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幽寨里,大家对车金钗的消息一无所知。私下派人去打探,但是丁家戒备森严,封锁了消息,他们什么也探不出来。
车金钗已经失陷一周了,丁家人对外说丁老爷晚上不放心新墓地的修建,去巡查时心脏病突然发作,在第三天上病重去世了。在他患病期间,省府还派人来探望,县府更是非常重视。他们不知从哪里得来消息,说丁老爷的去世好像和壶幽寨的土匪有些关系,于是派一个连的士兵来“剿匪”。
宝强他们拼死守寨,情况非常危急。万山帮的人听到消息后,从后面袭击了县府的武装,解了壶幽寨的围,使那些只会抢劫老百姓的士兵丢盔弃甲,狼狈逃窜,丢了一地的武器弹药,被幽壶寨和万山帮的手下平分了。
这天,几个头头在主院后面宝强的书房里,讨论着寨子的现状,情绪非常激动。为了稳定寨子人心,他们有什么争论性的问题都放在宝强的书房里讨论,具体情节不许外传。现在大家就目前的状况争论得非常厉害。
说到县府武装的攻击,小虎子遗憾地说:“这点坦白地说,是福虎哥有些失误。你那晚不该自报家门,让丁湛那小子找县府来报复。好让合作军得了好处,我们却受灭顶之灾。寨子实力那么弱,禁不得逞好汉的。”他口气平和,只是客观地说出事实,并没有责怪福虎的意思。
因此福虎也很惭愧,苦笑着说:“确实怪我。我害怕他们杀了车金钗,只急着把责任向我身上揽,希望他们有什么怨恨来找我,没想到……”他说不下去了,口气难过。
“不怪福虎哥,即使他不自报家门,车金钗也会把所有的情况告诉丁湛的。这几天她怕告诉多了去。”草妹冷冷地说。
大家一下静下来,难受地瞟着车贤。车贤脸色苍白,痛苦地说:“如果真是这样,我宁愿想法派人杀了我这个妹妹。都怪我家平时惯坏了她。”他扭转头,偷偷地擦去眼角的泪水。
大家心里难受,却无可奈何。
雪纯摇摇头,轻轻地说出自己的看法:“这兵不是丁湛叫来的,我敢肯定。他和他父亲做的事情是不能曝光的。正规军和当前政府虽然腐败,但是对捅到明处的贪污腐败还是要处理的。他们哪来的那么多的武器和金银藏货?来路一定不正,才偷偷摸摸地藏在家乡以备后用。所以现在东西丢了,心里即使气得要死,也只有隐瞒的份儿而没有声张的理由。
那天县府来进攻我们,也没有说个子午寅卯,可见是自作主张献殷勤给丁湛看的。丁湛肯定不喜欢他们这样,不会叫他们再来了。而且他们自己吃了败仗,也没有脸面再丢人了。丁湛家里现在那么多的要人,不论丁湛本人还是县府的官员,都不愿把矛盾激化的。
从丁湛本人的思想上来说,他的理想抱负不在家乡,肯定在上层,甚至在最高政府。听说他的未婚妻这几天在他家主事,娘家的实力很大的,丁湛一定会充分利用这个阶梯的。”
“那你的意思是,丁湛的爹被气死了,他吃了个哑巴亏不报复了?还有他有未婚妻,车金钗的热情不是白费了?”草妹尖锐地问,语气似乎有挑衅和幸灾乐祸的意味。
雪纯被她问的一顿,低声说:“我也不知道。”
大家不满地盯着草妹,都嫌她说话太尖刻了,车贤在这里呢。车贤低头不语,泪如雨下。福虎自己心里痛苦——失恋的痛苦,却也笑着安慰车贤说:“车贤,你不要难过,我们一定会救出钗妹子的,让她看清楚丁湛的真面目。”
“如果她不愿意被你救出呢?如果她执意要和丁湛情投意合呢?那个合作军不是这么说的么?”草妹嘲笑。
小虎子讨厌她说话的口气,不明白这个过去活泼聪明的草妹怎么变得这么尖酸刻薄?他皱着眉质问道:“喂,你怎么这么说话?她好歹是寨子的姐妹啊,你就这么看低她,心也太狠了吧?”
