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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华胥长梦

可谓十年华胥,凡尘一日而已。

别人的戏份看足了,所要找的铃铛倒是没有一点线索。

不觉间已在这梦境里呆了一年,一幕幕如同呈现眼前,隐隐觉得有几分熟悉,又实在陌生。

这一年来,君王待司昭音极好,她没有名字,故魔君给她取姓为司,司是个很好的韵字。昭,倬彼云汉,昭回于天。有日月之光之喻。音,遇之自天,冷然希音。还有个原因是因她通晓音律,所弹所吟之曲都如同百鸟袭鸣,她说话的声音本就如同妙曲。司日月之长短,吟天地之妙音。

司昭音不多话,更不爱笑,她也知自己的外表实在太引人注目,所以一改初见的耀眼夺目,为了符合魔君封赐的“圣女”身份,换了身素雅的紫樱罗裳,少了份瑰丽,多了份霜清,反倒更匹配她的性格。

很多有能力的男人亦会爱上能让他挫败不已的女人。

她几番欲走,第一次被展鸿胤因想要拜师为由恳求留下,自然,这拜师之事是无几人知晓,不然传出去这堂堂魔君的脸面可就无处安放了,甚至连骷焰洞殿内那次惊心动魄的较量都无几人知晓,连门口隐约听到点响动的侍卫都被四大护法“妥善“处理了。果然,王权仍是高于一切,也没有何事比王权来得重要。

最令人兴奋的是,樊樱婳见到了七烛。展鸿胤记忆里的七烛还是幼年,比扑通的鸡仔大不了多少,和现在的七烛真是天壤之别,如今的庞然大物,过去的乖巧稚鹰。舒服的茸毛让人爱不释手,小巧如掌中玩物,两只如玉珠的鹰眼快要将人心都给融化了。

更令人惊讶的事莫过于司昭音对所有人都淡如水,唯独对这只小金翅鸟倍感亲切。

展鸿胤问她为何不肯露笑,她只答平生不爱笑。他想尽办法逗她开心,仍无果。

或许她是笑过的,只是从未现于面容罢了。她也并非无情的,只是她自有苦衷罢了。

司昭音常常站在魔界的最高峰上眺望远方,但她的眼光并没有任何盼望,如一潭死灰。

她只是个天涯孤女,无父无母的怪物,空有一身法力。她还只是一团不成气候的灵力时就已漂泊世间数万年,她不记得她如何修成肉身,也不得她活了多少年了?几千年,几万年,几千万年,甚至几亿年。

过去是仙吗?不,仙不可能凭空降世,连孙悟空都还得从石头蹦出来呢。

过去是妖吗?不,她身上没有妖的媚惑姿态,妖可没有她那样冷若冰霜。

过去是魔吗?不,她这般出类拔萃,世间罕有,魔界展家的人定会早早知道。

人、鬼两界就更不需要提了,都八竿子扯不上分毫关系。

她是接近于神的存在,可神岂会和魔厮混在一起!

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司昭音住不惯这阴冷的魔殿,怀念外面的沙鸥海树,一载半后又是想离去。

她前去大殿拜别展鸿胤,今日的大殿熏有魔香,浓郁而让人心动。刚会见了魔界各大重臣与将士,余下四大护法镇守大殿。高台上那身玄衣男子皱着眉头,见到走来的身影有怒有慌。

司昭音冷冷道:“我走了,保重。”

“为什么?”展鸿胤突然变得像个脆弱的孩子,像是马上就要失去他最爱的东西。

“我想外面风花雪月的世界了。“

“你之前可以告诉我!“

“我不想麻烦别人。“

展鸿胤突然从高台一飞而下如闪现的鬼魅冲到司昭音跟前,猛的将她揽入怀里,红瞳中泛起血色泪花,嘶哑低沉,温柔的断断续续道:“昭音,这…又怎会叫麻烦?你不麻烦我才会让我更加麻烦。”

你不麻烦我才会让我更加麻烦。

司昭音没有推开他亦没有任何回应,她只是像绝美的雕像一样不动声色很自然的僵在那里,没有嗔怒,也没有悲喜。他的怀抱更像是一种禁锢,类似于囚禁,他不肯放她走,怎会舍得让她走?司昭音没有做任何抵抗,只是任由他肆意的贴近。展鸿胤能感受到她的温热,以及她散发的淡淡果香,她的发在他的手臂凌乱,她明明可以一掌将他打飞,可她却没有。

