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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两天后,伊格再次见到了李·图尔诺--李打着哆嗦,浑身都湿透了,活脱脱一只落汤鸡。他还系着两天前戴过的那条领带,穿着两天前穿过的短裤,胳膊下夹着同样一块山地滑板,仿佛这两天他的衣服一直没晒干,又仿佛他刚从诺尔斯河里涉水而来。

外面下雨了,李就是被大雨淋了个正着。他抽着鼻子,淡黄色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上,肩膀上背着个湿乎乎的帆布背包,活像连环画《迪克·崔西》里兜售报纸的小报童。

那时候伊格刚好一个人待在家里,这种情况实在难得。伊格的父母都去波士顿参加约翰·威廉姆斯市区别墅的鸡尾酒派对了,这是约翰·威廉姆斯最后一年担任波士顿流行乐团的指挥,所以伊格的父亲德里克·派瑞斯要在他的告别音乐会上同乐团一起演出。他们把家里的事情都交给泰瑞全权负责,可整个上午泰瑞只是穿着睡衣无所事事,要么看音乐电视,要么跟同样无聊的朋友们聊电话。刚开始,泰瑞的语气虽然懒散但还算兴高采烈,然后又变得敏感而好奇,最后变成了漫不经心、敷衍了事,那单调的语调传达着他极度的不屑和鄙视。伊格经过泰瑞房间时,看见他边打电话边踱来踱去--错不了,肯定有人把他惹恼了。最后泰瑞重重地扔下电话,大步冲到了楼上。当他再下楼的时候,已经穿得衣冠楚楚,一只手里还晃着老爸的捷豹车钥匙。泰瑞说他要去艾瑞克那儿一趟。他说话的时候撅着上嘴唇,就像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又像是看到弄翻的垃圾撒了一地的样子。

“你不找一个有驾照的人陪你去吗?”伊格问。那时候泰瑞虽然已经拿到了驾驶许可,但还没有驾照。

“只有被警察逮着要靠边停车的时候才需要驾照!”泰瑞回答说。

泰瑞刚走出门,伊格就老老实实地把门关上了。过了五分钟,有人砰砰敲门,伊格以为是泰瑞忘了什么东西又折返回来,便赶紧去开门,结果看到的竟然是李·图尔诺。

“你的鼻子怎么样了?”李问。

伊格摸了摸鼻梁上的绷带,然后垂下手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本来就不是多么好看的鼻子。快进来吧!”

李一步迈进屋里,脚下立刻积出一摊小水洼。

“你比我更像掉进了河里。”伊格开玩笑说。

李却没有笑,好像他不知道该怎么笑,仿佛他的脸是早上刚安上去的,还不知道该怎么做表情。

“领带很帅啊!”李说。

伊格低头看了看,差点忘了自己还系着领带。星期二早上,伊格胸前系着一条蓝色领带,他下楼的时候泰瑞就转着眼珠上下打量着他,嘲讽地问:“那是什么啊?”

当时父亲正好走过厨房,抬头看见了伊格的领带:“很好啊!泰瑞,你也该系个领带。”从那以后,伊格每天都戴领带,但是关于领带的话题再也没有人提起了。

“你在卖什么?”伊格朝那个帆布包抬了抬下巴问道。

“六美元的均价货。”李说着,拉开帆布包的拉链,从里面抽出三本不同风格的杂志来,“挑挑吧!”

第一本名字够简约,就叫《真相》。封面上,一对新郎新娘跪在一个大教堂的圣坛前,双手紧扣做出祈祷的样子,一束阳光穿过教堂的彩色玻璃,斜斜地照在他们仰起的脸庞上。他们的表情都是一样的欣喜若狂,好像两人同时吸了“笑气”似的。一个皮肤暗灰的外星人站在两人身后,高高的个子,赤身裸体。外星人把只有三个指头的手放在两人的头上,看起来就像要把两个人的头狠狠撞在一起,弄死他们,但新郎新娘仍然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封面标题赫然写着:“外星人为他们办婚礼!”另外两本杂志,一本叫《当前税务改革》,另一本叫《现代美国民兵》。

“三本一共十五美元。”李说,“这是为基督教爱国者食品库筹钱。《真相》挺不错的,都是科幻的东西。有个故事讲的是斯蒂芬·斯皮尔伯格畅游五十一区。还有一篇讲的是KISS乐队成员的奇遇--他们坐的飞机被闪电击中,发动机停止了转动,他们都祈祷耶稣来救他们,结果成员之一保罗·斯坦利真的就看见了耶稣站在机翼上,随后不到一分钟发动机便恢复了正常,飞行员赶紧把疯狂下坠的飞机给拉了起来。”

“可KISS乐队的成员都是犹太人啊?”伊格完全听蒙了。

李对这一点好像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哈,我觉得那些发表的东西都是垃圾,不过话又说回来,故事情节还不错嘛!”

