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梨花正在清点刺绣,却看到一个蓝衫男子缓缓走入阁中。往日来买绣品的都是女客,梨花头一次见到这般英俊的男子,乌发盘头,蓝色的发带绣着丝雀桂枝,不似荣安城内的平绣。当下心知此人远道而来,却是品绣高手。
“客官您看,绣八方的料子都是上品呢。”梨花连忙道。
蓝袍男子微微抱拳,面色清冷,“在下想要拜见绣八方的主人,不知是否方便。”
听到梨花的禀报,璧竹心想,这世间真有擅刺绣的男子不成。出月正坐在一旁的绣榻上饮茶读书,一抬头便望见了门边的男子。
他叫于文秀,是富贵人家子弟,自幼不喜欢读书习武,偏偏愿意绣那花鸟鱼虫,常被兄弟耻笑,令父母伤神不已。于文秀成年之后,便离家远游,学习各地刺绣之法,小有所成。
于文秀正抬目望去,但见绣榻上的女子神色宁静,目光恬淡如水。身后的侍女为她轻轻梳发,流光溢彩的木梳发出黯淡的光泽,竟是罕见的岷西乌青木。
出月眸光闪闪,望到于文秀忽然一愣,竟有似曾相识之感。
自从于文秀来到了绣八方,荣安城便流行起了叠绣。仓平国的绣品,多以平绣为主,所绣之物华美大方。可于文秀灵巧的手指却将那花鸟绣得栩栩如生,能将极为细小之物表现地活灵活现,甚至连手指碰触之时也会有凹凸之感。
出月非常喜爱于文秀的刺品,就好像少时握着母亲的衣襟,手心触摸到所绣花木,似徐徐生长。于文秀不仅技艺高超,因为游历各地,见多识广,给出月提供了不少赚钱的法子。
一日清晨,出月望着荣安城络绎不绝的上方,一声叹息。
“主子可有心事?”璧竹问道。
于文秀正坐在绣架旁,宛若一个娴静的女子。
他正在在绣一朵金丝牡丹,突然抬首,目光清明。“夫人,若我们的绣品能够称为宫中上品,方才能保绣八方的刺品经久不衰。”
璧竹闻言一笑,这个于文秀不仅人长得清秀,更是生了一双巧手,而且,还十分聪慧。若是绣八方得不到朝中权贵的庇佑,任品是技艺超群,众人称赞,也难保日后不被其他绣坊挤压下去,可是主子却不愿因此暴露了身份,因此一直不肯让世子知道此事。
出月回头,望着于文秀,“文秀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再容我想想。”
于文秀点头,“夫人早有考虑,是文秀多嘴了。”
当天下午,出月便带了礼盒来到了镇国公府上。陈瑶打开礼盒,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大红的罗裙以孔雀羽线缀绣绚烂的蔷薇,衣襟上也有烂漫枝藤,穿梭其间,领口处纹着的花苞缓缓绽放,十分好看。
陈瑶欢喜地说不出话来,双手轻抚衣袖,只觉丝绣时高时低,柔软冰凉,大朵的蔷薇好像是从罗裙上生出的一般。
“我知道瑶儿最喜欢红色的锦服,不知这罗裙,是否入得了你的眼?”出月微笑,一如蔷薇般绚烂。
“真好看!”陈瑶赞叹不已,“姐姐真是有好多好多的宝贝呢。”
“这是绣八方的一位朋友相赠,刺绣之法有别于仓平手法,果真是一件宝贝。”出月顺着她的话继续说道。
短短一个月,绣八方的刺品风靡全城。陈瑶时常出入宫中,偶尔带些绣八方的团扇,荷包,皆被众妃、女官索要一空。
四月十五,当今圣上登高祭天,祈求上苍保佑,黎明安生,风调雨顺。皇后率众命妇祈福,脚上赫然是绣八方的精品绣鞋。
又过了几日,梨花慌慌忙忙地跑上楼来,“夫人,刚才有一位富贵公子,五十两……黄金,定制了一扇屏风。”
出月眉头微挑,这是绣八方开张以来收到的最大一单买卖了。于是望向于文秀,“文秀,这一次就由你亲自负责吧。”
于文秀微微欠身,面色清澈如早春的池水,“自当尽心竭力。”
璧竹在一旁捂嘴偷笑,“于郎,你从来都是这般冷若冰霜的么?”
出月闻言,不觉莞尔。于文秀算是一个并不那么有趣的人,平日里只喜欢独自一人画些小样绣些单品,你若不与他说话,他这一天都不会说上一个字。可偏偏是这样一个人,令坊里几个年轻的绣娘莺莺燕燕环绕左右,一日不见便牵肠挂肚。这些出月都看在眼里,只是浅笑不语。
十日后,于文秀便将那扇屏风呈到出月面前,只见檀木架上,一扇纱翼透出点点光华,皓月当空,月宫仙子翩然而立,婀娜多情,美目含笑,仿佛真人一样,额上的饰物却是货真价实的蓝宝石,珍珠耳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她的脚下繁花灿烂,碧草如茵。
纵然是出月,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绣品。于文秀拂袖而立,与这屏风上的仙子仿佛金童玉女一般。出月心下十分满意,当即打赏了他十两黄金。
午后梨花禀报说,贵客对屏风异常满意,又赏了酬劳五十两黄金。
晚膳之后,出月在揽月阁里歇息,却见周莫带着一干家丁,正将锦布包裹的一物搬入她屋内。
“这是何物?”出月问道。
“世子偶尔宝物,教下人们送往揽月阁,给夫人观赏。”周莫说着,随即将那锦布取下。
一时间珠光宝气,璧竹眼前一亮,下一刻却呆若木鸡,“主子,这是?”
出月望着眼前的屏风不语,这正是于文秀的佳作“月下仙子”。
“回禀世子,说我很喜欢。”出月望着屏风,静静道。
周莫一走,出月连忙吩咐璧竹,即日起将绣八方大小事务交与于文秀打点。
书房内,周晋轩依然以一种放松的姿态倚在榻上。
“夫人说,她很喜欢。”周莫如是回禀。
“夫人很高兴?”周晋轩双目含笑,问道。身旁的夏姬剥了一颗葡萄,滑落在他嘴里。
“这……夫人看似……并不是很喜悦。”周莫想了想,夫人的确是面色平静,毫无欣喜之色。
这才是真正的林出月,前些日子出入绣坊,看似很喜欢那些琳琅的绣品,让他差点以为,她也如那些官宦女子,真的喜欢上了珠钗宝玉呢。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绣八方的掌柜是何人?”周晋轩接着问。
“名唤梨花,是荣安城中的一名绣娘。”
“去查查幕后老板。”
“是。”
一日后,周晋轩得到了如下回复:绣八方的老板是一位于姓公子,二十余岁,外乡人,擅长平绣,叠绣。
周晋轩显然对这个结果不满意,道:“再查。”
“明日将夫人近日的行踪汇报与我。”周晋轩补了一句。
周莫心道世子与夫人真是奇怪,世子倾尽天下奇宝讨夫人欢心,夫人却对珍宝不闻不问,似乎在她眼中,这千金难求之物,与园中的花草树木,并无太大差别。夫人每日只管外出游玩,听曲看戏,世子因此恼怒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