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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李强在睡梦中被叫醒,刑五法告诉他快到了。飞机在平稳的飞行,窗外依旧是黑夜,李强闭上眼睛准备继续睡。刑五法用指头在李强的脑门上敲了敲说道:“从上飞机开始,你已经睡了一路。正常情况下,我一晚上也不过睡这么长时间。”李强看看周围,见有不少人都已经醒过来,于是便也不再睡觉,起身去洗手间洗脸。

洗完脸回来的时候,李强看到刑五法正在和邻座的金发女郎说话,两人隔着通道相互低语,女人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走向自己位置的时候,李强觉得有目光在盯着自己。他扫视机舱内的乘客,却并没用发现什么可疑。坐下后他又朝后面看了几眼,依然没有发现情况。刑五法见李强神色不对,低声问有什么事情。李强解释说:“我感觉有人在盯着我,不过也可能是错觉。”刑五法谨慎的前后看看,然后对李强说:“飞机上应该没事,等会下飞机后要多加小心。”

这架飞机从北京出发,首站目的地是埃塞俄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在那里停留段时间,然后将飞往刚果民主共和国首都金沙萨。那天临走的时候,苏永治告诉他们,关于邱思齐的笔录是半年多以前写下的。刑五法呵呵笑着对苏永治说:“虽然比上个晚不少,但和以前的比起来还算不错,发现的挺及时,值得表扬。”根据这个不错的信息,李强和刑五法辗转两个多月,最后查到邱思齐在刚果的一个工地任项目经理,于是两人踏上了这班飞机。

亚的斯亚贝巴是非洲著名的大都市,它是非盟总部所在地,也是联合国非洲经济委员会所在地,其机场是个不小的国际航空港。李强他们要在机场等几个小时办理转机手续。进入候机厅,李强发现里面到处都有和自己同样肤色的乘客。李强和刑五法两人在候机厅的一个角落里坐下,第一次出国的李强很是兴奋:“怎么到处都是中国人,刚进来的时候我差点把这里看成是深圳机场。”

刑五法很是淡定,他看着远处低声对李强说:“你看周围有没有刚才和我们同机的。”李强查看一遍后说:“没有,飞机上可能真的是错觉。仔细想想,我一没有欠债,二没有情敌,三没有给淘宝店差评,谁会跟踪我呢!”刑五法声调恢复正常:“希望是错觉吧,我的仇人可是有不少!”

这两个多月两人多数时间是分头追查目标的两个身份,电话联系的比较多相聚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偶尔碰头也是为交换信息,难得像今天这样的聊天机会。李强抓住机会顺着刑五法的话问道:“你进入慈恩社有多长时间,每个你调查的人最后都会变成你的仇人吗?”刑五法一直没有说过,追查到目标以后将怎么处理,李强只好以这种婉转的方式来询问。

刑五法回答说:“我高中毕业后不到一年入社,算下来已经五年多。从入社起我就是个调查员,说实话我很喜欢这个工作。每天去不同的地方,接触不同的人,经历不同的事情,时时刻刻都有想不到的惊喜。”李强问话的重点在后半句,刑五法却只回答前半句,在心理学上这属于典型的选择性注意。

李强契而不舍的追问:“我们找到邱思齐后准备怎么处理他?”

刑五法回答:“我们什么也不做,只需要观察他每天做些什么事情,然后报告给信息分析人员。”他从随身带的背包内取出一个笔记本,摊开在腿上翻看,然后指着其中一页给李强看:“从这开始,后面都和郑雅容有关,是我前段时间的工作成果。你慢慢看,我去洗手间。”

刑五法的字一点都配不上他的外貌,所有字如同在景阳冈前走出酒肆的武松,个个东倒西歪伏仰无状。李强随意翻看几页,发现内容像小学生写的日记,完全是流水账。多数是某年某月某日,去某处见某人,停留多长时间。翻看到最后,记录的都是邱思齐的一些信息。李强这时才发现问题,刑五法的笔记上没有记录郑雅容的任何个人信息。

这时刑五法带一个白人过来,李强把笔记本合上,站起向来人微笑致意。刑五法介绍说:“这是我的法国朋友拉扎尔,他将是我们在刚果的向导。”这个拉扎尔身高一般,不过比他们的英雄拿破仑还是高一些的。他拥有法国人常见的棕色头发和棕色眼睛,只是他眼珠的比例有些问题,白色部分偏多,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

