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一篇文章好不好,绝不仅仅是形式方面的因素决定的,关键是立意要独特,内容要新颖,要能从习以为常的现实生活和现象中捕捉到出人意料而又在情理之中的让人惊喜的东西,把人带入时光的深处。作家应该用精妙的构思、独特的立意、优美的文字、空灵自由的叙事方式,表达出在时光流逝中对生命的礼赞和歌唱,对生活的遐想和反思,对文学的追问和探索。
蝴蝶已经起飞
——评马金莲的小说《蝴蝶瓦片》
马金莲是我市乃至宁夏近年来小说界杀出的一匹黑马。知道马金莲这个名字是从阅读她的一篇小说《蝴蝶瓦片》开始,那时我才知道在固原有一个写小说的80后女作家。和马金莲第一次碰面是在2011年度固原市新锐作家表彰会上,真正和她说话是在一次自治区文联调研会上。当时,她和我坐在一起,拿着一个用废旧纸装订的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出于好奇,我就要过来看了看,原来是她小说写作的手稿,上面涂画得很凌乱,但又显示出作者特别认真,修改、插页、剪贴、圈划……我被她的认真劲感动了,开玩笑说把你的这本手稿送我,过若干年就成珍贵的文物了。
从马金莲的创作经历中,我真正懂得了“天才出自勤奋”这句话。马金莲是我的学妹,早在十几年前在固原民族师范学院上学的时候,马金莲就开始了文学创作。她最初发表在《六盘山》杂志上的铅印文字不是小说,而是一首小诗。就是这首不起眼的小诗,给了她文学创作的激情和梦想。后来,她的处女作小说《夙愿》在《六盘山》发表了。紧接着,《昔年的隐者》《女人在远方》《冬闲时间》等小说相继发表。师范学院毕业以后,由于不再直接分配工作,马金莲就蜗居在了家里,这段生活,给了她足够的创作时间,也使她静下心来,挖掘出了一些创作素材,创作出了《旱年的收藏》《五月散记》《赛买娘的春天》《远处的马戏》等逐渐成熟起来的小说。正如她在《梦想出发的地方》一文中所说的那样:“我们这届师范毕业生国家不再安排工作,我没有勇气跑到外面去打工,这缘于我的本性,我总是对外界怀着很深的恐惧和茫然的心理。不敢出门,就窝在乡下的家里,看闲书。晚上,母亲睡着了,我一个人在灯下枯坐。白日里纷纷扰扰的心事、没有工作的苦恼都暂时远去了,心里静极了,一些生活的细节和深刻的感触浮上心头,在心里纠缠着。我拿起笔,在一个旧本子上胡乱写起来。一个个夜晚过去了,这些油灯下写出的文字,经过整理,在《六盘山》陆续发表出来了。每当拿着一本样刊,我就像捧着自己的心一样,看了一遍又一遍。不仅仅是因为我的文字变成了铅字,我是在享受这种过程,面对文字,运用着文字,挥洒着一个人的忧伤和孤苦,还有无依、沉闷,文字承载着这些。文字可以疗伤,可以抒怀,可以发泄一个人被世界抛弃的无聊。”
是呀,文字可以抒怀,也可以疗伤。这样的道理每个人都懂,但谁又能深入进去,在文字中坚持做一个“苦行僧”呢?马金莲做到了,所以她成功了。无论在上学期间,还是在家闲居期间,以及后来成为人妻成为人母,她都没有放弃阅读的习惯和坚持用手写作的习惯,到现在她的包里还时常带着一个小本子,一有时间就写,灵感来了就写。正是她的勤奋,才使她的小说《掌灯猴》在《回族文学》发表,并被《小说选刊》选载;《六月开花》在《黄河文学》发表;《墨斗》在《十月》发表,短篇小说《碎媳妇》被《小说月报》和《小说选刊》同时选载,还进入中国短篇小说年度选本,又被外文出版社收录到《新世纪民族作品选》,译成英文,介绍到了国外;短篇小说《蝴蝶瓦片》刊发于《作品》,被《小说月报》选载,入选《小说月报2010精品选集》,入选《二十一世纪年度小说选2010短篇小说》。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是什么原因造就了一个身居穷乡僻壤的80后女作家在短时间内创作出了那么多优秀的小说?通过对马金莲创作历程的回顾,我找到了答案,那就是“天才出自勤奋”这句话。当然,马金莲在自己小说创作的道路上能够璀璨地一路走来,也得益于西海固本土文学杂志《六盘山》的发现和培养,更得益于像李方、单永珍、石舒清等一大批优秀作家、诗人和那些文学编辑的垂青和厚爱。