那时她的眼睛不再如雪夜严寒,如温润的小溪流淌心间。

展鸿胤缓缓抽身唤到:“夜无月、思无邪、玉无言、雪无声。“

四大护法连忙跪地道:“属下在。“

“我要你们在我魔山后的荒芜之地建一片似人间的极乐之地,做得到吗?“

”这……“四大护法顿时没了头绪。

这魔界不比他界。人间有百花百草,种类成千上万;冥界亦有彼岸花和各种鬼花;仙界也有五花八门的仙草仙花;妖界处处皆有毒花情花,什么颜色如何怪异的花草树木都有,因为大多数妖都是由这些植物修炼上千年化成的;可魔界的土地并不适合普通的动植物生存,再倔强的草也难以从遍地黑土中破地而出,棘手至极。以至于魔界只存在寥寥几种植物,大多都是像噬骨修罗熏牙子一样的毒物。有一种树叫隅千树,有一种花叫月华花。物以稀为贵,自然这两种植物非同寻常,隅千树与月华花常是结伴而生,他们就如同如影随形的伴侣,参天大树为簇簇娇花遮风挡雨。

魔界是个尚武的地方,可没出多少文人雅士,也没什么景致供人吟风颂月。

要将魔洞后山弄得跟仙境一样,这该如何是好?

“怎么?做不到吗?”展鸿胤用无比威严的语气道,这是君王与臣子的对话。这样的他是樊樱婳所不了解的,樊樱婳只觉得这样的他好陌生。

无人敢应声。

就在这时白衣如雪的雪无声道:“臣认为,不如借来妖王厉千魂的回春砂一用。而且妖魔两界一向交好,想必妖王定会给魔君你一个面子的。“

司昭音突然开口道:“罢了,你们能力有限,不要为我大费周章了。“她有转向展鸿胤道:”无处不是美景。“

展鸿胤和四大护法一脸惊异和不解。

“现在我改变主意,不走了。“

展鸿胤欣喜若狂道:“真的?!“

“我要永远留在这里。”陪着你。

展鸿胤开心得忘乎所以,将她一把横抱进殿内,他的白发垂在她如画的脸上,他没有看到其实有那么一刻司昭音嘴角微微的一笑。

司昭音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留念这个男人,她每次明明可以不辞而别却非要与他告别,每次与他告别就舍不得离开,那些荒诞的理由都是编的,而舍不得才是真的。

樊樱婳看到这场景心头颇为感慨,这时的她似乎和司昭音心灵相通,女人果然很懂女人。她觉得司昭音并非对展鸿胤没有分寸感情,她只是习惯了去掩饰自己的喜乐,惯用了这个这副不可近身的模样。她不知道展鸿胤抱司昭音的时候是否有一种侵犯神灵的感觉。

不过司昭音的冷是淡,而殷琛墨的冷是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一个冷是因为看破了世间的七情六欲散发出很自然的冷,而一个冷则是因为执念太深、杀人太多散发出很刺骨的冷。

魔界的一半是荒芜的平地,另一半则是数不尽怪异而高大的山峰,而骷焰洞在最高的那座山峰之上,其后面又是山叠山。展鸿胤横抱着司昭音越过纵横交错的魔山。

魔界的建筑全是塔与楼,都高得可直入云霄,且都有焚灵宫里的那座阁楼那么高。

展鸿胤感叹道:“真不知祖辈们在这等荒芜的地方修这么多雕梁画栋干什么。”

樊樱婳一想到这里就隐隐作痛…焚灵宫。。樱花树林…玄冰房内的千万兵器…宸泺剑…薛氏兄妹…后花园…练剑的空地…并肩而立的夜晚。。阁楼…噬骨修罗熏牙子…冰棺…万灵朝拜的大殿…嗯,还有…铃铛…墨哥哥!

小小高楼竟联想到过去在焚灵宫的日子,她无一日不想念殷琛墨,她此行也就是为了他送的铃铛,她一切的出发点都是因为他一个人。她有太多的疑问想去弄明白,为什么接我出阿褥多罗的不是你呢?为什么会给令狐说让我暂时回去,而我听得出令狐这样说只是安慰我,你根本就不想要我回去了!唉,为何?算了,空想无益。

她看着别人的戏码悲着自己的情。

司昭音的表情仍是淡如菊的,她轻轻拍了拍展鸿胤的肩膀示意要下来,等她站于地面时看到稚幼的七烛正从远方扇翅而来,它望着其主人和主人身旁的司昭音,啼叫而来,像是在开心的欢笑。