李强的女朋友周艳霞是国际贸易专业,第二外语就是法语,她教李强学过一些简单用语。法语那种缠绵顺滑的发音莫名其妙的讨女人喜欢,周艳霞会不时要求李强对她说几句法语情话。拉扎尔热情的一句“榜朱”唤起李强不少美好的记忆。

刑五法见李强发傻没有回答,于是上前一步边推他道:“发什么愣,人家在给你打招呼呢!”李强立刻回过神,朝拉扎尔抱歉的笑笑。拉扎尔对李强的失礼没有放在心上,伸出手臂和李强友好的握手。刑五法在旁边说:“拉扎尔可以听懂一些汉语,不过说的很差,他的发音极其不标准,让我们理解起来比较困难,所以一般情况下他还是讲法语。”

“你能听懂法语?”李强有些惊讶,立刻想起刚才在飞机上刑五法和邻座金发美女说笑的情形,于是问道:“你怎么会法语?”刑五法有些伤感:“我的小学时光都是在加拿大度过的,英语和法语虽不算好,听说还是不成问题的。”李强没想到刑五法还有这种经历,联想到他刚才说的高中毕业就来慈恩社,看来一定是遭遇了家庭变故。李强没有继续追问,毕竟有拉扎尔这个外人在,有些话不方便讲。

拉扎尔和李强说了一些初次见面的客套话,之后就告辞而去。刑五法解释说拉扎尔乘坐的客机要早几个小时,他需要先到刚果处理住宿等问题。拉扎尔走后,李强把笔记本还给刑五法并问道:“郑雅容的信息不是很全,是不是漏掉了一些东西?”

刑五法有些尴尬的笑了:“不是漏掉,是没有查到。”

李强有些惊讶:“你们。。。我们应该有公安系统的人吧,我见邱思齐那份资料是来自警察的笔录啊,笔录都能拿到,查一个人籍贯之类的信息更应该不成问题才对。”

刑五法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殡仪馆,我去找你是因为发现你和白诗韵口供中有漏洞,之后你告诉我有关郑雅容的信息。我从她的电话号码入手开始查,立刻就发现手机实名制对她不起作用,她的号码对应的身份证不是她本人,而是一个年龄高达六十七岁的宁夏老头。我特意赶到佛山的一个建筑工地去调查老头的背景,结果一无所获。我每天跟踪郑雅容,只是看到她进出各处,根本没有办法靠近。后来她就忽然消失,无奈之下我只好又去找你,之后的事情你都清楚了。警察的人脸识别系统查到不少和郑雅容相似的,我找人挨个查过,没有一个是她。”

从刑五法的话中能够听出来,他对偃修堂和郑雅容的身份一无所知。郑雅容从刑五法的视野中消失,完全是因为李强那晚在咖啡店里的话。李强问道:“你晚上跟踪郑雅容出去,有没有看到她和什么不寻常的人有来往?”

“没有,”刑五法说:“她生活很简单,基本上是诊所和家两点一线,偶尔见一些病人,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李强放下心来,他问刑五法:“郑雅容在诊所工作,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事,她在哪家诊所?”刑五法把诊所的名字和位置告诉李强,并说自己是通过手机定位找到她的。

两人正闲聊的时候,一个呼喊李强名字的声音传过来。李强下意识的朝周围看了看,没有发现认识的人,自嘲的笑道:“和我同名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上学时遇到几个,没想到在国外也不能避免。”刑五法指着李强身后:“这次不是同名,是同人。”

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正如企鹅般摇摆着朝他们走过来,不时朝他们的方向摆手。李强看到后站起来,高兴的和对方打招呼。三人见面后,李强给刑五法介绍说:“这是秦雷,以前的同事。”然后又把刑五法介绍给秦雷。

秦雷的脸庞肥圆,眼睛被挤成一条线,讲说声音不高,但却很清晰。他告诉李强,这是他第一次到国外出差,没想到他乡遇故知,在这里会遇到老熟人。李强有些羡慕的说道:“那家公司啊,我怎么从来没有遇到这种好事,还在做图像处理方面的吗?”