从短篇小说《蝴蝶瓦片》中,我看到马金莲“这只蝴蝶”已经起飞。我是一个诗歌爱好者,兼或写一写诗歌评论,但从没有写过小说评论。从最初的创作源头看,马金莲的处女作是一首诗歌,这就给我们的交流找到了渊源。至于她后来为什么又改写小说,我就不清楚了,但至少我认为她改对了,找到了自己正确的创作方向。如果是写诗歌,我敢断言,她现在和我一样没有名气。
虽然我是写诗歌的,但我有一个习惯,很少看诗歌,经常阅读的却是一些散文和小说。时常,一些文学杂志和小说选本就放在我的床前案头,闲暇之余或睡觉之前随便打开看看,增加自己的阅读量。我觉得文学是相通的,从散文和小说中,我能够发现一些写诗歌的意境和“气场”。马金莲的小说我读的不多,但其中三篇——《碎媳妇》《风筝》《蝴蝶瓦片》给我印象颇深。我喜欢她在《风筝》《蝴蝶瓦片》中以未成年人的眼光来打量和审视这个世界。尤其是在《蝴蝶瓦片》中,作者塑造了一个六岁半的“我”,一位坚持用梆子唤礼拜的老阿訇,老刀和小刀等人物,小说中对人物形象和人物心理活动的描写非常精彩,小说把故事情节隐含在一只带有蝴蝶的白瓷盖碗中。故事中的“我”一直想偷到这只带有蝴蝶的白瓷盖碗,但是为什么要偷?偷来干什么?文中一直没有交代,直到结尾才让读者明白。我认为这就是作者在小说创作中有意留给我们的一个“气眼”,就像围棋中的“气眼”一样,只有有了“气眼”,这盘棋才能“活”。写小说和下围棋一样,围棋的好坏优劣着眼于“气”的舒展与否,小说也一样。
据说,围棋的起源与自然相联系,最初模仿的是植物之间的争斗。棋子一旦落到棋盘上就不能再移动,如同大地上的植物。棋子的存活、成长、搏斗,如同植物一样生根、蔓延、缠绕,剥夺对方根据地。棋局争斗的焦点便是争夺生存空问,争夺空气和养分。一旦被剥夺了生存空间和养分,棋子就会像植物一样枯萎,所谓“气尽棋亡”。所以,“气”便成为围棋游戏规则中的核心概念。而从文气、文势的角度说,这“眼”又何尝不是围棋中的“气眼”。好棋不仅本身气态舒展、生动,棋子与棋子之间也相互呼应,彼此贯通,一气呵成。正像文有文脉,文脉贯穿,则作品生气贯注;文脉不畅,便缺乏活力。正如刘勰《文心雕龙·章句》篇所说:“外文绮交,内义脉注,跗萼相衔,首尾一体。”反之,“若统绪失宗,辞味必乱;义脉不流,则偏枯文体。”
写小说也和下围棋一样,要多留“气眼”。下围棋留两个“气眼”便活,一个“气眼”就会被对手“打劫”而输棋。如果写小说只留一个“气眼”,那就是读者一看开头便知道结尾的平庸之作;只有多留“气眼”,你的小说才能在跌宕起伏中抓住读者的心,使读者不断追踪下去,不断读下去。而马金莲在自己的短篇小说《蝴蝶瓦片》中,就留有多个“气眼”。无论是对故事情节的构建、自然环境的描写,都留有“气眼”。作者对一位坚持用梆子唤礼拜的老阿訇的描写,对将近百岁的老刀和瘫痪在床的小刀的塑造,无疑留下了鞭打守旧、贫穷、落后的“气眼”。而在瘫痪在床的小刀给全村人做鞋的故事叙述中,留下了对真善美渴望的“气眼”。同时,在对干旱的自然环境的叙写中,把庄稼的存活、成长、搏斗同人的命运联系起来,如同围棋争斗中争夺生存空问、争夺空气和养分一样,用散文的语言和诗歌的意境,给我们创造出了一幅在西海固大地上,为了生存,人们对一场雨的渴望。“庄稼在地里静默着,这种静默是经久的,辽阔的,无声的,忧伤的……为了一场雨,他们大家甚至欣喜得热泪盈眶。从来没有接受过一场雨的洗礼,他们认真摆出迎接的姿势,怀着虔诚的心情,怀着对雨水的渴望,开始了漫长等待的日子。”“大片的云朵悠悠地荡在天边,显得慵懒、疲倦,它们似乎在用歉意的神色打量着身下的土地,没有能为身下的土地带去一星半点的雨水,它们已经算不上真正的云彩了,与废旧的棉花包包没什么两样。”“山顶上停风了,出现了难得的寂静。耳边还有响动,窸窸窣窣的,时有时无,时近时远。一定是庄稼在说话。麦子和麦子说话,豌豆和麦子说话,麦子和野草说话。大家这一刻成了朋友,命运相同的患难之交。它们肯定和山下村庄里的人一样,也在叹息,叹息等不来一场活命的雨水……”这些具有散文和诗歌语言特点的优美描述,很好地营造了人与自然环境抗争的悲悯而壮阔的“气场”。