或许在七烛的眼中,他们就是其父母。七烛它是上任魔君,也就是展鸿胤的父亲送给展鸿胤生辰的礼物,那时它还只是个鸟蛋,一破壳就看见了一个满头华发如月光的翩翩少年,小魔头并不嫌弃这只小金翅鸟湿漉漉的,它伸手去碰了碰它,怎料小金翅鸟竟然欢喜的蹦蹦跳跳,抖了抖自己脏兮兮的羽毛,结果溅了展鸿胤一脸的黏水。展鸿胤也没有因此而动怒,反而乐呵呵的笑了起来,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后七烛就已经将展鸿胤心灵相通,当作自己的亲人了,烙下了金翅鸟的印记在展鸿胤其额头。放眼六界也未必也几人能做到与神兽心灵相通,连仙界的上仙、金仙等大多也都没有坐骑,就算有坐骑的也难以听主人的话,顶多也只有养几只灵鹤之类的,但作为灵鹤的百里鹤后来还不是跟展鸿胤走了吗?就算是历经千辛万苦逮来几只坐骑,也顶多是些妖兽和灵兽,离神兽这个级别差了一大截呢,况且抓到它们时它们大多都已成年了,一个心智成熟的禽兽才不会甘心乖乖的被你天天屁股压呢。所以啊,能被神兽烙印的真是太了不得了,除了展鸿胤目前普天之下两三百年过去了仍是没人做到。

司昭音伸出手掌抬至头顶,七烛乖巧的站在它的掌心,眨了眨眼睛。

七烛又飞到展鸿胤肩上,十分可爱。

司昭音突然道:“红眼怪“

“什么?你叫我红眼怪!“那是司昭音第一次那样亲切的唤他,一切都是那样的突然。

“魔界也会有四季,也会有风花雪月和绿叶竹林。“

这句话说得很是含糊,为何她会说魔界这种荒芜之地也会有风花雪月和外界有的生机呢?难道……

还没等展鸿胤答复她就已突然腾空而起,身子直往上飘,眼里全是淡然,光陆流离的条条光亮环绕着她,如亮闪闪的飞鱼。真正法术出神入化的人根本不需要借助剑而升空,很显然樊樱婳要到那个境界还需要一些年。

她如同跌落凡间的女神,手自然不过的微微一抬,往魔界的四面八方施展法术,先是魔界的崎岖山脉再是平原地区,霎时间魔界的天空由暗黑色渐渐变为绛紫色,又从绛紫色渐渐变为比黑夜稍微暗一点的幽蓝,那蓝色并不刺眼,温和得如同满载的月光。

每块荒芜的土地纷纷盖上了各色的霓裳,长出了五颜六色的花朵但大多也都是偏黑色一点的。弯弯曲曲的每条溪流也变得异常清澈,还飘荡着浓郁的雾气魔界的天地更换一新!可惜天空挂着的仍是那轮赤色的月亮,她不肯将它摘下。

水榭清泉雾十里,婆娑千年一青冈。

司昭音倒也真是想得体面,魔界不可能完全和人间一样弄得光明非常,况且魔界的子民和贵族都已习惯了黑暗上亿年,若是弄得个四方亮堂肯定是不讨喜的,所以既要让魔界回春也要让众人满意。樊樱婳不得不佩服那个女人的智慧,也更加确信了那个女人肯定和她没有丝毫关系,何况自己哪有那么高的情商顾虑那么多。

魔君的圣女为魔界带来了新的气象,魔界的形势自那以后蒸蒸日上,人人都相信有神庇佑着魔界,也因为如此魔族们在六界中气焰嚣张,但比起妖界来说魔真的算行事低调的了,因为魔并没有妖那般需要吸食人的精气来保持自己的肉身。

司昭音为魔界的鼎盛推波助澜,图个什么?至今无人清楚。

展鸿胤与司昭音关系日益密切,外界传闻也陆续不断。

七烛很长一段时间都被养在司昭音那里,七烛和司昭音的关系好到令展鸿胤都受不了。

此时的七烛正在窗前吱吱的叫着,偶尔扑腾扑腾它的翅膀。展鸿胤和司昭音则呆望着它沉思,自然是展鸿胤陪着司昭音沉思…她每天说个三言两语就已经很不错了。

七烛两个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司昭音竟然也沉思,难道七烛也觉得司昭音是美得那样出奇吗?

