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格看完玛丽安写给他的遗言后,就把那两页纸放在一边。没过多久,他又拿起那两页纸重读了一遍。看完第二遍后,他把那两页纸收好,然后爬到烟囱外面去。他想透透气,不想再闻烟囱里面的煤灰味了。现在已经是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伊格走到车间的空地上,做了几次深呼吸。这才发现蛇群没有聚集起来。在铸造车间里面,除了伊格以外还有一条毒蛇。那条蛇盘绕在独轮手推车里,正枕着自己丰腴的腹部睡觉。伊格想走过去敲一下它的头,可他刚迈出一步就停下了。“最好还是不要招惹它了。”伊格心想。他低头看了一眼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然后把目光转移到自己的影子上。在夕阳的照射下,车间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瘦长的人影。虽然伊格仍然能感到头上两只角的存在,能感到角的尖端正朝外伸向清凉的空气中,但是墙上的影子是真真正正的人影,是没有角的。现在如果伊格戴着玛丽安的十字架走过去碰那条蛇,它很可能会张开毒牙狠狠地咬伊格一口。
伊格打量了一下他的黑色人影,如果他愿意的话,现在他可以回家了。只要戴着十字架,他就能变回那个原来充满人性的伊格;他可以把过去两天发生的一切都抛在脑后,把那当成他做的一个可怕噩梦,然后他就能做回原来的自己了。这么想着,伊格突然觉得如释重负,心头似乎划过一丝喜悦:终于可以做回伊格·派瑞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了;终于不用再当魔鬼,像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了。
伊格还在沉思的时候,独轮手推车里的那条蛇抬起了头,四周闪耀着白光。伊格听到外面有人开车顺着公路上来了,他首先想到的是李,他觉得李很可能是回来找丢失的十字架项链,并顺便销毁留下的犯罪证据。
但当轿车开到铸造车间前面的时候,伊格听出来外面是格兰娜的绿色土星牌轿车。透过一个离地面六英尺的出口,伊格刚好能看见格兰娜的车。格兰娜下了车,身后还飘着缕缕青烟,她把手里的香烟扔到草丛中,然后用脚尖踩灭了。和伊格在一起之后,格兰娜先后戒过两次烟--其中时间较长的那次也不过只有一周。
当格兰娜朝车间走来的时候,伊格就隔着窗户观察着她。伊格觉得格兰娜脸上的妆实在是太浓了,不过她一直喜欢这样--黑樱桃色的口红,大波浪的发型,浓重的眼影,耀眼的粉色亮片。通过格兰娜脸上的表情,伊格猜到她不并不打算走进车间。再浓的妆也掩盖不了她的恐惧和无助,她看上去楚楚可怜。格兰娜穿着一条黑色低腰紧身牛仔裤,很好地勾勒出她的翘臀,裤腰上扎着一条镶满铆钉的腰带;上身则穿着一件白色吊带衫,正好露出她平滑的小腹和屁股上花花公子兔女郎的文身。看到格兰娜的那副装扮,伊格心里一阵难受,他觉得格兰娜似乎是在绝望地发问:“有谁想要我?有人愿意要我吗?”
“伊格?”格兰娜大喊,“伊格!你在里面吗?你在吗?”她双手合成喇叭状好让的声音变得更大一些。
伊格没有回答。因为没有听见任何回应,格兰娜只好放下手来。
透过一扇又一扇窗户,伊格的目光追随着格兰娜来到铸造车间的后面。此时太阳正好照着车间的前面,从车间的后面看去,太阳就像一个燃烧的烟头,发出的红光映照着远方苍白的天空。当格兰娜穿过埃维克尼维尔小径的时候,伊格从车间的一个出口跳了出来,偷偷尾随格兰娜。伊格悄悄地穿过草丛,穿梭在夕阳的余晖中--他只是众多红色身影里的一个。格兰娜背对着伊格,所以没有注意到伊格正在慢慢地靠近她。
爬到小径顶端的时候,格兰娜渐渐放慢了脚步。她留心观察着地上被火烧焦的地方,土壤已经变得略微发白了。那个红色的汽油罐还在,它倒在周围的灌木丛中。伊格继续蹑手蹑脚地跟着格兰娜,最后他来到埃维克尼维尔小径右边的树丛中。此时树丛中的景物已经被笼罩在傍晚的灰暗中了。伊格一边不安地用大拇指和食指玩弄着十字架,一边思考着该怎样接近格兰娜,以及相见后该和她说些什么、该如何对待她。
格兰娜看了看地上烧焦的地方,又看了看那个红色的汽油罐,最后她沿着埃维克尼维尔小径朝下面的诺尔斯河走去,一点一点地把真相拼凑出来。格兰娜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了,她把右手伸进手提包里胡乱地摸索着。
“噢,伊格,”格兰娜说,“是谁他妈的放的火?”
