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雪浮浮,见晛曰流,如蛮如髦,我是用忧。”捧着一卷竹简,侧卧于雕白画景暖榻,将柔软的厚实的狐裘毯盖于身上,口中悠悠念到方才看到的句子,小春端来一盅参汤,轻放于暖榻旁的案几上,然后小心翼翼的盛入玉盏中,端至舞阳面前。“公主,快将参汤趁热喝了吧。”
舞阳放下手中竹简,接过玉盏,缓缓送入口中。小春将她随意放下的竹简放至案几上,好奇的问道:“公主方才念的是什么句子,如此好听?”
舞阳双眸生笑,淡淡的说道:“《诗经》里的句子。”
“小春愚钝,公主可否解释其中意思?”退至一旁的小春问道。
“方才我念的那句意思是冬天的雪花悠悠的飘落,一见到阳光就融化了,又看见一小人无礼还容貌粗野,我心因此多烦忧。”舞阳将她从香夫人那里得到的解释重复一遍,心中愉悦。几日与香夫人一起赏梅赋词,舞阳的文采知识更是增长不少。香夫人不仅貌若天仙更是才思敏捷文采卓越,几日聆听芳音,多是《诗经》之句。舞阳每日拜读,若遇不解之处,便向香夫人请教一二,几番下来,舞阳与香夫人便成了知己好友。
刚放下手中的玉盏,一袭粉色宫装的小秋便进殿行礼,说道:“公主,大王请公主后花园一聚。”
“知道了。”舞阳应声道,“小春,为本宫更衣。”
舞阳缓步走出清月宫,前方两名宫女分路两边,各手执宫灯,为舞阳照明,身后亦随三人。走至青白石道,亭台楼榭,石桥玉阶,物随景移,灯火通明。步入后园,园内更是亮若白昼,四名随身宫女走至后园入口便立身停守,仅贴身宫女小春伴随而行。见燕王与众夫人皆已入座,孙王后坐于燕王右侧,香夫人为左。见舞阳走来,燕王心情愉悦,众人皆已到齐,便命王后去高台主持仪式。孙王后笑意掩面,此刻是她作为王后最为骄傲之时,悠然起身,走下坐席。燕王随即便招呼舞阳伴于右坐,刚下席的孙王后双目怒意,众人在场,又不便发作,只得恢复笑容,渐步前行。走至高台,便下令众宫人点灯。
今夜除夕,依照王宫惯例,所有**之人今夜须聚集在后园观看点灯,点灯仪式一般由王后主持。孙王后命令下罢,九十九只天灯随即点燃,风起高飞,寓意长长久久,高泰民安,风调雨顺。舞阳高坐于燕王右侧,见九十九只天灯飘然而上,漫天飞舞,满夜星辰。突然想起儿时母亲为自己唱的儿歌,便轻哼起来。“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身侧的燕王听到,歌声胜似好听,捋胡笑道:“舞阳唱的是什么歌?”
“父王,女儿见满夜的星辰与这天灯相呼应,便想起旧时在赵国听到的歌谣。”舞阳婉儿一笑,淡淡的说道。脑海中便浮现出多年前燕丹在赵国当质子之时,舞阳曾与丞相前赵探望,那时她还很小,遇到一个衣衫破败,面黄肌瘦的少年便心软赏了少年一块桂花糕,那少年还说道等她长大以后就会娶她为妻。转眼多年过去,那少年也长大成人,成为一国之君,他果真要实现他当年对舞阳的承诺。
“那舞阳就为寡人献唱一曲。”
舞阳正欲献唱,从高台走下的孙王后收回怒气,嫣然一笑,大方得体的走至燕王席位的正前方,俯身行礼,说道:“大王,臣妾这要坐哪儿?”
