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锁原本就想给翠子家送点东西去,眼看就过年了,两人又好到了那个份儿上。可是有什么好送的?都穷得叮当响,又招别人闲话,再因此惹得翠子生气,那就反而不美了。这下好,宋妈叫来的,别人能说什么?说他说去。金锁不怕,金锁什么也不怕,天生一条好汉,比别人还要多俩胆!
金锁还未走到翠子家门口,就听到村里孩子们的打闹声,原来一群孩子在欺负学儿。学儿藏在一个屋角后,手里拿着石头,又火又狠的目光瞄着那些孩子。
只听那群孩子喊:
“噢噢……学儿学儿没有爹。”
“学儿学儿,你妈是个丧门星。”
“学儿学儿,俺爹给我买炮仗了,你喊我一声爹,我给你一个。”
学儿愤怒的石头从幼弱的胳膊和小手的挥动中,奋力的砸了出去,他的声音也从胸腔爆发而出:“妈个鳖呀,我砸死你个鳖呀!”
一个孩子被砸到。那群孩子全愤怒了,冲出去,把学儿揪出来,打着。
金锁跑过来,喊着:“弄么?你们弄么?”大手伸出去,把那些施暴的孩子揪开了。
学儿哭着。
金锁把学儿拉向怀中,向那群孩子吼道:“小鳖呀,你们这些小鳖!真有本事啊,啊?!真有本事揪着洋鬼子打一顿去!小鳖呀,欺负自己人一套一套的,啊?妈个鳖呀,谁有种,过来跟我打!妈个鳖呀,看见老子背的是么了没有?枪!”
那群孩子一哄而散。
学儿仰慕地看着金锁,突然叫:“爹。”
金锁愣了,连忙四下看看,还好,没人。他蹲下来,说:“学儿,爹可不是乱叫的。”
“你就是俺爹!”学儿执拗的说。
学儿太小了,他如此弱小的生命,怎么承受这人间的不公和欺凌?这无辜的孩子,他需要依靠,他也想在温暖里长大,他需要父亲。
“……那好,以后,没人的时候,你就这么叫我;我当你是我亲儿子。”
学儿懂事的点点头。
金锁拉了学儿,提着野兔子进了翠子的家。翠子吃了一惊,小声说:“我的个冤家,你怎么就这么来了?”
金锁把兔子一举,说:“你婆婆叫我送来的。”
翠子低头笑着,脸上的颜色越来越好看。学儿拉着娘的手,揣摩着娘的心思,说:“娘,你不是想叫俺金锁叔把这兔子提回去吧?我想吃肉,俺婆叫送来的。”
翠子说:“好啊,吃吧。”
金锁剥了兔子,冲洗了一番,学儿抱来柴草,翠子抓了把咸盐,把兔子丢尽了盛了清水的锅。一会儿,热气氤氲中,香味就飘散出来。
学儿早扯着金锁坐到了热炕上,他不住的在炕上兴奋的跑着、跳着,不时地偷偷爬在金锁的耳边叫一声:“爹。”直叫的金锁胸膛发烫,两眼含泪。
兔肉熟了,翠子把四条腿掰下来,一条留给婆婆,一条留给儿子以后吃,接着拿来两个大粗瓷碗,盛了另外两条,端到炕桌上,说:“吃吧。”
金锁看了看粗瓷碗里的两条兔子腿,说:“你那份儿呢?”
翠子说:“我就不吃了。”
金锁把碗推开了,说:“你不吃,俺也不吃。”
学儿说:“娘,咱俩一块儿吃。”
翠子说:“好孩子,快点儿和你金锁叔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金锁“噌”的跳下了炕,捞了一个大粗瓷碗,装了一条兔子腿,端过来,“啪”的放在了炕桌上,说:“吃!吃了我再上山去打!”
学儿也说:“吃啊,娘。你不吃,俺俩都不吃,凉了就不好吃了。”说着,咽着口水。
翠子上了炕,端起那只大瓷碗。岁月艰难啊,艰难的岁月,一个没有男人的家庭,一个没有男劳力的家庭,一个令人伤心的家庭,吃肉,那是一种奢侈啊。
翠子的泪险些掉下来,终于被她忍了回去。她抓起兔子腿,一口咬了下去,抬头笑道:“真好逮(吃)!”
金锁和学儿都笑了,抓起兔子肉,大口的嚼着。
好,那就痛痛快快地吃!
金锁怜惜而温柔的目光时不时的看向翠子,看向她那大大的、包在粗布袜子里的脚,看向她那红红的、指头粗粗的手,看向她那饱满的、健康的胸脯,这真是庄稼汉子梦里理想的女人啊,这样的女人,可以上山下地,可以推磨碾米挑水,还可以可以生育很多的儿女,这样的女人,是最适合和庄稼汉子一生相亲相爱、好好过日子的女人。
翠子端了空碗,要下炕再去盛些来,金锁伸手按住了那碗,说:“留着给孩子慢慢儿吃。”
翠子把碗放下,说:“……好啊。”
学儿站起来,爬在金锁耳边,叫:“爹。”金锁点点头。
翠子很奇怪的看着金锁和儿子。
学儿说:“我吃饱了。”
金锁说:“玩会儿再睡,别压在心里,撑住了可不得了。”
学儿说:“知道。”下了炕,跑到院子里玩儿去了。
翠子问:“学儿偷偷和你说得么?”
金锁笑笑,说:“不告呼你。”
翠子抿嘴笑着,收了桌子,过来,犹犹豫豫的站在炕前,说:“你不好家去了吗?寡妇门前是非多,闲言碎语真难听。”
金锁说:“粗茶淡饭,老婆孩子热炕头,这要是我的家多好!”
翠子鼻子酸酸的,能说什么?
金锁一把拽住了翠子的胳膊,翠子不由自主的就上了炕,歪在金锁的怀里。金锁的吻像狂风暴雨落向了翠子的脸庞,手伸进她的衣裳里去。
他们的呼吸声都重了起来,像海浪的深深吟唱。
只听学儿在院子里喊:“婆,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