“她不是我的姐妹,她是叛徒。背叛了寨子,也背叛了祈福虎,我看不起她。”草妹冷冷地说。
“就像有些人一样,眼高手低,看不上朱冒哥。”小虎子挖苦道,又接着说:“车金钗再不好,她毕竟只有十六岁,虽然心强,本性并不坏。何况还有车贤大哥在这里。车贤大哥为寨子做了那么多,我们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她是车贤大哥的妹子又怎么啦?干嘛要对她网开一面?这样下去怎么服人?”草妹尖刻地说:“如果在古代,恐怕连坐的罪都有了。”
大家鸦雀无声,一起惊讶地看着她,惊讶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心也太冷了。
“你要怎样?”一直没有开口的宝强盯着草妹问道。
草妹遇上他冰冷的目光,有些心慌,垂下眼睑,心里委屈,带着哭腔争辩说:“我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是心直话直,说出我的意见而已,我讨厌看情面。”
“你要怎么做?”宝强追问了一句。
草妹心里难过,低头不语。她所爱的人用这么冰冷的口气和她说话,她受不了。
“你的意思是有错就杀,不给别人一点改过的机会?而且尽量连坐牵累,能牵连多少牵连多少,管他无辜不无辜,是不是?”宝强沉声问,声音冷得能掉下冰渣来,“我们不妨依你所说,对人苛刻一点儿,如果这样可以防人犯罪的话,那你呢?我们古人讲究‘承人一诺,万死不辞’。你和你娘亲口承诺了朱冒的婚事,你后来却反悔了。依你的想法,我们是不是早该把你碎尸万段了?而且连坐,把你娘挖出来鞭尸。”
“许宝强。”草妹狂叫一声,泪如雨下,嘴唇颤抖着。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么残忍的话是自己所爱的人说的。如果不是对他的冷漠心怀畏惧,她早冲上去给他一个耳光了。
其他人也大吃一惊,一起劝道:“宝强,言重了。草妹心直口快,也只是说说而已。”雪纯还悄悄地拉拉他的衣袖。
车贤悲伤地说道:“宝强兄弟,你的情义我心领了。摊上这样的妹子,谁都气得慌。我不怪草妹,她也是为了寨子好,你们要惩罚就惩罚我吧,我毫无怨言。谁让我是她的哥哥呢?”他羞愧地低下头,泪水模糊了眼睛。
宝强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平静地说:“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慎重行事,不能知错犯错。我也是个直人,直话直说。我们寨子刚建立,正是用人的时候。八字还没有见一撇,就开始互相猜忌,彼此说话杀气腾腾,就像多年的仇人似的。我讨厌这种情形,亲者痛仇者快,把过去同舟共济的情义丢了个一干二净。
草妹的意见我不同意。什么连坐?也不看看对象。我们不是有钱的坏蛋,欺负穷人实行连坐。我们都是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可怜人,这么自相残杀,和洪秀全、石达开有什么区别?我们都是兄弟姐妹,不要因为自己心里的愿望没有实现就对他人心怀不满或充满敌意,我最憎恨这种人。人的欲望是无休止的,如果我们不停地满足他们的愿望,那别人还活不活?”
他转头把每个人都盯了一眼:“这是我今天对大家的警告。如果我以后再发现谁无故迁怒他人,扩大是非,我一定不饶他。我们对人要宽容,要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车金钗只有十六岁,她不是坏人,我们能拉她一把就是一把。而且——”
他眼眶发热,“我忘不了寨子刚起步的时候车贤对我们的帮助。我们那时那么艰难,他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向我们伸出了热情的双手。你们忘了我忘不了,也相信他的人品。你们要连坐也把我连坐上吧。”
他疲惫地挥挥手,低声说:“你们心里有气就散了吧。车金钗的事情交给我,我今晚去探消息。”
大家心情激动,一起叫道:“宝强。”个个热泪盈眶。
“都出去吧,我想静一静。”宝强挥挥手,疲乏地坐下来,闭上眼睛。雪纯连忙示意洪珠拿过条湿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上。
车贤泪流满面,难以言语,默默地走了出去。草妹流着泪,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宝强,你从来没有为我开脱过,从来没有对我温言软语过,我恨你!她哭着捂着嘴跑了出去。
王雪纯低头温柔地看着宝强闭目合睛的俊脸,心里为他的睿智明理和勇敢正义而骄傲:他真是一个有思想有主见的青年,有勇有谋而爱憎分明,将来一定会大有作为的。
祈福虎和小虎子留在屋子里没走,两人争着要和宝强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