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儿微微一笑,没吭声,继续看书。青儿着急,轻声叫了一声:“夫人……”
葱儿抬眼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我饿了,端些清淡的饭菜上来,我等着。”
青儿和小红不敢怠慢,正要离去。外间响起轻轻的敲门声,葱儿示意小红去开门。
小红连忙走出去开门。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葱儿奇怪,不由问道:“是谁?小红?”
小红连忙回道:“是戏班子的两位小师傅。”
葱儿想起了什么,连忙站起来走到外间。
外间地中间站着给他们敬过茶的小红娇和小红春,神态局促不安,两眼朝下,根本不敢看葱儿。葱儿看他们穿得比午间崭新了些,猜想是自己夸了他们,老板高兴,赏了他们几件衣服。
她慢慢地踱到到他们面前,发现那个姑娘个子比她矮一些,而那个少年则和她一样高了。她轻轻一笑,亲切地说:“我们三个差不多高,你们和我年龄一般大吧?”
两人惊讶地抬起头,看到一身白衣、长发飘飘的葱儿言笑晏晏地看着他们,他们一时呼吸窒住,不知说什么好。那个少年慌乱地看了她一眼,把眼光移向别处,只绞着双手。那姑娘则惊慌地低下头,吓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葱儿微微感到歉意,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不眨眼地看着他们。
青儿连忙对那两个孩子说:“夫人问你们话呢,你们放心大胆地说吧。我家夫人很好的,没有架子。她问什么,你们好好回答就是了。”
葱儿微微一笑,对青儿说:“不怪他们,是我问这问那的吓着了他们。请他们坐下吧,饭端来了和我一起吃饭。”
小红连忙拿来水果递到两人手里,并示意他们坐下。两人吓得不敢接,可是不接总不能抛到地下吧,只好惶恐不安地拿着,也不敢吃。在小红让他们坐下时,两人像商量好了似的,铁了心站着,弄得小红也无可奈何地看着葱儿。
葱儿想了想,示意青儿、小红出去催饭,自己不再说什么,坐下来继续看书。
屋子里静悄悄的,葱儿不动声色地低头看着书,眼角扫见两个孩子悄悄地移动了一下脚步,让自己站着舒服些。她心里好笑,装作什么也没有觉察地继续看书。
一会儿,她感到身边似乎有了动静,悄然抬起眼睛,看到那个少年依旧低着头看着地下,一动不动,而那个小姑娘则偷偷地抬起头四周打量着,眼中露出好奇羡慕的神情。她正要说什么,就见门被轻轻打开了,小红和青儿端着盘子走进来。
看着青儿和小红把盘子放在茶几上,正要端出里面的饭菜碟子,葱儿说:“不用了,就放在盘子里吧,省的饭菜渣掉到茶几上。”转头看着两个孩子,戏谑地说:“早知道你们这么讨厌我,我就不叫你们来了,真是抱歉。”
那个少年没说什么,那个姑娘连忙摇摇手,惊慌地说:“不是的,夫人,不是这样的。”她嗫嚅着低下头。
葱儿重新走到他们面前,温柔地说:“那是什么原因呢?我真的很喜欢你们,很想和你们交个朋友。我在这里朋友很少的,你们相信我的话吗?”
