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楸小姐带了大黄,身后跟着小丫鬟和两个家人,一个家人牵了一头枣红骡子,另一个家人打着火把,走出门来。
天还没有亮,暗暗的蓝色里缀着繁星。偶尔可见一两个“踩运”的人影影绰绰在田野里走动着。踩运是一种习俗,就是在初一一大早到田野里去走一走、跑一跑,希望一年都会走好运。玉楸小姐要到仙姑顶去烧头一柱香或撞第一声钟,她是为爹娘、众生祈福去的。
小丫鬟把玉楸扶上骡子,坐稳了,家人牵着骡子,一行人出发了。
到了山坳小道,玉楸放眼望去,峰子的茅屋油灯亮着,知道他一定是早已起来,等在那里。果然,一行人还未行到茅屋前,灯灭了,接着听到关门锁门的声音,峰子已经在路边儿上了。大黄早已飞奔过去,亲热的扑在峰子怀里,两只前爪搭在峰子手上。峰子远远的道:“小姐,新年好。”
玉楸道:“峰哥,你也新年好。”
峰子说:“去撞钟啊?”
玉楸说:“是啊。峰哥也上山啊?”
峰子说:“正好,咱们同路。”边说,边加入了他们,向两个家人和小丫鬟互道着新年好。
玉楸说:“峰哥,你吃了早饭了吗?”
峰子说:“啊……胡乱吃了一口。”
玉楸于是命小丫鬟取出一块儿枣糕,说:“吃吧,还热乎呢。”
峰子道了谢,吃着,走着。
到达山顶的时候,天刚擦亮。仙姑不慌不忙的正在扫地。见玉楸来了,仙姑含笑相迎,道:“玉楸小姐,新春好。”
玉楸弯腰施礼,说:“仙姑好。”
这时候又陆陆续续上来几个祈福的人,仙姑带玉楸和众人走进庙里。玉楸拿出枣糕等贡品,众人也有摆上自己贡品的,有饽饽、枣儿、花生、糖果,然后,跟着仙姑上香、跪拜。礼毕,仙姑带着众人来到院子里一棵大银杏树下,那儿有一个大钟。仙姑在前,玉楸紧随其后,众人纷纷相助,合力撞响了大钟。
钟声清越,传出好远。
玉楸在心里默默祈祷:“一愿国泰民安,二愿父母安康,三愿……”抬眼一看,那峰子也在默默祈祷,于是心道:“三愿和峰哥有情人终成眷属。”
撞钟罢了,香客们有的四散游玩,有的下山去了。仙姑带着玉楸,走进自己小小的禅房。玉楸摆摆手儿,把峰子招呼了过来,说:“仙姑,他会画画儿,花儿鸟儿,什么都会画。”
仙姑将峰子看了一眼,微微含笑。
玉楸说:“等我和父亲好好说说,凑些钱,把这庙好好修修,也画些壁画儿。他会画菩萨,也会雕刻。”
仙姑道:“我佛大树下一栖,过午不食,生活及其简单,并不求奢华舒适,玉楸小姐不要自己为难,也不用去为难你父亲。当此乱世,菩萨怎会在庙里呢?”
峰子说:“不在庙里,在哪里呢?”
仙姑说:“菩萨千手千眼千身,都在民间救苦救难呢。”
峰子说:“哦……是这样啊。”
仙姑说:“玉楸小姐今日里自己自便吧,因为是初一,我还有许多功课要做。另外,今日是大年第一天,会有许多香客,我还得照顾他们去。”
玉楸说:“仙姑请。”
仙姑说:“我这里有自己采的茶,你可以自冲自饮,也有一些你没有看过的书,你想看就看吧。”说罢,退出去了。
玉楸目送仙姑出去了,把目光投向峰子。
峰子默默走向玉楸。
玉楸说:“止步!峰哥,这里是佛门净地,不可冒犯了我佛。”
峰子说:“我知道。我只是想站的离你近些。”
玉楸说:“那好,我来沏茶,你来上香,咱们就这么坐着。”
峰子说:“好。”
于是玉楸沏茶,峰子上香,两人隔着炕桌,在炕的两头坐了,相对默默看着,只觉得心里好不熨帖!
