多浅白骈句社会题材；哀情
吁公《龙钟丐》《民权素》第二集（1914年7月15日）综合类六朝风格社会历史题材
权予《鸳鸯铁血记》《民权素》第十三集（1915年12月15日）开始连载，至十五集未完停止。第十五集改名为《铁血鸳鸯记》综合类长篇骈体小说；骈文比例大，不惜全文录入寿文、题词、长歌等应用文标明“哀情小说”
德孚《洛阳鸳鸯劫》《民权素》第十四集（1916年2月15日）、第十六集（1916年3月15日）连载，未完综合类长篇骈体小说；六朝风格哀情小说
悔初《鬓影经声》《民权素》第十五集（1916年2月15日）综合类六朝风格标明“孽情短篇”
续表三
续表四
作者、篇名刊物、时间类别骈文形态题材
碧痕《桃花泪》《民权素》第十五集（1916年2月15日）、第十七集（1916年4月15日）连载，未完综合类长篇骈体小说。六朝风格标明“惨情小说”
悔初《膏肓泪》《民权素》第十六集（1916年3月15日）综合类六朝风格与浅白风格并存标明“哀情小说”
清虚《今生福》《小说月报》第四卷第十号（1914年1月）综合类骈文简洁历史题材（国外）
英蜚《美人队》《小说旬报》第一期（1914年9月10日）综合类骈文浅白，几乎不用典标明“幻情小说”
剪瀛《鸳鸯劫》《小说旬报》第一期综合类六朝风格，意象繁丽标明“惨情小说”
羽白《仝命鸳鸯》《小说旬报》第一期综合类六朝风格哀情小说
孙静庵《驻凤村》《莺花杂志》第一期（1915年2月1日）综合类六朝风格哀情小说
孙静庵《烟花阱》《莺花杂志》第二期（1915年4月1日）综合类六朝风格为主，杂有散文化骈文标明“社会小说”
萍寄生《月缺重圆记》《小说名画大观》（1916年初版）综合类几乎通体皆骈言情小说
雪《恨史》同上综合类六朝风格哀情小说
秋蛩《天上人间》同上综合类六朝风格哀情小说
梦连《古井波》同上综合类六朝风格，杂有散文化骈文社会题材
陈球《梨墅恨》《小说海》第三卷第三号（1917年3月）综合类六朝风格哀情小说
《兰闺恨》此书作者尚待进一步考订。1917年中原书局版《兰闺恨》标明此作为“中国文学名著”，而在此书中发表的“中国文学名著”出版广告中，标明《兰闺恨》“著作者陈韬园”，同时，此书中吴东讷作于“丁巳暮春”（1917年）的《兰闺恨》序中，也说明“陈韬园”是此书的作者（“陈子韬园，独能脱前人之窠臼，成绝世之文章”），这些都说明中原书局版《兰闺恨》以陈韬园为作者。此书后面的“附注”说：“此书原名《游梁梦》，因他故遂改称《兰闺恨》。”但是，《小说丛报》第三年第七期（1917年2月10号出版）有《兰闺恨》出版广告，标明此书为“名家著作徐枕亚著言情小说兰闺恨”，且讲明此书写作状况：“先生小说巨子，梨魂出世后，风行万里，纸贵一时，《兰闺恨》一书，属笔在《玉梨魂》之前，而出版独在《玉梨魂》之后。”在《小说丛报》第三年第十二期（1917年7月10号出版）有《兰闺恨》再版广告，仍认定作者为徐枕亚，但是二则广告中均未提及此书原名《游梁梦》的情况。陈韬园与徐枕亚的《兰闺恨》到底是何种关系，因为暂时无法找到标明作者徐枕亚的《兰闺恨》，故难以下结论。笔者本文中所用《兰闺恨》，是标明“中国文学名著”且有吴东讷序称作者为陈韬园的版本。《民国时期总书目》（北京图书馆编、书目文献出版社，1992年11月）称徐枕亚的《玉梨魂》原名《游梁梦》，也即间接认定了陈韬园和徐枕亚的《兰闺恨》实际上为同一种书。（原名《游梁梦》）单行本，初版于1917年春综合类六朝风格标明“言情小说”