秦雷哈哈笑起来:“当然还是老本行,现在这个是小公司不值一提,只是工作时间比较灵活而已。公司刚好接一个外包的单,客户出钱要我来调试的。”李强很好奇:“什么地方用到的,这客户看起来很是财大气粗啊!不会是国字头的那些巨兽吧?”秦雷迟疑一下回答说:“机电设备上用的,好像是视觉相机的处理程序,具体也不是很清楚,我还没见过实物。你现在怎么样?”

李强回答说:“在跑业务,这次也是出差,等会去刚果。”秦雷忽然笑的眼睛都消失不见:“不会这么巧吧,首都是金沙萨的那个刚果?”难道有好几个刚果?李强虽然不太明白秦雷的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秦雷激动的搂住他的肩膀:“这下有伴了,我刚才还在担心遇到问题怎么办呢,毕竟人生地不熟的,现在好了,哈哈!”

看出秦雷真的是很开心,刑五法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李强看到刑五法的态度后高兴的说:“可以啊,人多热闹。”

刚果河从长度上来说是非洲第二,不过数值上还不到五千公里,与排名非洲第一长同时也是世界第一长的尼罗河差距不小,当然比我们的长江和黄河也都要短。但是从水量来说,它是仅次于亚马孙河的全球第二大河。刚果河的纬度在赤道,流经的区域是热带雨林,因为水量巨大,竟然如海洋那样造成地理隔离,两岸的动物都出现不同之处。同样的,刚果河南北两岸也分属两个国家,因为国号都叫刚果,只是全称里面有一些细微差异,为区分这两个国家,中文里用刚果金和刚果布来称呼他们。刚果金是首都为金沙萨的刚果,刚果布是首都为布拉柴维尔的刚果。刚果金在河的南岸,它面积广阔,是非洲第二,同时也是世界第十一。李强他们三人要去的刚果,就是几乎全部国土都属于刚果河流域的刚果金。

在飞机上听了一路秦雷对热带森林的描述,李强头脑中认为刚果人的形象是身披兽皮手拿弓箭,在稠密的林木间若隐若现的飞奔。下飞机后他发现自己错了,金沙萨作为首都和国内的城市并没用明显区别。拉扎尔如约在机场接他们,见比计划多一个人,张口就要求加钱。邢五法不同意,两人不由争执起来。秦雷见因为自己而闹起不愉快,他肥圆的脸蛋立刻涨的通红,举步要上前劝解却被李强拉住。

这时有三个黑人男子走到秦雷面前,领头的一个举起秦雷的相片,用蹩脚的汉语郑重问道:“你是禽类?”秦雷凑近相片仔细看了看,然后给出肯定的答复。黑人男子露出笑脸:“我们是来劫你的。”见秦雷面露狐疑,他急忙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拨通电话,简单说几句后把电话交给秦雷。秦雷接过电话,话筒中传出普通话:“老秦,你下飞机了?客户因为赶时间,临时决定从机场直接接你过去,酒店我已经帮你退掉了,。。。”

秦雷挂断电话后对李强说:“客户催的急,我要先走了,忙完后有时间的话我去找你。”拉扎尔和邢五法已经结束争执,听到秦雷的话,拉扎尔从口中冒出一串法语。邢五法翻译出酒店的名字和地址,然后将其告诉给秦雷。秦雷随三个黑人离开,李强三人则钻进拉扎尔车内朝市区驶去。

车辆行驶在宽阔的大道上,李强目不转睛的欣赏着异域风情。拉扎尔一路上激情饱满的介绍沿途事物,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刚果金虽然曾经是比利时殖民地,但主要语言不是德语和荷兰语而是法语,所以拉扎尔的自豪之情是可以理解的。刑五法在副驾驶位上呵呵笑着,不时搭上几句。

在飞机上的时候,秦雷告诉李强,刚果的失业率是百分之八十,并且动荡不安,最近一次在首都的骚乱距离现在不到一年时间。听说在那次骚乱中,不少华人的店铺都被洗劫一空。李强见路两边的高楼还是有几栋,情况好像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糟糕。李强心中有些激动,不仅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走出国门,还因为这里曾是切格瓦拉战斗过的地方——不过也可能是河对岸那个也叫刚果的国家,李强是快下飞机的时候才从秦雷口中得知,刚果河两边的国家都叫刚果。

车子最后在市区内一家豪华酒店内停下,简单洗簌后刑五法把地图铺到床上,他用笔在地图上画一个圈:“邱思齐的工地在这里,是个在建的水电站。”他把笔记本电脑推给李强,屏幕上显示的是卫星地图。从照片上看工程正进行的热火朝天,河上的坝没有合龙,龙口还相当大。

“我们要在这工地上停留多久,”李强问道:“不会是直到工程结束吧?”

