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的日子,因为宝强答应和雪纯一起出席合作区的“春节联欢会”并登台表演。雪纯兴致勃发,好像得了尚方宝剑一样,整天咋呼着找人排练,自己也刻苦地练习着学来的歌曲,其热情程度令宝强皱眉:她也太兴高采烈了吧?她这种激情程度在床上也没有见过的。
他讨厌雪纯的这种“轻浮”。可实在爱她,不忍拂她的心意,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她“胡为”,心里发恨:瞧她那个笨蛋痴情样,几首破歌翻来覆去地练不好。我当年唱戏时,多难的戏词师傅教一遍就记下了,只是个感情理解和投入的问题。因此对雪纯的这种“苦练”很不以为然,照样忙他的寨子事务。
这天,看雪纯又在房间里练唱,对着镜子审查自己的表情手势。宝强懒洋洋地半靠在躺椅上,两条腿搭在桌子上,看着她的比比划划念念有词,脸露亲蔑。
雪纯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转过身伏在他身上撒娇,嗔怪地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你干嘛这么看着我?眼光一副不屑样。谁能跟你比?天赋那么好,起步又早。人们都说对我这样的新手要多加鼓励,千万打击不得。”
“二十大几的媳妇了,还要人鼓励?乖得是两三岁的小孩?”宝强瞪她一眼,拨开她的手站起来扣衣服,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呢。马上春节了,他想和福虎小虎子商量商量换防的事情。
雪纯被他说得好笑,撒娇说:“我就是要鼓励,不然也不好意思练了。我只奇怪你怎么不练呢?我从来没有见你唱过,分配给你的歌曲那么多,你到时忘词跑调怎么办?”她故意拖长声音:“到时可别丢了我的人啊。”
“操好你的心吧。”宝强不看她,拿起了帽子向外走,到了门口又停下来了,并不回头,冷淡地说:“给我派的歌曲太多了。我是谁,凭什么给他们唱歌?我只和你合唱,其余的歌曲一律删掉。”说着走出门去。
“已经报上去了。”雪纯大声喊道。
“报上去也删掉。”宝强头也不回。
“删不了的。”雪纯说。
宝强已经走出去了,不知听没有听见她的话。雪纯捂着嘴偷笑:哼,就是不删,看你怎么着?只是……你怎么不练呢?到时丢了人怎么办?她痴痴地想道。
春节很快就到了,对宝强来说尤其快。年终他忙着指挥寨众“打家劫舍”,囤积粮仓,也考虑着来年的生机发展,把唱歌的事情给忘了。倒是闲得没事干的雪纯不时在他耳边聒噪着,还提前几天跑到合作区“排练”去了。本来要拉他同去,说演出日期定在腊月二十八,他们要提前熟悉舞台和搭档。
宝强瞪她一眼,心里懊恼:什么大事儿?我忙得要死,哪来的时间“熟悉舞台”?十几年来流浪唱戏,都是今天走到哪里明天就登台演出,哪来的时间“熟悉舞台”?因此他没好气地说:“要去你去吧,我忙得要死,弄不好这五千人明年就没饭吃了,哪来的时间唱歌?真是闲得没事干了。这个强盗世界,哪里给穷人唱歌的心情?我有空就腊月二十八日早上到,他们不是下午两点钟才演出嘛。如果忙,我就不来了。”
“宝强!”雪纯惊叫一声,被宝强的话吓得胸口一阵剧疼,差点喘不过气来,连忙用手抓住胸口的衣服,脸色煞白,定定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这还了得!他不来不是整个演出都砸了锅嘛,害得人家这么地苦练。
宝强吓了一跳,连忙抱住她笑道:“啊哟我的好夫人,你也不用这么绝望啊,我只不过开个玩笑,就把你吓成这样?当年你面对子弹时,可没有这么惊慌失措过呢。好了,我答应你,腊月二十八日早上,我忙死也要赶到合作区,和你同台演出。那天我爬也要爬去,让我的小夫人光彩夺目,把人耍尽。也可怜,我的小雪儿从小到大,没有登过几回舞台,特想过瘾呢。”他打趣。