说完,格兰娜从手提包里掏出了手机。
“不要报警!”伊格说。
格兰娜被吓了一跳,脚下打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她的粉红色手机像光滑的香皂一样从她手里滑落,掉在地上,紧接着又弹到旁边的草丛中。
“你究竟在做什么,伊格?”格兰娜说,她刚刚的悲伤立刻转变成了愤怒。格兰娜的目光穿过一片蓝莓树丛,最后停在树丛下的昏暗处。“你快吓死我了。”说着,格兰娜朝伊格走去。
“别过来!”伊格对格兰娜说道。
“为什么不让我--”格兰娜的话打住了,“你穿着裙子?”
一缕微弱的玫瑰色夕阳穿透树枝,照在伊格的裙子和他裸露的肚皮上。不过他的上半身仍然被昏暗笼罩着,格兰娜看不到。
格兰娜脸上的怒色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笑容里还带着些许怀疑。“噢,伊格,”格兰娜说,“亲爱的。”说着,她又朝伊格的方向迈了一步,这时伊格伸出手来做出一个“停下”的手势。
“我不希望你过来。”
格兰娜停住脚步,不再往前走。
“你为什么突然跑到铸造车间来?”
“因为你把我们的公寓搞得一团糟,”格兰娜说,“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伊格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格兰娜低下头,害羞地咬住下嘴唇。过了一会儿,她说:“我想你已经从别人嘴里听说那天晚上我和李的事情了。”很显然,格兰娜没有想起来是她亲口告诉伊格的。格兰娜强迫自己抬起头来看着伊格。“伊格,是我对不起你。你可以恨我,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来这里只是想确认一下你还活着,你一切都好。”格兰娜柔声对伊格说,“让我来帮你吧!”
伊格不禁哆嗦了一下。再次听到有人愿意主动帮助他,而且还是饱含感情与关切的声音,伊格有些承受不住。虽然他只当了两天的魔鬼,但他觉得被别人关爱的感觉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伊格没想到他竟然可以和格兰娜像平常人那样的交谈,那种感觉既轻松又愉快,就像大热天里喝下一杯冰镇柠檬汽水一样。格兰娜没有难以自制地脱口说出她的丑事,她的秘密仍然还是秘密。伊格又摸了一下脖子上戴的十字架--正是因为有了玛丽安的十字架,他才找回了宝贵的人性。
“你怎么知道你能在这里找到我?”
“上班的时候,我从本地新闻上看到警察在沙堤上发现了一具烧焦的轿车残骸。因为电视摄像机的镜头太远,所以我分辨不出来那到底是不是你的格雷姆林。当时新闻播报员说警方也尚未确定轿车残骸的品牌和型号,不过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我给怀亚特·法默打了一个电话。你还记得怀亚特吗?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他曾经给我的表哥盖瑞贴上胡子,把盖瑞打扮成大人的模样,然后让我们帮他去买啤酒喝。”
“我记得,不过你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
“我从电视上看到,是怀亚特的拖车在沙堤上打捞轿车残骸--怀亚特现在就是干那个的,他还开了一家汽车修理厂--我想怀亚特或许能告诉我那辆车是什么牌子,所以我就给他打了电话。他说轿车烧得太严重,只剩下一个空架子和车门,所以警方还没有弄清楚那是什么牌子的,不过他觉得应该是一辆霍尼特或者格雷姆林--更可能是后者,因为格雷姆林最近十分流行。我心想坏了,肯定是有人放火烧了你的车。我很担心轿车着火的时候你会不会正好在车上……后来我又想,你会不会没在车上,而是找别的地方自焚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你肯定会到这儿来的,因为这样你就可以离玛丽安近一些了。”格兰娜不好意思地看了伊格一眼,眼神中还带着些许害怕,“我想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把我们的公寓搞得一团糟--”
“是你的公寓,不是我们的,从来就不是。”
“可是我努力地想把它变成属于我们两个的公寓。”
“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但是我没有。”
“你为什么要烧掉自己的车?你为什么要待在铸造车间里,而且还穿成……那样?”