“我希望能够如此,”邢五法回答说:“每次发现的目标人物,都会毫无征兆的突然失去踪迹,再次被我们监控到的时候,往往数年时间都已经过去。例如郑雅容的失踪在我看来就并不算特殊,所以我才没有那么上心的继续去追查。”听到这话,李强只是简单哦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旅途劳累,两人没有闲聊多久早早上床休息了。

第二天拉扎尔开车带着两人来到市内一幢不起眼的旧房子前。周围呈现的是金沙萨这座城市的另一面,正是李强脑海中所想象的那种状态,破旧的房屋和低矮的简易棚户构成道路两边的主要风景。房门口有两个健硕的黑人站着,拉扎尔满脸笑容的上前打招呼,对方却只是冷冷的摆手让他进去。

走到门口李强便听到房内传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进入房间后见一群人正围在一起,从里面不时传出“碰,吃”这样的叫喊声。麻将是国粹,李强自然是会一些的。既然有国粹,国人也几乎肯定会有的。果不其然,拉扎尔挤进人群后很快就拉着一个瘦小的中年人走出来。

邢五法上前两步虚迎着对方说道:“王老板,总算见到你本人了。”

中年人没有回答,而是用很冷淡的眼光打量邢五法和李强,他问道:“你们要去水电站?”两人纷纷点头回答说是。中年人继续用冷冰冰的语气说:“每人五千,现在交钱明天可以上船。”

邢五法问:“我们是想做现场管理。。。”

中年人没有耐心听邢五法说完,他好不客气的打断邢五法的话:“真啰嗦!有钱快拿出来,没钱就别浪费我时间!没看我正忙着吗?”说完他还回头看看麻将台那边。

拉扎尔连忙陪笑,同时示意邢五法快点把钱拿出来。邢五法面露不悦,他慢腾腾地从背包内拿出一个信封交给拉扎尔,由拉扎尔转交给中年人。中年人拿到信封后抽出一半仔细点数,点完后他满意的对拉扎尔说:“不错,虽然比昨天带来的人少,不过以后若能天天如此,你小子肯定会发财的。”

这天剩下的时间,拉扎尔带着他们在金沙萨简单游览了一番,并购买不少生活用品。在超市购物的时候,拉扎尔特意嘱咐他们买帐篷,说是路上用。李强以为要在森林中徒步穿越,不由流露出兴奋的表情。刑五法很平静的说:“这种热带雨林和地狱差不多,我不喜欢在这种环境中冒险。”拉扎尔只是神秘的笑笑,没有做任何解释。次日拉扎尔开车载他们两个来到码头,放下他们后便匆匆驱车离去。

看到船后,李强和刑五法吃惊的合不拢嘴。这艘船既没有货舱也没有客舱,只有一个通直的甲板。简单说,除了驾驶舱那里有一个两层的突起建筑外,其余部分全是平板。货物都堆放在甲板上,除几个集装箱外,其它的货堆只是简单的使用塑料布盖住用来防水。在货堆以外的空地上,乘客们正在忙碌,他们用木棍和塑料布搭起棚子作为栖身之处。刑五法反应较快,他推一下李强:“快点走,不然放帐篷的地方都没有了!”

最终在两个集装箱之间安顿下来,和周围花花绿绿的塑料棚比起来,他们两个的帐篷如同鸡群中的孔雀一样扎眼。这时船已经开动,不过速度很慢。安置好东西,李强和邢五法走出帐篷,他们想到处看看。

在他们收拾东西的时间内,又有不少人上船。如今甲板上已经没有多少空余的地方,他们的帐篷左右都已经支起棚子。左边棚内放着一张又黑又破的床垫,两个年轻男子正对坐在上面谈话。他们觉察到有人在注视,立刻投过来冷峻的目光。李强露出尴尬的笑脸,慌忙跟着邢五法朝相反的方向走去。经过右边的棚子时,李强偷瞄一眼,见里面有老少五六个人,每个人屁股下面放着大小不一的脚垫。他们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呆滞的坐着。