司昭音来到魔界已十几年了仍没有一个朋友,也不爱跟人交往,她只是每天做一些安静的事,比如在溪边拨弄琴弦,比如在石桌上描山绘水,命人搬来了一堆六界历代伟人的史册专研,还喜欢一个人下棋,她唯一与外界有接触的就是命人找来一群下棋高手来陪她下个不停,而且是从六界中挑人来,有些人和她下棋直接被她的美貌给吸引得心不在焉,然后下了一盘烂得不能再烂的棋,所以她会见棋手都会带着面纱,尽管带着棉花但她的眼睛仍旧水灵得出尘让人过目不忘。还有些棋力虽好但自制力尚浅的凡人,先是被抓来魔界也就罢了还非要送到一个美人跟前下棋,被迷得魂飞魄散。还有个人不小心在对棋的过程中不小心碰了一下她的芊芊玉手被她弄得有来无还。但她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发呆…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另一件事就是等展鸿胤来,他似乎是司昭音在这魔殿唯一信任之人。

樊樱婳认为这个司昭音简直是风雅到了极致。

她翻遍了整个骷焰洞也没有找到她想要的铃铛,整天还只能看着一个美丽到了极点的女人发呆…真是无聊透顶!

这个司昭音不但爱发呆,发呆的方式也是多种多样,偶尔坐在溪边发呆,有时又倚在阁楼上的美人靠上,甚至跑到骷焰洞洞口的骷髅上…还有一件事特别让樊樱婳佩服,她可以一边飞行一边发呆,一边陪展鸿胤练剑一边发呆……偶尔发呆还会莫名其妙飘出几朵花来。

更好笑的是她在魔界十年一度的万魔盛典上闹了个天大的笑话。成千上万的魔在骷焰洞的山脉和平原叩拜,她这个当圣女的定是要出场的,况且外界已经把她传得更个魔神似的。

魔界的子民们直接扑地给司昭音行大礼时她竟然发呆忘了叫众魔平身。展鸿胤只好帮她解释道:“我们的圣女正在与魔神对话,大家休要打扰,触怒了神灵可不是吾与尔等可承受的,平身吧。“

等所有魔族都纷纷退去只剩寥寥几人时司昭音才反应过来……

魔界听月楼上。可望见涓涓流水、浩瀚幽空。

“你在想什么?“展鸿胤每天都如此问。

司昭音每次都装作未曾听见一般,可有一次她开口道:“想过去。”

“想过去为什么舍得离开本君是不是?”他的语气有些淘气,与他的身份并不一致。

“你能不能别这样无赖。”

“不行,本君不无赖你还能留在这吗?本君要一直无赖下去,无赖到你同意嫁给本君。“

这算是表白吗?不过这句话他已经说了一百多次了!

司昭音这次也仍旧不语。

良久后他又问:“你在想何过去?“

”我不记得我是谁,也不得我是怎样降临在这个世上,我纵然法力无边却无亲无友,我很羡慕你,也很羡慕别人是有爹娘的,孙悟空知道自己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而我却身一人,我数千年来耗尽心血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谁,哪怕我冥思苦想记起的也只是寥寥。或许这就是天意吧。天不让我司昭音认清自己是谁,我不愿遂了它的意,她就借岁月来为难我。很多时候我都想一死了之,可我却仍旧下不了手,或许我活在这个世上就是为了弄清自己是谁。你知道吗?我没有亲人。“

司昭音她也是个可怜之人,樊樱婳这时才明白自己是多么的幸运,对她更是同情。

“昭音,从今天起我展鸿胤就是你的亲人,我愿用我的江山换你的一颦一笑,就算颠覆我整个魔界,让我背上个昏庸之君的罪名我也心甘情愿。你的过去可以慢慢想,若是真的想不起来也无需去深思。我曾经认为我的王位高于了一切,以为我最喜欢的东西是权力,而我后来才知道当一个君王败在一个女人手里是多么的折人自信,也才知道原来君王得不到一个女人的时候是那样的挫败和无能。你记不得的是你的过去,而我展鸿胤是你新的开始。“

这是个太沉重的诺言,承载了魔界千万人的性命。

多荒谬的誓言啊!一个君王居然对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那江山、王权和千古的骂名换她的一个笑容,这难道不像是周幽王和褒姒的戏码吗?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将来的某日的的确确为她将权力拱手让人,也的的确确为了受了苦不堪言的折磨,如果让他重新选一次,他那样爱她,或许他还是不会后悔吧。

这是展鸿胤认识她几十年来第一次听她一口听讲那么多话,他只觉得心头悲从中来,。他在心底暗暗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让她一个人沉默寡言,他会陪着她沉默寡言…她若是在溪边弹琴他也断不会打扰,他知道司昭音并不喜欢热闹,他给她清静,他也给她想要的一切。

可众贵族和四大护法催他娶后催得可紧了,开始展鸿胤还好生好气的解释到已有心上人不愿辜负,到了后来追了二三十年也无果,他干脆直接说魔界还未昌盛暂且不论男女之事,其实人人都明白这只是个借口,谁不知道他展鸿胤后山藏娇,藏的还是魔界圣女。

那日司昭音静坐于溪边抚琴,静得如一尊玉像,风华卓绝。

流水混杂着琴声,七烛站在古琴之上,时不时跳在弦上捣乱。

后来七烛听得多了竟然也通晓音律,偶尔还会帮司昭音拨弄几根弦。

就这样日复一日,无人去打扰这个僻静的佳人,而听月楼上的一位白发公子正在吹笙。

笙,竹也。竹不能发声,因风而有声。

樊樱婳这时正也站在听月楼上,白发公子侧。她看得见白发公子,白发公子看不见她。

吹笙清脆的声音、古琴禅静的声音再混着流水声,此曲只应天上有!妙不言哉!