格兰娜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脸上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啊,亲爱的,你看起来好像正在经历地狱般的折磨。”
“可以这么说。”
“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伊格,跟我上车吧!我们回公寓去,给你找身干净的衣服换上,到时候你就又能做回清爽干净的伊格了。”
“我们还能像以前那样生活在一起吗?”
“当然了,我们就是要像以前那样生活在一起。”格兰娜说。
问题就出在这里。只要戴上十字架,伊格就可以做回原来那个充满人性的自己,只要他愿意就行。可是,他觉得不值得。既然要在世上过地狱般的生活,那么当一个魔鬼终归是有好处的。伊格伸手解开脖子上的十字架,把它挂在头顶的一根树枝上,然后他走出树丛,站到夕阳下让格兰娜看清他现在的模样。
在那一瞬间,格兰娜畏缩了。她晃晃悠悠地往后退了一步,高跟鞋却一下子陷进软泥中,差点扭着了脚。站稳后的格兰娜张大着嘴,似乎要像看恐怖电影时那样大声地号叫,但她并没有叫出来,满脸的恐惧也在顷刻间就消失了。
“你讨厌过去的生活。”伊格说。
“是的,我讨厌。”格兰娜对伊格的话表示赞同。悲伤再次爬上她的脸庞。
“讨厌生活中的一切吗?”
“不是的,”格兰娜回答,“有几件事情还是会让我感到开心的,比如我们做爱的时候。虽然你会闭上眼睛把我想象成玛丽安,但我不介意,因为只要能让你享受到性爱的乐趣我就心满意足了。还有,每周六早上我们一起做早饭的时候我也会很开心。我们通常会准备一顿丰盛的早餐,有熏肉,有鸡蛋,还有果汁。吃完早餐,我们会一起看无聊的电视节目,而且你似乎很乐意那样坐着陪我一整天。但我讨厌你对我无所谓的态度,讨厌我们没有未来,讨厌听你说起玛丽安的名言趣事。我跟她简直没法比,在你眼中,我永远都不如她好。”
“你真的希望我跟你一起回公寓吗?”
“其实,我自己都不愿意再回到那个地方去。我讨厌那间公寓,我讨厌住在里面,我想搬出去,我想找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你想搬去哪里?哪里会让你觉得开心?”
“搬去和李一起住。”格兰娜说着,顿时眼前一亮,脸上露出甜蜜、惊喜的笑容,好像一个第一次去迪士尼乐园的女孩。“我想裸身穿着雨衣去找李,然后跟他来一场销魂的性爱,让他体验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快感。李希望我找时间去看他,今天下午他还发短信给我,说如果我不去看他的话,他和我--”
“够了!”伊格严厉地说,他的鼻孔里呼出一阵黑色的烟雾。
格兰娜吓得倒退了好几步。
伊格使劲吸了一口气,把黑色的烟雾全部吸了回去。伊格抓住格兰娜的胳膊,拉着她往轿车那里走去。他们一起走在夕阳的余晖中,伊格边走边告诫格兰娜:“你不能跟李有任何瓜葛。除了为你偷过一件夹克衫,把你当成妓女一样对待以外,李还为你做过什么?你应该让李滚蛋,你会找到比他更好的男人。格兰娜,你得学会少付出,多享受。”
“可是,我喜欢帮助别人。”格兰娜鼓起勇气小声说,显得局促不安。
“喜欢帮助别人并没有错,可你也应该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对自己好一点。”伊格一边说,一边把意志力集中在两只角上,顿时他感到角上涌动着一阵纯粹的欢愉。“想想我之前是怎么对你的--我把你的公寓搞得一团糟,之后我就失踪了好几天;当你终于在铸造车间找到我时,却发现我穿着一条裙子,俨然一副同性恋的装扮。如果你想报复我,想跟我扯平,跟李·图尔诺上床是远远不够的,你得想个更绝的办法,比如,你可以回公寓找出我的银行卡,把里面的钱全部取出来,然后用那些钱出去好好地度个假。你不是一直想自己一个人出去走走吗?”