伊格听得津津有味,他觉得李的话都是真知灼见。

“三本一共是十五块?”伊格问。

李点了点头说:“嗯。卖得多了就能得奖呢,我那个山地滑板就是以前的奖品,不过我这胆小鬼都不敢玩。”

“嘿!别这么说!”伊格感到很惊讶。李被泰瑞骂成“胆小鬼”,却能如此平静。而且在伊格看来,这句话从李的口中说出来,比从泰瑞嘴里说出来更令人难受。

“不,”李平静地说,“你哥哥是对的。我本以为我能在格兰娜和她同伴面前风光一把,显摆显摆我的滑板,可当我站在山顶的时候,却怕得不行。现在我只希望下次遇见你哥哥的时候他别再拿这个取笑我了。”

突然间,伊格心里闪过一阵对哥哥的厌恶,这感觉虽然短暂,却无比强烈。“他还好意思说别人!那天我说回家要把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妈妈说,他当时吓得都快尿裤子了!我那老哥啊,不论遇上什么事情总是先想自己,才不顾别人的死活!上来吧,钱放在楼上。”

“你要买一本?”

“我要把三本都买下。”

李眯起一只眼睛瞥着伊格说:“《现代美国民兵》还不错,因为里面讲各种各样的枪,还教人怎么区别间谍卫星和普通卫星。可是,你确定你要买《当前税务改革》吗?”

“为什么不买?总有一天我要纳税的。”

“可大部分看这本杂志的人都想着法子逃税。”

李跟着伊格到了楼上,可他在走廊处停了下来,好奇地瞅着里面的一切。伊格从来没觉得自己的房间有什么特别之处--那是楼上最小的一间--但是现在伊格寻思着,自己的房间看起来会不会让李觉得他是个富家公子,会不会让李觉得不自在?伊格也扫视了一遍自己的房间,想象着李会怎么看--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窗外的游泳池,雨水落在蓝色的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接着他注意到了床头挂的马克·诺普弗勒的签名海报,伊格的父亲曾为“恐怖海峡”乐队的最后一张专辑演奏过。

伊格自己的小号则放在床上,静静地躺在一个敞开的小号箱里。小号箱里有各种各样的“宝贝”:一沓钞票、乔治·哈里逊演唱会门票、伊格母亲在卡布里岛度假的照片,还有红发女孩的十字架--链子断成了两段。伊格曾经试着用瑞士军刀把那链子修理好,可是这军刀在关键时刻一点儿用处都没有,最后伊格只好放弃,转而去做另一件性质不同但与之关联的事情--伊格从泰瑞那里借来《大不列颠百科全书》以字母M为首的一卷,查了摩尔斯电码的破译方法。伊格依然清晰地记得红发女孩给他发出的信号--那长闪和短闪的顺序。但当他终于把这些信息破译出来后,他却不敢相信了,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肯定不对”。那信息再简单不过了,只是短短的一个单词,但是这个词却让伊格感到一阵凉飕飕的快感从脊柱一直蹿到头皮。伊格开始绞尽脑汁,想弄出个合适的回复,于是便在《尼尔·戴蒙德圣经》最后的空白页上轻轻用铅笔画了好几串点点杠杠,代表几种不同的回复。因为伊格知道,单单靠嘴皮子当然是搞不定她的。既然她先给自己用闪闪的阳光发来了信息,那自己也应该用同样的方式回复她才对。

屋里的一切李全都看在眼里,他的目光从这儿跳到那儿,最后终于定格在立在墙边装满CD的架子上。“哇,好多碟啊!”

“快进来吧!”李拖着脚走进伊格的房间,身体被沉甸甸的帆布背包压得像个弯弓。

“随便坐。”伊格说。

李坐在伊格的床沿上,弄湿了伊格的羽绒被。他转过头,伸着脖子瞅着那堆CD。

“我从没见过那么多碟片,当然,除了在音像店里。”

“你喜欢听谁的歌?”伊格问。

李只是耸了耸肩。这真是个令人费解的回答,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喜欢听的歌曲。

“那你都有什么专辑?”伊格又问道。

“一张都没有。”

“一张都没有?”