从集装箱缝隙间刚走出来,一头小猪突然从邢五法面前跑过去,他收步不及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李强慌忙伸手扶住他。两人刚站好,有几个人突然从他们面前追赶小猪疾跑过去。集装箱到船边只剩下三米多宽的地方,沿集装箱和货物这边,竟然有小商贩摆着一长串地摊,有不少人正在购物。小猪跑过去的时候,把地摊和人群搅的一片狼藉,还听到有噗通落水的声音。

李强和邢五法见此情景有些哭笑不得,船竟然成了集贸市场。地摊上卖的都是些日常用品,多数是衣服药品肥皂等。一直走到船头,边缘地带全是摊贩,船另一侧的情况差不多一样。

船头到驾驶舱这一部分是禁止搭棚子休息的,只有寥寥几人站在这里观看河水。两人站在船头欣赏风景,李强问:“船上这么一点人,怎么会有如此多的摊贩,明显是供过于求嘛!”邢五法耸耸肩膀,然后摊开双手,学着拉扎尔的语气说:“亲爱的李先生,非常抱歉,我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等岸边有村庄的时候你就知道答案了,”一个略沙哑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他们回过头去看,只见一个老人站在那里。这老人身材高大,腰板挺直,虽然头发花白但双眼炯炯有神,一看就是个老当益壮的典型。老头笑呵呵的说:“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先自我介绍下,我是高远林,不是园林花卉的那个园林,是远近的远,树林的林。因为名字谐音,大家都叫我园丁。”

“高远林,搞园林。”邢五法哈哈笑起来:“园丁这个称呼确实是非常准确,你爹难道是花匠不成?”李强用脚踢了下邢五法,然后正色问高远林:“你也是去水电站工作的?”高远林回答:“事实上,除去工作人员,这艘船三分之一左右的人都是去水电站工作的,因为这是水电站包的船,专门往来金沙萨运送人员和物资的,你们怎么会不知道呢?难道你们付船费了?”

听到这话两人面面相觑,都在心里骂拉扎尔混蛋。经拉扎尔牵线,两人花费一万块钱的介绍费才获得水电站的工作。船票钱是早上临出发的时候,刑五法在酒店给拉扎尔的,并且还感谢他先垫付船费,没有想到结果会是这样。高远林见两人的神情,立刻明白他们是被骗了,不由哈哈笑起来,算是报了刑五法嘲笑自己的仇。

为打破窘境,李强问高远林:“船上另外三分之二的人是干什么的?”谁知高远林差不多已经停止的笑意被激发起来,他乐呵呵的反问:“我说他们是逃票上来的你信吗?”

“这。。。好像有点夸张,”李强嘴上这么说,内心其实是相信的。在这个神奇的地方,没有什么不可能,唯一不可能的事情就是可能存在不可能的事情。今天来的路上,李强亲眼目睹两个司机把车并排停在路中间聊天,后面车的喇叭声大到几乎烧掉,两人充耳不闻,依旧聊的十分投入。见此情景刑五法脱口而出:“刚果人真是好脾气,后面的人竟然没有拿刀去砍他们。”李强心想幸好我们是在和他们不同的路上,否则自己真会冲上去揍他们。

这时一个衣着得体的黑人走过来,他很有礼貌的和高远林打招呼。两人寒暄几句后,高远林向李强和刑五法介绍说:“这是约瑟夫,船主兼船长。”约瑟夫船长很有教养,他主动和两人握手。刑五法用法语给自己和李强做了介绍。高远林现在才知道两人的名字,他有些惊喜的说:“你们两个就是刚来的组长,不错不错,以后我就可以轻松不少了。”

高远林这话翻译过来就是:“我是你们领导,以后在我手下老实点,快来拍马屁吧!”李强和刑五法都不傻,两人收起懒散的神态非常恭敬的正色道:“原来是领导,我们年轻不懂事,以后工作中有什么错误的还要请您多担待。”高远林摆手说不必客气,不过笑容满面很是受用。约瑟夫拍着高远林的肩膀开始不停的说起话来。

见李强有些好奇,于是刑五法小声道:“约瑟夫说他的船员有五分之一像我们就好了,有一次他的船员为了和妓女鬼混,竟然在大白天的航行时段内把船停下来两个多小时。往船上偷运私货,私自售票放人上来,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他心知肚明却不能管,因为害怕被那些船员合伙谋害。”