而围绕着蝴蝶瓦片展开的故事情节,是作者留给我们的最大“气眼”。从“我”偷着爬进老刀家的院子去偷东西,到被小刀发现赠送绣着绿蝴蝶的新鞋,再到小刀死去后“我”趁人们不注意偷到了白瓷盖碗,最后到山顶砸碎盖碗,只留下蝴蝶完整的身子,然后攒足劲把它扔出去……到此,读者才明白:“大旱的正午,找一片蝴蝶瓦片,扔进山下的尘埃里,就一定有一场大雨落下。”这是作者美好的心愿,也是干旱的西北大地上每一个老百姓的心愿。这个隐藏的“气眼”,一下子“盘活”了整篇小说,让人心里“咯噔一下子”,陷入长久的回味和深思……
当然,马金莲的小说还存在着一些不足,比如题材的单一化,部分作品结构不够严谨,语言不够凝炼,甚至还有病句等。在这里我就不逐一叙述了,只举一个语句方面的例子。比如“每个男人每隔七天都得到寺里去聚礼这个大的礼拜”,还有“男人们开始上寺了,他们头上的白帽子像夜晚的星星,在风里发出星星点点的亮意”等句子,让人感觉到有点别扭和不够贴切。有时候如果实在想不出贴切的比喻,还不如直接写出来,就像摆地摊的那些小商贩反复喊的“线衣线裤花裤子,裤子线裤便宜卖”一样,直接又明白,省得让人去琢磨。而这句“男人们正迈出寺门,白花花的帽子像开在旱地里的花”就比前一句好得多了。刘勰在《文心雕龙·章句》篇中还说:“夫人之立言,因字而生句,积句而成章,积章而成篇。篇之彪炳,章无疵也;章之明靡,句无玷也;句之清英,字不妄也;振本而末从,知一而万毕矣。”意思就是说,人们进行写作时,是由个别的文字组成句子,再把句子组成章节,然后由章节组成一篇。所以,要全篇光彩,必须各个章节没有毛病;要各个章节都明丽,必须所有的句子没有缺点;要所有的句子都优美,必须一切文辞都不乱用。由此可见,抓好字句就能写好篇章,懂得章句的基本道理,就能写好一切文章了。因此,在语言文字上马金莲还应该多向前辈作家学习,比如说石舒清、漠月、李方、王怀凌等人,他们在语言文字上都有硬功夫,注意锤炼自己的语言。就创作而言,无论是写散文、写小说,还是写诗歌,语言文字如果不过关,那他的作品第一时间就会被编辑“枪毙”。以王怀凌为例,他在诗歌创作中,没有生僻字、没有华丽的词语,却能写出让人心动、令人叹服的诗句,创造出优美的意境,这与他的语言文字功底厚实不无关系。在给单永珍的诗集《大地行走》序言的第一句,怀凌这样写道:“大地在倾斜,那一定是单永珍醉酒后癫疯的趔趄。而诗的天空依然以其亘古不变的蔚蓝和仁慈注视着这个放浪形骸的诗人,俯瞰着芸芸众生。”谁能把大地倾斜和一个喝醉酒的诗人联系在一起?把天空和仁慈的注视联系在一起?只有诗人王怀凌才能用平实的语言创造出这样的意境。不过,从《蝴蝶瓦片》这篇短篇小说中,我已经看到,马金莲的小说像蔚蓝的天空一样仁慈地注视着西海固的芸芸众生,年轻的马金莲在小说创作的道路上,像一只美丽的蝴蝶,已经起飞。祝愿她创作出伟大的作品!
2013年4月25日
时光深处的心灵回望
——读杨建虎的散文集《时光书》有感
杨建虎的散文集《时光书》在火红的六月正式出版,并在第22届全国书博会上亮相,这是“西海固文学”的又一收获。
手捧散发着墨香的《时光书》,文字的涟漪,顷刻间溢满我的心房,让我在这个灼热的夏日倍感清凉。《最后的村庄》《原野上的独白》《周围与身边》《一个阅读者的遐想》《感谢诗歌》《行走天涯》《青春风铃》和《时光的背后》八卷文字,把我带入时光的深处。时间、生命、春天、山塬、窑洞、羊群、飞鸟、家园,这些充满诗歌意象的语言,以及自由的抒写,用散文的方式表达着作者在时光流逝中对生命的礼赞和歌唱,对生活的遐想和反思,对文学的追问和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