“就是不感兴趣,我觉得是这样。”李平静地说,“CD都很贵吧?”

伊格很是纳闷,怎么还会有人对音乐不感兴趣呢?这就好比有人说自己对幸福不感兴趣一样。接着伊格就注意到了李下面一句话:“CD都很贵吧?”伊格头一次意识到,李是没有钱买CD或其他什么东西。伊格想到李那个崭新的山地滑板--哦,那是李做慈善事业的奖品,他刚刚说了。他又想到李的领带和带扣的短袖衬衫--嗯,或许是李的妈妈特意要他出去卖杂志的时候穿得体面些,好让他看起来清爽利索、有责任感。穷人家的孩子一般都穿得有模有样,而越是富人家的孩子却往往穿得越随便。他们有时候故意打扮成蓝领工人的样子--下身穿着特意设计成褪色、破洞样式牛仔裤,却也是八十美元的名牌货;上身搭件阿博菲奇的成品T恤衫。然后他又想到跟李和格兰娜混在一起的孩子们,那群人都像是住在旅行拖车房里的穷孩子。乡村俱乐部的孩子才不会去老铸造厂玩,不会在酷热的夏日午后烤什么狗屎。

李的一只眉毛向上挑着,活像《星际迷航》里的斯波克--他显然是注意到了伊格吃惊的样子,于是转而问他:“那你都听谁的歌?”

“我也说不清楚,好多呢。最近比较迷恋披头士。”伊格说的“最近”,其实是指过去的七年,“你喜欢他们吗?”

“老实说,我根本不知道披头士。他们是谁?”

伊格大吃一惊,世界上居然还有人不知道披头士的。他说:“嗯……披头士啊,就那些人,约翰·列侬啦,保罗·麦卡特尼……”

“哦,是他们啊。”李这么说着。伊格意识到了他的尴尬,他只是想装作知道的样子,而且还装得不像。

伊格什么都没说,他走到CD架子前,研究着他那一堆披头士乐队专辑,不知道该让李先听哪张。他首先想到的是《帕伯军士》,于是就把它抽了出来。可转念一想,李会不会听不进这么“大杂烩”的曲子?里面又是小号,又是手风琴,甚至还有西塔尔琴,很容易让人感到一团混乱。那种疯狂的风格混搭--从即兴摇滚转到英国酒吧小调,再转到舒缓爵士乐--很可能会让李吃不消。李或许会喜欢一些容易消化接受的曲子,那种简明清晰、朗朗上口、像摇滚乐一样特征鲜明的曲子。好吧,那就选《白色专辑》。可是听《白色专辑》就好像只看电影的最后二十分钟,情节还是有的,但你不知道里面的人物谁是谁,也不知道有什么精彩的地方值得关注。真的,披头士乐队就是一个传奇故事,听他们的歌就像是在读一本书,所以必须得从《请让我快乐》听起。伊格把架子上所有披头士乐队的专辑都拿下来,放在床上。

“要听的东西还真不少,什么时候还给你?”

直到李问起的那一刻,伊格才意识到他就要把这些心爱的专辑送出去了。可正是李把自己从恐怖的黑暗深渊中拉了回来,是李拍打着自己的后背让自己又有了呼吸,而自己还从未拿什么东西回报过他。一百多块钱的CD和李的救命之恩相比实在算不了什么。什么都不算。

“你都拿着吧,不用还了。”伊格慷慨地说。

李满脸疑惑地看了看伊格:“你是要拿CD换杂志吗?买杂志可是得付现金啊。”

“不,不是为了杂志。”

“那是为了什么啊?”

