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看到伦敦的计程车时,你会觉得蛮奇怪的,等你坐进车里,就更奇怪了。后座的大小足够坐两个人。另有两张折叠椅可以从司机背后的隔栏放下。即使在火车上,我也很讨厌背着驾驶方向而坐。在计程车里,面对着杜鲁曼和道尔提坐,更令我不自在。
我们刚结束了一个出售皮特公司的交易协商。事实上,这个描述不够精确。我们没有进行任何协商,只有解说,主要由我解说。有4个人提问题,基于问题的性质,杜鲁曼和道尔提都让我回答。大部分的问题都集中在为何营运成绩这么出色。(请勿与出色的财务绩效混为一谈,而在这点上面,皮特的公司也蛮无辜的。)
我花了蛮长的时间解释为什么库存这么低,准时交货率却可以这么高。要为观念不同的人解释清楚相当不容易。他们认为经理必须努力压榨各个部门,却不知这样做的同时,会在无意中危害到各个环节的表现。我必须向他们证明,节省印刷机转换的次数,或者尽量增加每个技工工作量的做法只会造成反效果——员工会制造高工作量的假象及整体表现衰退。
我必须说,他们听得津津有味,问了很多问题,很专注地听我越来越详细的解说。不只是那些英国人,连杜鲁曼及道尔提也一样听得很专注。我想我在他们心目中又多得了几分。
在5个钟头的拷问后,我们离开,留下一堆习作给他们,那是将近3英寸厚的财务报告。下次会议中,有关价格条件的交易战才会开始。不过,那是杜鲁曼和道尔提需要伤脑筋的问题,我不需要参与。如果他们成功地说服买主同意交易的大致结构,可能的买主就会派稽核员到公司。这就是皮特开始头痛的时候。
“半小时后在酒吧碰面?”到达旅馆时,杜鲁曼建议。
好主意。我确实需要喝一两杯。一回到房间,我就试着打电话给唐恩。用欧洲旅馆里的电话通常要加收4%的服务费,所以我用的是电话卡。在3串长长的数字,两次拨号错误后,终于联络上唐恩。
“有没有任何新的发展?”我问。
“你想先听什么?”唐恩蛮快活的,“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先说坏消息。”
“坏消息是,你说皮特对客户提出新方法会碰到问题,你错了。”
“我没说皮特解说他的新方法会有困难。”我笑起来,“我是说他的客户会很难接受新方法。所以说,坏消息是我错了,好消息是皮特对了?”
“正确。皮特说客户都很有兴趣,他迫不及待要告诉你。你何不打个电话给他?”我忘了按#字键,结果在多花了5分钟及按了30多个号码后,才终于接通了兴致盎然的皮特。
“没有,我还没拿到订单。但我有更好的消息。”
“唯一会比订单更好的消息是,”我揶揄他,“客户的钱进了我们的账户。皮特,我知道你这两次会谈很成功,但你可否说得更确实一点?”
“我由陈述‘买主的冲突图’开始。你记不记得,就是低价格的需求及低库存需求间的冲突。”
我急着想知道他达成的交易结果,想知道客户对于他非传统做法的反应,结果我不耐烦的追问却引起皮特描述所有的细节。我意识到,最快的方法就是让皮特用自己的方法说完,于是我告诉他,我确实记得买主的冲突图。
“然后,我建立了‘单价’(price-per-unit)与‘可用单价’(price-per-usable-unit)之间的差别。你知道,我用库存报废概率图表作为考虑订单的一个要素……”
他这样继续讲了一阵,逐一详细地告诉我,他报告了什么,他如何报告,以及他为什么要如此报告等。我看一下手表,5分钟内我得到酒吧去,更别提我们打的是越洋电话。
最后他谈到了:“每个商谈,客户都十分喜欢我的建议,甚至要我写出提案,包括他们所有包装纸的需求。听到了吗?是他们所有包装纸的需求!”