李强没想到是船长在吐苦水,觉得很没用意思。李强的神态变化引起高远林的注意,他精明世故,马上制止约瑟夫道:“我休假这段时间你的船有变化吗,能不能带我参观下。”这时用普通话说的,因为高远林不确定两个年轻人是否听懂法语。这是最妥当的方式,因为之所以包约瑟夫的船,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能听的懂普通话,刚才李强和邢五法拍马屁的话他听到后,由衷而发的开始倾诉自己埋在心底的愤懑。

这艘船唯一值得参观的地方就是驾驶舱。约瑟夫带着三人进入驾驶舱,有两个人在里面大声说笑。一个在开船,另一个正坐在旁边翘着腿抽烟。他们见船长进来竟然没有任何收敛,仍旧大声的说话。约瑟夫干咳两声,然后对着抽烟的人声色严厉的说了几句话。对方很不情愿的从凳子上站起来,然后把夹着烟的手背到身后,同时嘴里叽里咕噜的讲着话。高远林轻声解释说他们讲的是班图语,他不会这种语言。

抽烟的这个家伙屁股上挂着一大串钥匙,站起来的时候声音不小。船长的目光被钥匙吸引,他伸手要去拿,不想却被对方移到身后。双方又争执几句,最后船长才把钥匙拿到手。然后船长带着三人退出驾驶舱,从旁边的楼梯上到第二层。

二层是工作人员的宿舍,船长的房间当然也在这层。约瑟夫领着三人逐个房间看了看,最后在自己的房间内坐下。他们随便闲聊些话,主要是约瑟夫介绍他这船有多耐用,有那些设施这类信息。李强和刑五法对这些没有兴趣。刑五法打断约瑟夫的话问道:“我们要去的地方听说局势很乱,是不是真的?”李强补充说:“我搜刚果金的新闻,好像是上个月,有个卢旺达大屠杀的元凶在刚果金被抓了,有没有听说过?”

九四年的时候刚果金的邻国卢旺达爆发过大规模的种族屠杀,有近百万人被杀。战败后有两百万屠杀者害怕被报复而逃亡到周围邻国。在刚果金,这些前政府军和民兵组成一个叫“解放卢旺达民主力量(FDLR)”的组织。这个组织介入刚果金的内战,成为刚果金动荡的罪魁之一。因为这里的复杂形势,联合国不得不长期派遣蓝盔部队驻扎,以维护秩序。

约瑟夫说其实是FDLR和刚果金当地民兵起冲突,这个家伙才被民兵抓起来的,他们以前一直是在一起的。对于政治事件背后的恶意猜测,这个估计全球皆是如此。李强对约瑟夫这些话并没有放在心上。约瑟夫还说现在的情况其实比以前好多了,要不然不会在那里建水电站。

众人正说话的时候船上忽然人声鼎沸起来。李强有些诧异,他通过窗子向外看,见有十来艘独木舟正从岸边划过来。

约瑟夫无奈的告诉大家,船立刻会慢下来甚至可能停一段时间,因为那些独木舟是来做生意的。他话音刚落,船果然缓慢停了下来。来的独木舟上载着五花八门的野物,如猴子,蛇等,买卖双方隔船喊话来进行讨价还价,不少是以物易物。场面乱糟糟的,十分吵闹。

刑五法提议下去看看,船长不愿去,三人告别船长来到甲板上。在甲板上溜达一圈后,三人又回到船头,这里稍微安静些。刑五法问高远林,那些没有摆摊的全是去水电站打工的吗?高远林点头说几乎全是。李强问了些水电站工地的情况,如伙食怎么样,住宿条件如何这些。高远林对这些问题都做了详细解答。

这艘和驳船几乎一样的客货船,如同移动集市一般在宽阔的刚果河上缓慢行驶,几乎和沿途的每一个村子进行物资交易。这样走走停停的行驶数天后,李强刚上船时的新奇感已经被磨灭殆尽。这地方没有电和网络,李强开始把大部分时间花费在书上。书名叫《人的意识》,他从国内带来准备在飞机上看的,这是他从吴英杰囚困他的那个房子内拿出来的。拿起这本书,李强不由会想起当时的情况,然后自然而然就想到了白诗韵。限于能力,李强没能做出有价值的行动,他需要提醒自己莫忘初心。和李强不同,刑五法打发时间的方式是赌钱。高远林在船上有赌档,麻将和纸牌都有。刑五法的手气实在不怎么样,经常回来后大叫心痛。