“你的银行卡里一定有很多钱吧?”格兰娜笑着说,但是没过一会儿,她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她说:“我要是把那些钱都取走了,我一定会惹上麻烦的。我已经坐过一回牢了,而且还在里面待了一个月,我可不想再被逮进去一回。”
“不会有人找你麻烦的。万一我父母请律师起诉你,你大可以拿我来要挟他们--你开车来到废弃的铸造车间,却发现我穿着一条蕾丝短裙,脂粉气十足。这样一来,他们就会放弃起诉你了,他们是不会让这种丑事在公众面前曝光的。你把我的信用卡也一块带走吧,估计我的父母一时半会不会去销卡。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法莫过于甩下他,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你去追寻更美好的生活。格兰娜,你应该拥有更美好的生活!”伊格说。
他们已经来到格兰娜的车旁,伊格为格兰娜打开车门。格兰娜低头看了一眼伊格的短裙,又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脸,不禁笑起来。同时,她也在哭,一滴滴被睫毛膏染黑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
“伊格,你喜欢这种蕾丝短裙?是不是因为我从来不穿这种性感短裙,所以我们做爱的时候才没能尽兴?要是早知道你喜欢这个,我就试着……试着去弄一件来穿了。”
“别误会,”伊格说,“我穿成这样只是因为我没有红色紧身衣和黑色披风。”
“红色紧身衣和黑色披风?”格兰娜放慢语速说。
“魔鬼不就是应该穿成那样吗,就像超人会穿红内裤和红披风一样?从很多方面来说,我觉得撒旦是第一个超人。”
“你说的超人是指‘超级恶人’吗?”
“不,是超级英雄。你想想,撒旦化身成蛇,解放了两个天天裸体相向的罪人,让他们不用继续被全能自大的上帝困在简陋的丛林监狱里。同时撒旦还丰富了他们的日常饮食,让他们知道了自己的性别。对我而言,这听上去很像漫画《动物侠》与费尔医生的性向测验相结合的产物。”
格兰娜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笑声听上去很古怪。她突然打了一个嗝,随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逝了。
“你打算去哪里度假?”伊格问。
“还没想好。”格兰娜说,“我一直都想去纽约市转转,去看看那里的夜景,去看看那些大声放着奇怪的外国音乐的出租车。我听说在纽约的街角里有卖花生糖的小贩,现在他们还在卖吗?”
“我不知道,但过去的确有小贩卖花生糖。玛丽安死前我曾经去纽约培训过,不过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过那里了。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呢?那应该会很有趣的,应该会是一次美妙的个人之旅。”
“如果外出度假会像你说的那般美好,”格兰娜说,“如果报复你会像你说的那般快乐,为什么我反而感觉更槽糕了呢?”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去纽约,你还待在这个废墟里。等你开车离开后,你只会记得你曾经见过我,而我正穿着漂亮的蓝色短裙准备去参加舞会。至于其他的事情嘛,你都会忘记的。”伊格一边用命令的口气说话,一边把意志力集中到两只角上,他要把这些话深深地刻进格兰娜的头脑中,他对此驾轻就熟,比同格兰娜做爱还要熟练。
格兰娜点了点头,瞪着充血的眼睛看着伊格,说:“好,忘记一切。”当格兰娜打算弯腰坐进车里时,她又犹豫了,她抬起头来看着站在车门后面的伊格。“你还记得吗,我们两个的第一次对话就发生在这里。那个时候,我们一伙人正在烤狗屎。很有趣吧,你觉得呢?”