小丫鬟和两个家人四处游玩了一番,这才想起玉楸小姐还在禅房,跑了过来,见房门掩的只有一条缝儿,有奇香若隐若现的飘来,轻轻推开房门一看,小姐和峰子正下围棋呢。这些人不敢打扰,悄悄走过去,坐在炕沿上,看两人下棋。玉楸不会怪他们,为什么呢?一来是因为都是身边人,二来外面太冷,胶东人没有叫人家地上站着的习惯;况且,这许多人,又不是孤男寡女,不必忌讳。
也不知过了多久,玉楸手执棋子儿,头也不抬的问:“什么时候了?”
一个家人说:“快晌午了。”
小丫鬟说:“小姐,俺们去做饭去呀?”
玉楸放下棋子,说:“咱们下山。爹娘还等着我吃晌午饭呢。这大初一的,不可不孝。”说着,下炕穿鞋。
“不告呼仙姑一声吗?”小丫鬟问。
“不必。”玉楸亲自动手,洗了茶壶,峰子他们也忙着把另外的东西收拾好,玉楸看看一切都稳妥了,这才和一行人走出禅房,轻轻带上了门。大黄卧在门口,见玉楸出来了,琢磨着她的意思,然后箭一样的向前跑去。
一个家人早已牵过枣红骡子。玉楸说:“山太陡,到了坡上再坐吧。”家人答应一声,大家往山下而去。
大黄跑一程,回头等一会儿。一路上静悄悄的,玉楸的心里也特别安静。峰子也不怎么说话,当着这么多人,不说也罢。行到半山腰,忽然听到又一阵钟声传来,是谁又在撞钟祈福?
小丫鬟说:“小姐,你累不累?坐上吧?”
家人于是牵过枣红骡子,小丫鬟好峰子扶着玉楸小姐坐了上去,慢慢向山下走着。
好像只一会儿,便到了山坳,都看见峰子的茅屋了。玉楸说:“峰哥,快到你家了。”
峰子说:“嗯。小姐,我把你送到家吧。”
玉楸说:“不了吧。”
小丫鬟说:“哎呀,小姐,峰子真可怜,大过年的,也没个亲人热闹热闹。”
两个家人抢着说:“峰子,你回俺家过年吧。”
峰子笑笑,说:“不用啊,我一个人,都习惯啦。”
玉楸说:“峰哥,十五、十六元宵节,鞠家村鞠文斗老爷请了大戏,俺爹俺娘,还有俺二子哥哥,要带着我去串亲戚,拜年,听戏,你去不去?”
峰子说:“去,我也去。”
玉楸笑了。心有灵犀一点通,两个人这就算约好了见面的时间了。
一个家人说:“哎呀,听说鞠文斗请的是大角一嗓子红,她唱得可好了。”
另一个家人说:“好,真好,长得也好,俺见过。”
小丫鬟说:“嗫!有多好?”
那家人说:“好的……好的就跟妖精一样!”
玉楸忍不住“扑哧”笑了。这几个人也都笑歪了。
玉楸说:“猜个灯谜儿吧。”
小丫鬟说:“麻房子红帐子,里面睡个白胖子。”
这些人都笑。太小儿科了嘛。
峰子说:“一个人八只脚。——打个字儿。”
猜不出来了,谁也猜不出来。玉楸说:“哎哟峰哥,你快说嘛,到底是怎么个东西?”
峰子说:“我认的字儿可不多。”见大家真的才不出来,才要说出谜底,却见玉楸明眸一闪,说:“井,水井的井字!”
峰子说:“对了。”
噢,原来如此,这么简单!大伙儿都笑了,懊悔自己怎么没猜着。
峰子回到自己的茅屋,陪伴他的依旧是慢慢的日子,莫名的压抑。他拿起凿子,打着模子,“康——叮,康——叮”,闷闷的声音传出去,能传多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