“你救了我一命。”

李看着那些堆成塔的CD,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上面。

“谢谢你!”李说,“我……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你真想清楚了?你不必这样的。”

伊格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了--他太喜欢李·图尔诺了,他被这种喜爱之情冲昏了头脑,甚至连一句简单的回答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李又用一种疑惑而好奇的目光瞥了他一眼,然后迅速把视线移开了。

“你也像你父亲那样演奏吗?”李边说边把伊格的小号从箱子里拿出来。

“我哥哥演奏。我知道怎么吹,可我不吹。”

“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换气。”看到李皱了皱眉头,伊格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我有哮喘病。每次吹号的时候都会喘不过气来。”

“我想你永远都不会出名了。”李说出这话并没有恶意,这只是一句客观评价。

“我老爸也没出名,他只是吹爵士乐,吹爵士乐可出不了名。这年头啊……”伊格又低声地加上半句。

“我还没听过你爸的唱片,我也不了解爵士乐。是不是那些电影常用的背景音乐啊?就是那些演以前黑帮故事的电影。”

“嗯,一般就是。”

“我觉得我肯定会喜欢那种音乐。电影里有黑帮,有穿超短裙的靓妞,这时候就有那种音乐啦。”

“是啊!”

“然后杀手就拿着机关枪走进来……”李越说越兴奋,这是伊格头一次见到他这么激动,“那些杀手还戴着软毡帽,然后来个大血洗!什么阔佬啊,土匪啊,全都给毙了!香槟酒瓶也全部哗哗打碎……”李边说边用手比画出冲锋枪的样子。

“我就喜欢那种音乐,打打杀杀的背景音乐。”他说。

“这样的音乐我也有,等一下。”伊格从架子上拿出一张格伦·米勒的专辑,又拿出一张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的,一并跟披头士乐队的专辑放一起。阿姆斯特朗专辑的下面还放着一张AC/DC乐队②的专辑,伊格又顺便问李:“你喜欢《回归黑暗》吗?”

“也是一张专辑吗?”

伊格抽出《回归黑暗》,放在送给李的那堆CD上,越摞越高。

“里边有首歌叫‘一网打尽’,最适合当打打杀杀的背景音乐了。”

但是那时候,李并没有在听伊格的话,他弓着身子直勾勾地盯着伊格打开的小号箱,研究着里面的其他“宝贝”。他拿起红发女孩的十字架,上面还系着细长的黄金链子。看到李碰到红发女孩的十字架,伊格心里一阵不爽,真想猛地关上箱子,即便会夹到李的手指那也是他活该。伊格赶紧把这股冲动挥走,干净利索得就像挥走背上的一只蜘蛛。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他对自己感到失望,虽然那冲动也不过是一秒钟的事。李看起来就像是个刚从水里捞上来的孩子--他的鼻子上真的还在滴水。伊格后悔没在厨房给他做一杯热可可。他觉得真该让李在楼下喝碗热汤,吃点奶油面包。

伊格觉得自己可以给李任何东西--只要不是那个十字架。

他耐心地绕到床边,伸手去拿小号箱里的钞票,他故意转着肩膀,因为这样李就得直起身子放下十字架了。伊格数了十五张钞票出来。

“这是杂志的钱。”伊格说。

李把钱折起来放在了口袋里,说:“嘿,你喜欢那种图片不?”

“哪种图片?”

“裸女啊。”李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半点尴尬,仿佛他们还在聊音乐似的。

伊格脱口而出:“当然,谁不喜欢啊!”

“我的供应商那儿有各色杂志。在仓库里我可见过不少稀奇货,真是让人看花了眼。有本杂志里全是怀了孩子的女人。”

“哎哟!”伊格既好奇又有点恶心。

“我们真是生活在‘乱世’中。”李说着,但没有任何厌恶之情,“还有一本是关于老女人的。《风骚依旧》真是个极品,里面全是六十多岁的老女人。你这儿有没有黄书?”

伊格的答案全都写脸上了。

“拿来看看。”李迫不及待地说。

伊格从柜子里拿出“糖果乐园”,里面还塞着一堆其他玩具。

“糖果乐园啊!”李说,“不错嘛!”

起初伊格不明白李是什么意思,后来才恍然大悟。他把自己的色情杂志藏在“糖果乐园”里只是因为现在没人再玩这玩意儿了,还真没想过这有什么象征意义。

伊格把“糖果乐园”放在床上,掀开盖子和游戏面板,又把装着各种游戏人物道具的塑料托盘拿开,这才露出下面的天地--一本“维多利亚的秘密”内衣产品展示目录,还有本《滚石》杂志,封面上是一丝不挂的黛米·摩尔。

“这些东西一点都不劲爆。”李的语气里没有讽刺,“伊格,我觉得这样的东西你根本不用藏起来。”

李把滚石杂志推到一边,发现下边有一本《神秘X战警》,封面上琴·格蕾②穿着一件黑色紧身内衣。李平静地笑了笑。

“这个就不错。因为琴真是既甜美又贴心。她每次都是呯的一声,便穿着一件黑色皮衣化身为凤凰女闪亮登场!你是不是就喜欢这一类的?天使的面孔,魔鬼的身材?”