少年低头不语。那姑娘抬起头,眼眶含着泪水,半晌,低声说:“我们戏班子走过好多地方,从来没有遇到过像夫人这么好心的主家。我们本不该怕夫人的,可是……”她声音低下去:“我们才开始撑大角,没见过世面,更不要说和主家说话敬茶了,有些……害怕。”
葱儿不明白,看着他们。那姑娘看她迷惑的样子,正要解释,青儿轻轻说:“夫人,你们边吃边聊好么?饭要凉了。”
那姑娘连忙说:“我们已经吃过了,夫人吃吧,我们陪着夫人聊天就是。”
葱儿想了想,笑着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刚病起来,饿得快,倒想吃饭了。”感到那少年迅速抬头瞥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她略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坐下去吃饭。
吃饭间,葱儿才从那姑娘口中了解到:他们戏班子人才多,大家从很小就开始上台表演,跑个龙套什么的,但由于质资天赋不同,唱主角的可能性不大,竞争力很强。主角不但要人长得好,唱得好,还要和老板关系好。小红乔今年十九岁了,担任当家花旦已经三年了,红遍了大江南北。今天敬茶的师兄师姐都是成了名的,他们都有很多达官贵人在后面帮衬着,老板也对他们礼让三分。
“那你们呢?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吗?”葱儿同情地问。
那姑娘看了少年一眼,低头说道:“红娇师兄差不多,我……”她不说话了。
“红春,你胡说什么?”少年瞪了姑娘一眼,大声说。
葱儿一怔,停止吃饭,看着他。从听他扮演杜丽娘唱《牡丹亭》起,她这是第一次听他说话,虽然很倔强,但那声音真是悦耳、动听到了极点。听他说话唱戏的感受,用“绕梁三日”形容并不过分。他的长相……虽然葱儿不知为什么,极力避免仔细看他,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他们师兄妹中长得最好的一个。虽然年龄不大,但可以想象,不久的将来他一定会名满天下的。
她也见过许多长得不错的男子,却似乎都比不上这个少年的惹人注目:陈银章的俊俏华贵、满冠玉和景天翔的俊美洒脱、林子京的英俊儒雅……他们都各有特点,却似乎和这个少年都不同,因为……怎么说呢?前者似乎再美,一眼看来也知道他们是男子。
可是这个少年猛一看,如果不是他留着短发,会让人误以为他是个缠绵温柔的美姑娘。不是看到他不肯给达官贵人谄媚敬茶被老板踢了一脚,不是看他站在自己面前倔强地挺立着,她真的以为他骨子里也温柔到了极点呢。
看他那么毫不客气地喝斥师妹,葱儿不禁为那位姑娘担心,怕她又哭起来。没想到那姑娘并不怕他,温柔地看了他一眼,低声说:“我说的是真的,这里没外人,说说真话有什么不好?”
葱儿心里一笑:她已经把自己当做她的亲人了,真是一个善良的孩子。
只听那姑娘继续说:“红娇师兄长得好,唱得也好,老板说,不久他一定能红过红乔师姐呢。可是他的脾气……”她无奈地看了少年一眼,依旧低声说:“他脾气太倔了,该低头的时候不低头,就老吃亏。他一直挨打,到现在身上还伤痕累累呢。”她说着拉起少年的袖子让葱儿她们看。
葱儿一看,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少年手臂上横七竖八地爬满伤痕,想来看不见的地方更多。她默默地吃着饭,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很烦躁,感到透不过气来。
吃完饭,葱儿示意青儿叫人端走盘子后,轻轻来到两人面前,温和地问姑娘:“你们多大了?”
看她走近,姑娘又紧张起来,自卑地低下头。葱儿连忙退开些,离他们远一点,靠在桌角上。
只听姑娘说:“我十四岁了,红娇师兄十五岁。”
葱儿微微一笑,依旧温和地说:“都比我小,我十七了,是你们的姐姐。”猛然看见那少年迅速抬起头,瞥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葱儿从他的眼光中看到了不以为然,心里好笑,故意说:“我就是你们的姐姐。以后你们不论走到哪里,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说一声就是,我一定帮忙。”
姑娘一听大喜,高兴地说:“谢谢夫人。”
葱儿微微笑着,想了一会儿说:“我们初次见面,我觉得大家挺投缘的,我送你们件礼物吧。”她手指一动,青儿连忙进到里间端出一个盘子。
姑娘一见盘子里的东西,吃惊地叫了一声。少年依旧低头看着脚下。盘子里是一对非常贵重的紫玉龙凤佩饰,美丽异常,系着黄丝绦,是林老爷送给她和林子京的,代表着夫妻祥和。
葱儿拿起凤佩递给姑娘,又拿起龙佩,握起少年的手,轻轻把它放到他的手中,深情地说:“凤佩送给红春,龙佩送给红娇,愿你们以后互帮互衬,或为朋友,或为夫妻,都做到白头偕老。”
姑娘听到她说道“夫妻”两个字,羞红了脸,迅速地瞥了少年一眼,低下头去。少年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但葱儿感到他的手微微颤抖着。
三人都默默无语,屋内一时很静。
好半晌,屋外传来一阵喧嚣,葱儿抬起头来轻声说:“出去看看,什么事?”
青儿答应一声,刚转身,就见李涛走了进来,不易觉察地扫了屋内一眼,淡淡地说:“大门口出现一些叫花子抢食,钟管家找钟冒顶找不见,正发脾气。林老爷说喜庆之日不宜发火,派人送了些食物给叫花子,打发他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