雪纯本来绝望透顶,现在听到宝强忙不迭地解释保证,她心里松了一口气,高兴地笑了,眼泪却刷刷地流下来,伏在宝强的怀里哭道:“我是没有见过大世面。我从小过的日子你不知道?不是呆在军营就是被软禁,没有认识几个人,更不要说上舞台了。我真的……很珍惜。”她哭得更动情了,低声说:“你发现了我的特长,杨政委也一直鼓励我,我就想……”她说不下去了,继续低声地哭泣着。
宝强情感澎湃,连忙紧紧抱住她,用手抚着她的后背,温柔地说:“我理解。我虽然发现了你,但是没有想到你这么执着。我过去以为你之所以唱歌,只不过是为了工作,借以摆脱我,显示你女性人格的独立性。现在看来不完全是这样。罢罢罢,我支持你,今后也会好好地培养你的,权当你是我舞台理想的一个延伸。”他开了个玩笑。
这是他第一次直言他的舞台生涯,语气中有着隐隐的落寞。
雪纯立马重视起来,急忙抬头说:“宝强,既然这样,我俩可以一起……”
“打住。”宝强截住她的话头,可是看看她热切的眼光,不忍扫她的兴,顿了顿,轻轻地说:“不行了。一是我现在没有那个心劲。二是……你不懂的,唱戏生涯不能荒废。我已经练武打枪骑马喝酒了,肢体僵硬,手指头上也有了老茧,而且嗓子也……不如从前了。”他淡淡一笑,又温柔地重复道:“我培养你吧。把我的雪儿培养成全国最好的歌唱演员,有时间我也可以和你客串客串。”他笑起来。
“宝强。”雪纯泪流满面,又伏在他的怀里动情地哭泣起来。
宝强默默地抚着她的后背,没有再说话。
腊月二十八这天早上,在合作区中心的一个大村庄,人们早早就起来了,家家喜气洋洋,村内村外处处洋溢着节日的气氛。
村中心已经搭好舞台。下午两点钟才演出,清早已经有人家打发孩子去“占座位”了。台下也没有什么座位,不过是自家拿些小板凳或用石头瓦块当凳子用,占块地方。即使这样,大家依旧热心非常,早早心急地等着演出的开始。
杨树墩也早早地起来跑前跑后地张罗着,一会儿催促大家打扫卫生,一会儿指挥通讯员准备茶水,还跑到“文工团”查看演出准备情况。
他的一切忙碌主要是为了许宝强来访一行。虽然两方相隔不到百里,但是许宝强倔强,几年来没有来过合作区一次,都是他们这边的人往那边跑。那边虽然有许夫人王雪纯和属下祈福虎偶尔来拜访一下,但毕竟代替不了许宝强。因此他们在得知许宝强爱极了夫人王雪纯,不但答应她今后可以在合作区尽情亮相演唱,还答应和她同台演出。一时这边欢欣雀跃,都等着看这很少露面的神秘的“密林之神”的风采。
杨树墩更是把许宝强此行看成是一次合作,而不仅仅是“文化交流”了。起码预示着双方关系向前跨进了一大步。从杨树墩自己来说,他的感情是复杂的,有喜有忧。喜是主力东进后,留下他搞地方武装。他含辛茹苦,废寝忘食,终于取得喜人的成果。人马已经发展到一万人,相当于一个师。忧虑的是自己在这个联欢会后就要走人了,要调到别的地方工作去了,一切都让他恋恋不舍,也放心不下。
昨晚召开了县级以上的扩大会议,最后正式确定了杨树墩的调离。由新来的四十岁左右,戴副眼镜,文质彬彬的韩严来接替他的职位,职务为支队长(杨树墩的武装暂以“支队”相称)兼政委。
杨树墩不放心,私下找到地位副书记权喜琴谈了自己的顾虑。权大姐为难,说韩严是省委派来的,听说在苏联留过学,思想激进,革命理论一套一套的,他们这些“土革命”都说不过他。她自己是刚从大河那边调过来的,人生地不熟,一切情况都不了解,而且分管地方事务,不好多加干涉军队建设。即使这样,她但还是很热情地说可以把杨树墩的意见传达到省委。
后来杨树墩和韩严接交手续,两人话不投机。杨树墩被韩严的革命道理讲得晕头转向,心里一急,说话声音就高了。结果可想而知,韩严发怒,说他年少气盛,“本位思想”严重,看不起老年知识分子,自高自大,不知道反省自己工作中的失误,不虚心检讨自己工作调离的原因,暗示他和“土匪婆”王雪纯关系不清不白。
他的话激怒了杨树墩,要他拿出证据来。韩严冷淡地说,“群众的反应就是证据。”两人大吵起来。权大姐等人左劝右挡,为领导内部的不团结忧心忡忡。最后决定马上调离杨树墩。即使这样,杨树墩继续向权大姐详细介绍了许宝强的性格和兵力,诚恳地建议组织上把他争取过来,为建设国家添砖加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