“王后说的是,舞阳一时高兴,坐错了位置,舞阳这就让位。”说完便从席位上退下来,燕王正欲阻止,又见孙王后一副笑意凛然的模样,便不在作声。舞阳寻到一处离园中风景较近的位子,提起裙角便坐了下来。孙王后在舞阳入坐后得意的回到原来的席位。
经此一闹,燕王便忘了舞阳方才的歌曲。酒过三巡,黑夜也深,便各自散去。舞阳一直坐立不动,手脚冻的冰冷,起身走回清月宫才觉得暖和。想到宴上孙王后一提及燕丹便掩面啜泣,声音哽咽,连带着思子心切的燕王也愧疚悲痛。整个气氛都让人压抑,好容易盼散了席,回到宫中。小秋端来一盆热水跪地,舞阳洗了手,用锦帕擦干,随后泯了一口热茶,正欲沐浴,便听宫外一阵热闹,似刀剑相碰的声音夹杂着人声。小春急忙跑来,紧张的说道:“公主,宫中又出现刺客了。”
舞阳本不想理窗外事,听闻有刺客出现,又想起年节前劫持她的刺客,心生好奇,便披上外衣,握起银剑朝外跑去。小春着急的跟在身后,本想告诉公主提防刺客,莫料公主竟抽剑而去,心中一阵自责。
寻声来到明光宫外,见十多名黑衣人与王宫侍卫互相拼斗,黑衣人内部也打起来。舞阳心想难道刺客分成两派?又见左营卫掌兵与一黑衣人打斗,那黑衣人身段极似当日那名刺客,心中暗想此人伤势恢复真快,那日见血中带褐,必是身中剧毒,为此还担心至今。如今看到他又出现便也心安。突然发现自己为何替一个劫持自己的刺客担心,便摇头清醒。小春也疾步跟了过来,躲在舞阳背后,眼中恐惧。
明光宫宫门突然打开,见天墨正于一名粉衣女子打斗。舞阳仔细看着那名持剑打斗的女子,深感熟悉,待二人靠近,才发现那女子竟是香夫人。平日弱不禁风的香夫人,此刻竟然挥剑似舞,柔中带刚。二人纠缠厮打至明光宫外,又有三名黑衣人参于战斗。此时天墨一人战四人,他剑法如影,身子飘逸,又刚劲有力,很快便将其他三人打倒在地。方才与左营卫掌兵打斗的那名黑衣人突然加入二人打斗中,三人斗至梅园中,互相纠缠,分不清谁与谁在打。
正当舞阳疑惑眼前所见之时,燕王紧捂小腹在侍卫的掩护下走出明光宫,一脸痛苦表情。舞阳在众多侍卫的保护下来到燕王身边,“父王,何人所伤?”
燕王哀叹的摇了摇头,说道:“父王没事。只怪父王老糊涂啊!老糊涂!”
“父王,到底出了什么事?”舞阳紧张的问道。
“唉,香梅负我,香梅负我!”一连说了两个香梅负我,燕王便痛哭流泪。随即便捂着流血的小腹,在侍卫的掩护下走近梅园,目不转睛的看着林中的争斗。
方才在火光的照耀下舞阳看不清香夫人手中握着何物,现在她身处黑暗,才看清香夫人手中之物散发着无限的银光。这样的光芒同她在现代看到的一摸一样,难道香夫人手中之物便是她日思夜想的命运之珠。放下眼中的惊讶与兴奋,舞阳转眼看向燕王,见他一脸忧容及悔意,方才到底发生了何事?一向温文尔雅的香夫人竟然是一代用剑高手,她为何要抢夺命运之珠?满脑疑问。就在舞阳来不及思考之时,林中传来一声凄惨的尖叫,接着黑暗的天空出现无数绚丽的光芒,天墨与那黑衣人同时一跃而上,就在此时不知从哪突然冒出一人影,那人一把握住珠子,跳跃之无人地带。
天墨与黑衣人快速朝那人追去,那人从身下射出数枚暗器,随即向舞阳飞去。舞阳见那人朝自己飞来,一时紧张提起银剑至头顶。那黑衣人又射出数枚暗器将舞阳周身侍卫全部射到在地,轻松一跃飞过舞阳头顶,从身后点住舞阳的穴道,又将小春打晕。舞阳只能保持举剑的姿势一动不动,随即身下一轻,紧闭双眼,心中叹道,不会又这么倒霉吧,又被劫持了。
那人扛起舞阳,丢掉她手中银剑,在其同党的掩护下跃出高墙,朝宫外逃去。燕王立即命令手下紧随其后,务必救回舞阳公主,数十名侍卫在左营卫掌兵的带领下追了出去。天墨与方才对打的黑衣人互相对望一眼,随即也追了出去,接着剩下的黑衣人全部紧随其后。燕王在侍卫的掩护下来到梅林中,此时香夫人嘴角溢血,双目冰冷,跪倒于雪地上。左右侍卫持刀架于玉脖两侧。燕王走至其身前,悲叹道:“香梅,寡人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何勾结刺客刺杀寡人,更甚于抢夺燕国之宝?”
“哼,香梅此次刺伤大王,大王直接杀死香梅便可,不必在此多言。”
“寡人念尔旧情,尔却如此辜负寡人。那就休怪寡人无情。”燕王此刻怒火攻心,又因爱女被掳,夫人背叛,此刻更是伤心欲绝,见香夫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便厉声质问,“说,与你一起的是什么人?你们把寡人的公主掳到何处了?”
“哈哈哈……”香夫人仰头大笑,“燕王,怪只怪你太自大了,你以为同秦国联姻便可连秦抗楚齐吗?你也不想想,嬴政是何人?他灭六国统天下的野心四海皆知,如今三国已亡,你不连楚齐抗秦,竟与楚齐倒戈相向,与秦同盟。燕王,你置天下百姓于何地?”
香夫人话刚说完,便有一名侍卫手拿一块白绢从明光宫走出,交给燕王。燕王接过,看完白绢,便双手颤抖,痛声说道:“你,你竟然是楚国派来的细作!”
“既然大王知晓一切,香梅亦不必留于人世。香梅感谢大王错爱,香梅先行而去。”香夫人说完便自行摸脖于侍卫弯刀之下,随即脖颈一道深红血印,倒地而亡。燕王抱起香夫人渐而冷落的身躯痛哭流泪,口中念道:“你为何如此?为何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