几天很快就过去,船已经从宽阔的刚果河进入一条狭窄很多的支流。随着河流两边森林变得逐渐密集,岸边的村子跟着变少许多,来船边交易的独木舟也减少一大半。一天夜里,李强的帐篷被人从外面打开,然后闪进一个身影,这人俯身轻摇睡袋。李强马上醒过来,睡眼惺忪的他立刻认出来人是刑五法,正要张口问有什么事情,嘴巴却被刑五法捂住。

“外面出事了,快起来!”刑五法轻声说道:“带上家伙!”然后俯身钻出帐篷。李强竖起耳朵听了听外面,发现外面很是安静。他抬手看看时间,见是凌晨三点多。李强立刻从睡袋钻出来穿戴整齐,从背包内取出匕首和手枪挂在腰间,然后背包钻出帐篷。

刑五法已经装备妥当,他背着背包,手里握着匕首贴身在集装箱边站着。李强学着刑五法也站在集装箱边上:“出什么事了,不过是船停下来而已,说不定船员偷懒去睡觉了?”刑五法用下巴指了指他们的邻居:“他们十几分钟前蹑手蹑脚的出去,手里好像提着AK步枪,他们离开后不大一会发动机就停了,之后听到了惨叫声。我循声摸到驾驶舱见地上有具尸体,这才回来叫你,估计他们是要劫船。”

李强有些惊讶:“这破船有什么好劫的,又不是豪华邮轮!”说完这些他把目光转向背靠着的集装箱:“难道是为了这些货物?”刑五法说:“目标如果是这些货物的话,我们的处境会很不妙!”李强点头。这么大宗的货物在丛林中是很难行走的,用船运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如此一来,船上的这些乘客对劫匪来说就是毫无用处的垃圾,丢弃就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两人简答商量了一下,李强去驾驶舱用无线电求救;刑五法去找高远林,因为这老头熟悉情况,最起码他可以当翻译用。船上大多数人还都在睡觉,鼾声不时响起。和邢五法分开后,李强沿着甲板边缘慢慢走到船头的驾驶舱。他探头朝里面看了看,一个船员正在摆弄手中的枪支,因为视线被遮挡,并没有看到邢五法所说的尸体。

确定里面只有一个人之后,李强脑海中立刻涌现出数个行动方案。首先想到的是悄悄走到对方身后,然后用匕首一招封喉,不过看到对方的身高和双臂肌肉后就放弃了。其次是投石问路,把这个家伙吸引出舱室,然后自己冲进去反锁上门再用无线电求救。还有最简单直接的方法,直接举枪命令他不许动。或者走进舱室假装身体不舒服,接近后偷袭。李强反复权衡几种方案,发现并不存在明显的优劣,这使他不由踌躇起来。李强没有注意到,这其实是职业习惯。在程序员的世界里,都有确定输出的评价函数来为选择那个方向做指导,选择最合适的去执行就是,即便它比落选的方案只有零点零几的优势。而现实世界里往往并不存在如此精确的评价方式,面对抉择时人们也并不都是理性的。其实很多时候,站在岸边背游泳技巧十年,不如跳进水里扑腾一天。

就在李强计算那个方案更合适的时候,身旁的楼梯上突然传来脚步声,有人从二楼要下来。李强闻声后迅速缩身藏进楼梯下方的黑暗中。楼梯上走下来一长串的人,李强认出来是船长约瑟夫和他的船员们,这些人睡眼惺忪,排着队进入驾驶舱,跟在这些人傍边的是三个端着突击步枪的黑人。李强认出来其中两人是他的邻居。

算来算去这船上能够提供较大场地的只有驾驶舱了,所以李强对船员被赶进驾驶舱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他们进去后,迅速就把门窗也关上了。李强再次回到原处向舱内查看情况。一个瘦高的家伙正在对着船员叽里咕噜的说话,李强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中国人说自己有五十六个民族,似乎很多很了不起。其实这在刚果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因为刚果金全国有二百五十多个民族。刚果金的语言总体上可以分为班图,苏丹和尼洛特三个大语系,请注意是三大语系,不是三大语言。语系和语言的差别非常大,简单说来,汉语和藏语都属于汉藏语系,韩语和日语都属于阿尔泰语系,所以刚果金的语言有多么复杂就可想而知了。