“这代表了多少美元?皮特。”
“我们还在估价的阶段,最早要明天下午才能知道。不过,每件都是大生意,一年50万美元以上。”
“你实际做成生意的概率有多少?”我试着让他冷静下来。
“很高,极高。”
我出声表示怀疑。
“罗哥,你看不出来吗?现在,客户手上有份实际的参考价格。他可以比较我现在的报价和他每年实际付出的价格。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可以说明‘可用单价’这个观念。我一定会赢的。”
他说得很有道理,但是……
“罗哥,我和这两位客户这周还会再会面,还有足够的时间仔细过滤我们的估价。”
这是个好主意。不要邮寄估价单,而是面对面与买主讨论,这样可以避免很多的误解,尤其这次所提的方法又这么突破传统。
“那么,我们周末前会知道结果?”
“我们会更清楚状况,但我不会期待那时就可以拿到订单;他们需要时间消化资讯。他们也会要求现有厂商提出类似的估价,至少我会这么做。不管如何,我想我们月底前就可以拿到订单。我们的条件太优厚了,而且我会继续跟进。”
我告诉他,我对于他的工作表现感到很欣慰,然后匆匆赶往酒吧。在电梯中,我发现我现在有了另一个难题。一开始,我就喜欢皮特的方法,我唯一的疑虑是买主会不会采纳。现在,他已试过两个大客户,两者对于他的方法都相当清楚,而且考虑要给他全部的生意,我已大可不必再采取保留态度。没错,我们还需再等待一会儿,看看是否能与买主达成交易,不过,现在只剩下修改细节的问题,而不是方法是否可行的问题。
那么,我的问题是什么呢?是我说的话还有多少信用。今天,当我解释皮特工厂的表现时,我强调包装纸部门还需要大量投资,才能转亏为盈。那我现在如何解释,这个无底洞忽然之间就变成一个金矿?我得想一下我的说辞。
这不是一般的酒吧,这是典型的英国式俱乐部,挤满了下班回家途中进来坐坐的人。
“我的救星来了。”杜鲁曼向我招手,“你要点什么?”
“一品脱啤酒,麻烦你。”我试着适应周围的环境。
“我要再喝一杯,”道尔提在杜鲁曼后面叫着,杜鲁曼正试着要挤到吧台旁。
“什么救星?他在说什么?”
道尔提递给我一张皱成一堆的纸巾,我好不容易才看出来,这是我在飞机上画的冲突图。这就是杜鲁曼要的,要我解释“同时保护股东及员工的矛盾”给道尔提听。我开始解释。杜鲁曼拿了3个大啤酒杯过来,然后安静地放在我们前面。当我说完,杜鲁曼对着这冲突图笑着:“你现在认为如何?”
“这是种很美好但不切实际的游戏。”道尔提并不觉得如何。
“对,我知道你的意思。”杜鲁曼用力在他背上拍了一下,“我也会有这么愤世嫉俗的时候,所有的事物看起来都只是一种游戏。很残忍,很多时候也很不公平,而且不管我们做什么,游戏还是会继续下去,有没有我们都一样。振奋点,小伙子,喝你的啤酒。”
道尔提笑了一下,用那张餐巾纸裹住玻璃杯,把它举得高高的,“为这游戏干一杯。”我们同他干了这杯。
“而且我要宣称,”他向我眨一下眼,“所有的图表,从像这张这么简单的冲突图到像财务报表那么复杂的图表,都没办法帮我们做得更好。最后我们还是要全靠直觉,内心的感觉。”
“你与你的直觉。”杜鲁曼放下他的马克杯,“不过我得承认一件事,罗哥所称的这个‘冲突图’包括的实际含义其实不多,如果真有什么含义的话。”看到我的表情,他惊讶地问:“你不同意吗?”
我看到一个大好机会,可以告诉他们有关皮特公司的这个既尴尬又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就这么办。“不,我不同意。”
一如所料,他们上当了。“你能拿这个冲突图来做什么?除了在酒吧里打发时间之外?”道尔提以怀疑的声调说着。
“事实上,”我决定表现得自大点,“只有当你打算要用它时,你才会花时间去写下一个冲突图。当然,如果在清楚描述问题,写下冲突图之外,却不试图解决图中的问题,那我必须同意这种方法是不实际的。这个图真正的价值,在于提供一个直接解决问题的方法,以消除冲突。”
“你是说这个图,”道尔提小心地将餐巾纸从酒杯上拿下,“可以让我们获得实际的结果?”