伊格说:“我没有什么特定喜欢的。我自己都还不太清楚。”

“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女孩类型啊!”李说,当然他说得很有道理。他跟伊格说他不知道自己喜欢哪类音乐时,伊格也是这么想的。“话说回来,对着连环漫画做……那感觉可不太爽。”李的语气依然平静,还带着几分欣赏的感觉,“有没有人帮你做过?帮你手淫?”

一瞬间,伊格感觉整个房间膨胀开来,就好像自己在一个不断充气的气球中。伊格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李可能马上就要帮他做……如果李真要动手--他想想都觉得这既可怕又变态--伊格会义正词严地告诉李:虽然自己不反对同性恋,但他可不是。

但李什么都没做,只是接着说:“还记不记得星期一那天和我在一起的女孩?她帮我做过,完事儿的时候她还尖叫了一下。那可是我听过的最滑稽的声音,真后悔当时没录下来。”

“你是说真的?”伊格问这话的时候,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可是又觉得很震撼,“你们在一起很久了吗?”

“我们的关系可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什么男女朋友。她只是时不时来我这儿,跟我聊聊男生,说说学校里欺负她的人之类的事。她知道我的大门是敞开的。”听到最后这句话,伊格差点笑出来,他觉得李是在讽刺,可他还是忍住了笑。李好像只是在实话实说,没别的意思。他继续对伊格说:“她为我手淫,也算是帮了我的忙。这是件好事,她要是不帮我,我恐怕会忍不住打死她。我可受不了她每次来找我时都唠叨个没完。”

李轻手轻脚地把《神秘X战警》放回到盒子里,伊格接着把“糖果乐园”的零件都放回去,又把整个盒子放到了柜子里。伊格回到床边的时候,看到李手上握着那枚十字架--他把十字架从小号箱里拿了出来。看见这一幕,伊格的心仿佛走进下楼的电梯,直接沉到地下室去了。

“真漂亮啊!”李说,“你的?”

“不是。”伊格回答。

“嗯,我也觉得不是你的。看起来像某个女孩戴过的。你从哪儿弄来的?”

这时候,对伊格来说最省事的回答莫过于撒个谎,说那十字架项链是妈妈的,但是伊格一撒谎舌头就像打了结--还是说实话吧,毕竟是李救了他的命。

“在教堂。”伊格回答道。他很清楚,剩下的不说李也能猜出来。伊格心里很难受,他不明白为什么一扯上这个小东西,就连说一句简单的实话,都会让他有种做了十恶不赦的坏事一般难受。实话实说从来都不是错事啊。

李把金项链的两头都圈在食指上,十字架悬在他手掌心。“坏了?”他说。

“所以才被我捡到了。”

“是不是个红头发女孩戴的?和我们差不多大的那个?”

“对,是她落下的。我想帮她修好。”

“就用这个?”李敲着那把瑞士军刀问伊格。伊格本来就是用这把瑞士军刀来扭弯项链上的金环,“你可不能拿瑞士军刀修项链啊。修理这么精细的东西,恐怕得用针尖尖嘴钳。刚好我老爸那儿有些精细工具,我敢打赌不出五分钟我就能把它修得跟新的一样。修理东西可是我的拿手活。”

李说着,把目光投向伊格。不用他明说,伊格就知道他想要什么。想到要把项链给李,伊格就觉得浑身难受。他的嗓子紧得厉害,有时哮喘发作之前就是这种感觉。可是为了维持体面和慷慨的形象,伊格只有一种回答。

“当然,”伊格说,“你把它带回家吧,看看能不能修好。”

李说:“好啊,我一定把它修好,然后周日拿去还给她。”

“是吗?”伊格问道。他感觉好像有个光滑的木轴沉到了他的胃底,一头装着个曲柄,有人摇着这把曲柄,不紧不慢地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缠在了一起。