瘦高的劫匪讲完话,船员纷纷露出轻松的神情。另外一个持枪劫匪把一个小胶袋扔到船员们面前,这些船员纷纷上前从袋子中取东西。他们拿到东西后开始往自己身上摸索,放下手后李强才看清,原来袋子内放的是徽章,这些船员每人戴一个徽章在胸前。徽章的图案看不清,即便看清,李强觉得自己也不可能认识。

瘦高个对身边两个持枪劫匪使了个眼色,这两人拔出匕首走到那些船员面前,其中一个抬手横扫,轻松便将对面的船员割喉,鲜血随即喷射一脸,这家伙竟然伸出舌头舔了舔,然后满意的笑起来。被割喉的船员完全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一脸惊讶的倒在地上。其它船员看到情况突变,立刻便要向门口跑,不想门口早已被一个持枪劫匪封住。包括船长约瑟夫在内的六个船员,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内被两个劫匪屠杀完毕。驾驶舱的隔音还不错,这些船员呼叫和哭喊的声音在外面听起来并不大。即便没有声音的刺激,这血腥的画面也让李强很不舒服,虽然他已经是见过多次尸体的老手了。

劫匪对每具尸体做了检查,对于还在呻吟的补上几刀,以确保其全部死亡。瘦高的头目很满意,他对着手下笑着说了几句话。其余三个劫匪把枪背到身后,开始拖尸体。他们把尸体拉出船舱,全部堆放到船边。之后三人站在船边开始不停向岸上张望。

船的发动机在李强醒的时候已经停下来,之后一直在慢慢向下游漂流,对李强他们来说就是在往回走。船上的照明灯不是很亮,好在这段河面不宽,岸边的状况还是依稀可见的。三人忽然兴奋起来,显然是看到了目标。其中两人抬起一具尸体荡了几下,然后用力抛向岸边,尸体噗通一声落入水中消失不见。随后他们按同样的方法把尸体全部抛入水中。等三人进入舱室,发动机重新启动,不过船行驶的方向却没有改变,依旧是下游,只是速度明显加快许多。

片刻后李强见舱室内没有动静,他悄悄从楼梯下出来,再次回到原处向舱内看,见四个人正在清理血迹。李强轻手轻脚的回到甲板区,他边走边轻声喊刑五法的名字。因为有发动机的声音做掩护,李强并不担心被劫匪听到。一直走到船尾都没有见到刑五法,李强只好沿船的另一侧继续找,一直走到驾驶舱还是没有。李强突然有些心慌:难道刑五法出事了?他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折返后继续找。

这次还没有走到船尾就听到有回应,不过声音是从上面传来的。李强抬头寻找,看到刑五法的脑袋从集装箱上面伸了出来。挨着集装箱安置有两个棚子,李强小心翼翼的穿过它们来到集装箱下方。刑五法放下一条绳子将他拉到上面。

爬上集装箱,李强看到偌大的地方只有高远林一个孤零零的帐篷。李强第一个念头是:“我怎么没有想到这里也可以睡觉呢?”高远林这个老头乐呵呵的招呼李强坐下。李强揉着有些发酸的前臂问:“我说老园丁同志,你是怎么上来的?”高远林指着集装箱另一端说:“用那边的散货搭成一个台阶就可以轻松上来,就是雨布盖住的那堆,这可是我和约瑟夫之间的秘密,你们俩个可不要到处宣传!”听到约瑟夫的名字,李强神情有些黯然。高远林和邢五法察觉到有问题,问他驾驶舱那里情况如何,于是李强把刚才看到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做了叙述。

高远林听完后沉默良久。邢五法耐心等待一分多钟,见高远林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思,只好问李强有什么看法。李强说:“尸体抛进水里来消灭罪证没什么奇怪的,我惊讶的是这些劫匪竟然对抛尸地点也有要求。劫持这么大一艘船确实需要预先制定一个计划,抛尸地点也在计划内吗?这一段都是河床窄水流急的状况,在哪里扔下去不是都一样!即便是喂食食人鱼也不对,因为它们会循着血腥味自动找来的。”

邢五法正准备说说自己的意见,却被高远林抢先道:“你有没有看清那些徽章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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