“是挺有意思的,”伊格说,“今天晚上我就打算这么打发时间。走吧,格兰娜,好好度假去吧。”
格兰娜点了点头,然后弯腰往车里钻。她突然直起腰来隔着车门吻了一下伊格的前额。他瞬间又知道了一些关于格兰娜的丑事,同时还知道了格兰娜过去经常自虐。伊格吓得往后一退,但是他的前额上似乎仍能感到格兰娜凉凉的双唇,他的鼻子似乎仍能闻到格兰娜呼出的烟草与薄荷混杂的味道。
“嘿。”伊格说。
格兰娜微微一笑:“伊格,保重。这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呵呵,”伊格说,“你要是不提,我还真没发现原来我已经开始习惯待在这里了。”
伊格回到埃维克尼维尔小径,他站在路边高高的草丛中看着太阳慢慢地沉入诺尔斯河,就像一个闷烧的煤球,渐渐下沉,直到完全淹没在河水中。这时,伊格听到草丛里传出来一阵奇怪的响声,有些像虫鸣,但又不是他熟悉的虫子叫声。肯定不是蝗虫,因为当夜幕降临的时候蝗虫就不再鸣叫了。到了夏末,这些可怜的虫子就快寿终正寝了,它们通过鸣叫来吸引配偶的欲望也渐渐消退了。那种响声再次从伊格左边的草丛里传出来。
伊格弯着腰循声翻找,结果看到了格兰娜的粉色手机,它发出的光将周围的草丛都照耀成了淡黄色。伊格捡起手机,打开手机盖,看到显示屏上有一条李发给格兰娜的短信:
你现在穿着什么衣服呢?
伊格一边玩弄胡子,一边紧张地思考着。他不确定角的魔力能不能覆盖到电话通信,也不确定角的魔力能不能用无线电广播发射机发射到卫星上,然后通过卫星转发出去。不过,手机一定是魔鬼可以利用的工具。
伊格选中李的短信,然后按下了“拨打”键。
提示音响过两声后,李接起了电话。“你穿得很性感,对吧?其实你可以什么都不穿。”
伊格一开口就变成了格兰娜的声音,既温柔又魅惑。“我现在溅了一身的泥水,满身都是泥巴。李,我遇到麻烦了,我的破车陷进泥里动不了了,我需要帮助。”
李犹豫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低声说:“请问这位女士,您的车子被卡在什么地方了?”
“就在铸造车间外。”伊格用格兰娜的声音说道。
“铸造车间?你去那里干什么?”
“我来找伊格。”
“你为什么跑到那里去找伊格?格兰娜,你也太鲁莽了。你难道不知道伊格的情绪十分不稳定吗?”
“我知道,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我很担心他,他的家人也很担心他。大家都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他既没去给他的外婆庆祝生日,也不接听任何人的电话。大家都猜他可能已经死了,可我就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我讨厌想到他糟糕的生活,我觉得那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当然,你这个白痴也要负一定的责任。”
李大笑起来。“好吧。不过,我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跑到那里去找伊格?”
“这个时候他喜欢来这里转转,因为这里是玛丽安死去的地方。所以我想或许我能在这里找到他,可是人没找到,我的车却卡在这里了。既然那天晚上你都开车送我回家了,那你就再当一回好人吧,再为美女服务一回如何?”
李停顿了一下,然后问:“你给别人打过电话吗?”
“没有,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你。”伊格继续用格兰娜的声音说道,“喂,快点答应吧,难道非要我求你才行吗?现在我的衣服上全是泥,我得赶紧把它们换下来洗干净。”
“好吧,我这就去接你,”李说,“只要能让我看到你就行--我是说,看着你把衣服洗干净。”
“这得看你什么时候能到了,我会坐在车间里面等着你的。等你看到我的车陷进什么地方的时候,你一定会取笑我的。等你到了后,你就死定了。”
“我都有些等不及了。”李说。
“快点过来吧,我自己待在这里真的很害怕。”
“我敢打赌,只有鬼魂才会在那种地方出没。你坚持一下,我马上就过去接你。”
伊格没有说再见就直接挂线了。他蹲着研究了一会儿小径顶端的焦痕。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天空变成了紫黑色,点点繁星冒了出来。最后,伊格站起来朝铸造车间走去,他要在车间里等着李的到来。回车间的路上,伊格从橡树枝上把玛丽安的十字架项链摘了下来。他还拿走了那个红色的汽油罐,毕竟里面还剩了四分之一罐的汽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