说明：1．所列小说，骈文比例均在15％及以上。
2．所考察的报刊：《小说时报》、《小说月报》、《民权报》、《民权素》、《小说丛报》、《小说新报》、《礼拜六》、《游戏杂志》、《小说海》、《中华小说界》、《小说大观》、《小说旬报》、《中国新女界杂志》、《女子世界》、《莺花杂志》、《女子杂志》、《小说季报》、《小说俱乐部》、《花花世界》、《青鹤》等。另考察单行本百数种。
从上表可以看出民国初年骈体小说的几个特征：
第一，“综合类”骈体小说成为主导性类型。除了《琴堂婚判》一篇属于“应用文类”外，其余全部属于“综合类”，这与第二章所呈现的民国之前的骈体小说类型形态有很大区别。如果仅就单篇作品而言，古代和民初都存在“综合类”骈体小说创作，似无区别，但如果考察一个“时代”的骈体小说风貌，则这种类型的变化折射出了一个时期文学观念的演变，如果说民国之前的骈体小说存在较多的将骈体应用文当做“客观材料”融入小说的情况的话，那么这种倾向在民初的骈体小说创作中受到了极大的削弱，由于受到徐枕亚《玉梨魂》成功的促动，加上当时有《小说丛报》、《小说新报》、《民权素》等报刊提供了发表骈体小说的园地，“有意识”地创作骈体小说就成为一时的风尚，而“有意识创作”作为一个时代风尚的标志之一就是强化骈文的多种功能，使骈文在小说的整个篇章层面上影响小说的语言风格，而不是仅仅让骈文出现在应用文体中从而使骈文只在篇章的局部位置发挥作用。毫无疑问，除了少量书信体和骈文比例非常大的应用文类骈体小说外，相对而言，对于一篇骈体小说的美学品格的最终形成，“综合类”要比“应用文类”更为便捷有效，因为“综合类”的骈散相间频度更高，骈文对作品整体语言风格的影响也更大一些。
第二，民国初年骈体小说的骈文风格和题材丰富多样。骈文风格有非常绮丽、重视用典的，如《蒸霞妖梦》，其中典故之多、之僻，竟至编者在文后要求作者能够对所用典故作出解释；也有少量小说中运用了散文化骈文散文化骈文在当时非“骈体小说”的小说中也被广泛运用，比如徐枕亚《雪鸿泪史》中的一些骈句，文句非常浅白，少用典故，对仗也不求工稳，有些对句实际上是介于骈句和整齐句式之间的语句形态，属于文言浅近化的一种表现，这一现象也值得进一步研究。，比如《今生福》。题材方面，自然是言情题材（包括写情、惨情、哀情等）是主流，不过此外尚有社会题材、历史题材、神仙题材等；在言情题材内部，哀伤悲痛的情节是主流，但也有美满而充满温情的爱情小说，并不完全是一片凄风苦雨。
第三，仅在笔者的阅读范围之内，就发现了五部长篇骈体小说（尽管其中有三部由于种种原因没有连载完毕），多部长篇文言小说中大量使用骈文，可见当时将骈文融入小说的风气之盛。
第二节 骈文风格与诗化小说文体
民国初年骈体小说所呈现的骈文，主流是六朝齐梁风格。
一
骈文为中国独有的一种文体，中国文字“准声署字，修短揆均，字必单音，所施斯适。远国异人，书违颉、诵，翰藻弗殊，侔均斯逊。是则音泮轾轩，象昭明两，比物丑类，泯踦从齐，切响浮声，引同协异，乃禹域所独然，殊方所未有也”刘师培：《中国中古文学史讲义》，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9月，页3。。就语言体制而言，骈体小说也为中国所独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