李点了点头,目光又回到那个十字架上:“谢了。刚才我还问你喜欢哪一类女孩,她就是我喜欢的那一类。她真是与众不同,我敢打赌从来没有哪个男人看过她赤裸的身子,当然除了她的父亲。你知不知道,我也看见她的那根金项链断掉了。当时我就站在她正后方的那个长椅边上,我本来想帮她戴回去。她真是可爱,可就是有点傲气。其实大部分漂亮女孩都挺傲的,直到她们的处女膜破掉。你也知道,那可是她们最宝贵的东西。也就因为这个,男生才围着她们团团转,对她们日思夜想的--谁都想成为她们的第一个男人。可一旦这最宝贵的东西没了,她们也就放下架子,跟普通女孩一样了。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把项链给我,这下我就能借机接近她了。”

“没问题!”伊格嘴上说着,可心里觉得好像是把比金项链上的十字架更宝贵、更特别的东西白白送了出去。其实这本是公平的--李救了伊格的命,但是没有人嘉奖他,他应该得到些好处。可伊格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是觉得委屈。

伊格和李说哪天不下雨了就到他家来游泳,李满口答应。伊格感觉自己说话的声音那么陌生,好像是从屋里其他地方发出来的--或许是收音机。

李背着帆布包快走到门口了,伊格突然发现他还没有拿上那些CD。“快拿着你的碟!”伊格说。他很欣慰,李终于要走了,他真想躺在床上休息休息,他的胃在一阵阵抽搐。

李瞥了一眼那堆CD说:“我没有播放机。”

伊格又一次开始琢磨李到底有多贫困。他是不是住在那种公寓或活动拖车房里,是不是晚上会被尖叫声和砰砰的门声吵醒--有警察来逮捕住在隔壁的醉汉,因为他又打女朋友了。这样一想,伊格觉得就让李把十字架拿走好了,自己也不会记恨他了。可伊格恨自己,恨自己没有为李感到高兴,恨自己没能心甘情愿地把礼物送给李。但他没办法不高兴,他嫉妒李。

伊格满心羞愧,他转过身,在抽屉里到处翻找。然后他站起身来,手里拿着个随身听,那还是他的圣诞礼物,他还找出了一副耳机。

“多谢了!”李边说边接过伊格给他的随身听,“你不必给我这么多东西的。其实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站在那里……你知道……”

伊格顿时觉得心里闪过一道光,涌起一片对眼前这个男孩的喜爱--他身体瘦削,面色苍白,脸上带着青涩的笑容。伊格被自己强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他清清楚楚地想起自己被救起来的那一刻,从那一刻起,他生命的每分每秒都是一种恩赐,而这恩赐正是李给他的。肚子里那股怨气慢慢消散开,他又觉得舒坦了。

李把随身听、耳机、CD一起塞到帆布包里,然后拽起来背上。伊格透过楼上的窗子看着李踩在他的山地滑板上滑下山坡去,外面依旧细雨纷纷,宽大的滑轮在亮闪闪的柏油路上激起两道水痕。

二十分钟后,伊格听到捷豹车开进来的声音。伊格很喜欢这个声音,发动机隆隆响着,就像从动作片里直接开出来的一样。他又跑到楼上窗户边,俯身看着那辆黑色轿车。他希望车门一打开,泰瑞、艾瑞克还有几个女生就会拥出来,一片欢声笑语,烟气缭绕。可是车门打开了,出来的只有泰瑞一个人,他在捷豹车旁边呆站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向门口挪去,仿佛后背的肌肉僵住了,看着就像一个一把年纪还开了半天车的老头,尽管他只是开车出了趟城而已。

伊格才走下楼梯的一半,就看到泰瑞开门进来了--他那乱得和鸡窝一样的头发上还沾着水珠。看到伊格盯着自己,泰瑞咧了咧嘴,露出一副疲倦的笑容。

“嘿,老弟!”泰瑞说,“有样东西给你。”说着,他便将一个黑糊糊、圆鼓鼓的东西向伊格扔过去,那东西就像海棠果那么大。

伊格用双手把那东西接住,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半裸女人的侧影,下身盖着一片枫叶。这颗樱桃弹比伊格想象的要沉一些,上面的纹理粗糙,表面冰凉。

“你的战利品。”泰瑞说。

“啊!”伊格突然想起来,“谢了。那天情况太复杂,可能是艾瑞克忘了给我了。”事实上,伊格在几天前就琢磨着艾瑞克应该不会把樱桃弹给他了。他摔断了鼻子却什么都没捞着,不过也已经无所谓了。

“嗯,是啊,我提醒他。”

“没出什么事儿吧?”