“对,这正是我所要说的。”
“可以帮我们赢得这场游戏?”杜鲁曼仍不放弃他的比喻。
“这场游戏,甚至整盘游戏。”
“证明给我们看。”道尔提坚定地说。
瞬间,我觉得自己好像置身显微镜下,在接受某种重要的检验。不过,不用担心,我早有准备。
“让我们拿今天一整天都在研究的主题——我的印刷厂为例。”我小心地铺平餐巾纸,“为了要保护我们的股东,我们试着要卖掉这家公司,因为它获利不足,不值得投资。”
“它的确获利不足,而且根据你的报告,在可见的将来,获利也相当有限。”杜鲁曼修正我的话。
“对。”我同意,“这是我们的假设。我们已仔细地检视过整个状况。你们也知道,能实质提高利润的关键,在于设法停止包装纸部门的亏损。”
“如果你意在说服我们投资新印刷机……”杜鲁曼打断我的解释。
我毫不迟疑地打断他的话,“我们也知道绝不可能会有新的投资,我们必须提出新的条件给客户,能利用现有机器,同时对市场极具吸引力、又能令我们赚大钱的条件。”
“简言之,”道尔提说道,“不可能的任务。”
“看起来是如此。”我微笑着,慢慢地从啤酒杯里啜着美味的啤酒。
他们都看着我。一会儿之后,杜鲁曼问:“你是说你已经找到办法了?”
“看起来是如此。”我很享受这个时刻。
“罗哥,我再去帮你倒一杯,但愿你不是在骗我们,愿主与你同在。”
杜鲁曼等到道尔提走向酒吧才说:“发生了什么事?罗哥,来欧洲的途中,你不是告诉我,你对于要在不增加营运成本的情况下,增加销售量,一点办法都没有吗?现在,是不是在这两天有了什么变化?或者你只是以自杀式的行为阻止我们出售公司?”
“没有这种事,”我保证,“我知道在过去5分钟内,我所说的话让你觉得很奇怪,不过,我不是在玩花样。我承认我不知道其他两家公司该怎么办,但至少印刷厂,我刚从电话中得知,我们突破性的做法有结果了。”
“我想听听整个详情。”杜鲁曼跟道尔提一样坚定。
我等道尔提坐定,然后开始解释皮特的想法,归功给皮特。我花了15分钟才解释完:“你们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之前无法告诉你们了。我无法期待你们会把它当一回事。坦白说,在1小时之前,我也不确定我自己是否把它当成一回事。”
“我们必须等等看是否真能谈成这两笔大生意,不过,我必须承认,这颇能振奋人心。”
“那我们必须拖延出售印刷公司的交易过程,”道尔提慢慢说道,“至少要拖到情况明朗之后。”
“对!”杜鲁曼同意,“而且我们应该多找些可能的买主。如果罗哥所说的变成事实,这场游戏就完全不一样了。而且我们不能回头跟现有买主更改我们的说法。我们会越描越黑。不,罗哥,不用担心,我们会乐于见到你的做法成功。卖一个获利15%的公司要比卖个只达收支平衡的公司有趣多了。”他们开始计算皮特的公司应该要价多少。
没错,他们还是要卖这家公司,这也难怪嘛,他们最在乎的是优尼公司的信贷评级。不过,如果皮特的办法成功——我也越来越相信会成功——那他的未来就不用担心了。没有人会插手管下金蛋的鹅。想想看,我们原本还想要投资一笔钱,取代我们那些能快速准备操作的印刷机。还有比这更笨的想法吗?
道尔提打断我的思绪。“罗哥,你们是用这种冲突图想出这个好办法的吗?”
“没错,当然。没有它们,我们一点希望都没有。靠着这种技巧,我们勉强达成目标。”
“嗯!”是唯一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