“现在他已经老老实实地给了,当然就没事了。”泰瑞稍微顿了一下,一只手搭在旋转楼梯的中柱上,“本来那小子想赖账,说你滑下去的时候穿着运动鞋,净是些屁话。”

“这也太逊了,这是我听过的最逊的借口。”伊格说。泰瑞没有接话,只是站在那儿,大拇指在楼梯中柱的边上蹭来蹭去。伊格又说:“老实说,你们真的就那么想要这东西?不就是个小鞭炮吗。”

“可不止呢。你忘了那只火鸡被炸成什么样子了?”

伊格觉得泰瑞是在开玩笑,但他却笑不出来。泰瑞冲伊格笑了笑,满脸羞愧和歉意地说:“你不知道那小子想拿这东西干什么。学校里有个艾瑞克很讨厌的孩子。我听帮里人说,这孩子叫本恩·汤森,是个好人。可就因为他妈妈在保险公司上班,好像就是接接电话之类的工作,结果艾瑞克就对他怀恨在心。”

“就因为他妈妈在保险公司上班?”

“你也知道,艾瑞克的爸爸情况不大好,不能搬东西,不能工作,甚至……甚至大便都困难。真的挺惨的。他们本来可以得到一大笔保险金,可到现在还没人给,我看他们永远都拿不着了。艾瑞克就因为这事想找个人报复,结果正好盯上了本恩,想拿他当出气筒。”

“就因为本恩妈妈上班的那家保险公司,没给艾瑞克的爸爸支付保险金?”

“不是!”泰瑞叫嚷着,“根本就不是同一家!这才是最可笑的地方!”

“这根本毫无道理啊!”

“没错,根本就没道理。别再纠结这个事情了,怎么想都不会明白的。艾瑞克就想用这玩意儿去炸本恩的东西,他给我打电话问我想不想加入。”

“那他想炸什么东西呢?”

“本恩家的猫。”

听到这儿,伊格的心一颤,一种接近惊奇的恐惧感急剧膨胀,快要炸开。“不会吧。可能艾瑞克就那么说说,他闹着玩儿的……我是说,不会吧……一只猫?”

“那小子看我火冒三丈了,才装出一副开玩笑的样子。直到我威胁要把他干的好事告诉他老爸,他才乖乖把那樱桃弹交出来。他把那樱桃弹直直冲着我脑袋扔过来,叫我有多远滚多远。我可知道,他老爸不止一次对他的屁股实行‘警察暴力’。”

“他拉屎都难,还能揍儿子屁股?”

“他是不能拉屎,但他能抽皮带啊。可千万别让艾瑞克当上警察啊!他和他老爸一个德行。当那家伙用皮靴踩着你的喉咙时,你就必须‘有权保持沉默’了!”

“你真的要告诉他老爸那些……”

“什么?不,当然不会!当时我也在场呢,我怎么可能把我们一起干的好事告诉他爸?只要牵扯到自己的,就坚决不能说--这可是敲诈的头号原则啊!”泰瑞沉默了一会儿,“有时你觉得了解一个人,可往往你了解的都只是你想要了解的东西。”他抬头看了看伊格,目光一片清澈,继续说道:“艾瑞克那小子就是一个坏蛋。跟他在一起我觉得我自己也是一个坏蛋。可伊格你不在帮里混,就不会知道这些。如果你最大的本事就是拿小号吹《美丽的美利坚》,你很难得到女人的爱慕和男人的敬畏。我就喜欢人们仰望我的样子,我之所以跟他们混在一起就是为了得到这些。我不知道他想得到的是什么,我只知道他跟我在一起喜欢让我帮他买单,还能认识些名人。”

伊格把樱桃弹拿在手上转来转去,他觉得这时候该说点什么,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他只吐出了这么一句有气无力的话:“你觉得我该拿这东西炸点什么吗?”

“我也不知道,只要你别让我错过就行,好吗?等几个星期看看。到时候我拿到驾照,咱就能开车带着那些兄弟们去科德角,在海滩弄个篝火,然后找点可以炸的东西。”

“今年夏天最后一次大爆炸。”伊格说。

“可不是嘛!最好能搞点惊天动地的大破坏,起码也得毁掉一些宝贵美好的东西,那种什么都不能取代的东西。”泰瑞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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