樊樱婳这时暏见她的铃铛正当饰物挂在笙上!不行,得找机会夺回来。

司昭音奏了一曲又一曲,展鸿胤在听月楼上拿着紫璃杯喝起了酒来。他触景生情一边饮酒一边填词。

《眼媚儿?饮酒望依人》

紫璃杯内满汪霞,笙与吾同醉。

青竹风雅,赤血如血,莫负韶华。

琼楼雕梁灼依人,琴与溪同脆。

笑靥飐樱,弯眉柳画,日暮天涯。

可怜佳人不知道听月楼上美如玉冠的公子正望她。

樊樱婳趁着展鸿胤分神就把一旁笙上的铃铛给取了下来。

“好嘞!大功告成!我可以回焚灵宫找墨哥哥了!”

她兴奋之余才突然想起根本就没有问如何出这华胥梦境,欧,糟糕,这下子得等到满七天了…不过就当看戏吧,这两个人明明情投意合却迟迟不在一起,真是有趣。

魔洞后山,翠色极光滑坡长空。

展鸿胤与司昭音正在刀剑相对,切磋较量。

此时的身份并非一个是王一个是民,而是一个是徒一个师。

数招后,两人停下打斗。

展鸿胤喜笑颜开道:“昭音,经过这几十载光阴的磨练,没想到我竟险些胜了你!“

司昭音冷清的声音答:“是想说’青出于蓝胜于蓝’吗?”

“在没胜你以前,我怎敢说这样的大话,不过,真是多亏了你!不过,你怎么剑术退步了不少?难道是我的刀快了不少,哈哈。“

司昭音不答,她其实哪是剑术退步,只是她在故意次次谦让。真正强者根本不会在意输赢,因为输赢对于强者来说,只是个想赢或不想赢的简单事情。

又过了十年同样的地点。

这次展鸿胤数十招后竟然打赢了司昭音。

“我以为我永远赢不了你了,昭音。”

司昭音只是淡淡说:“我并非不能赢你,而是我想让你赢。”

她的眼睛闪着前所未有的灼热,让人想要去亲近,展鸿胤慢慢踱向她,她没有拒绝。

他如火焰的唇压上了她如花瓣的唇,唇与唇缠绵细致,空气中弥漫着恬静的果香。展鸿胤抚弄着她的一头墨发,另一只手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抱,他真想让她永远都逃不开她的怀抱。

猛然——

司昭音用双手猛推开了展鸿胤。

“司昭音,嫁给我,我愿用其生命之长短度量对你的至死不渝。”岂止是生命,哪怕我化作一缕青烟、一捧黄沙,甚至是一地春泥,而你就是我要护的花。

司昭音却…仍是不答…莫名其妙的捂住头。

她在迟疑什么?

她明明也爱他啊!

可司昭音她明白自己活在世上就是个祸害,她依稀想起了一些她的陈年往事。

司昭音突然道:“我想来了…我想起来了……“她毫无征兆的变得惊慌失措,连展鸿胤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她,她变得那样脆弱,那样的不堪一击,”我是神族的异类,他们…他们都死了……就我一个人活下来了…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同胞要拿着剑对我。“她的声音由轻声变成大吼,”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我怎么会记不起来呢!?为什么!“她竟然哭了出来,展鸿胤连忙把她塞进怀里安慰说:“我认识的司昭音可不是这个样子,我们不是说好吗?过去的记不得也罢,既然老天爷让你忘了那段记忆就是想让你重新开始生活,哪怕是记忆恢复了也可以选择记得或不记得,选择权在你呀!你的眼泪对我来说真的很致命…我真的很想痛苦的是我,而不是你。傻昭音,不哭了好吗?“他是那样的温柔,像在宠爱一个失魂落魄的孩子。

而后的几十年,司昭音都没有完全放下过去的记忆,她总想去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展鸿胤也一直没有娶任何别的女子。展鸿胤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妹妹叫展鸿羽,骷焰洞内权臣武将尔虞我诈,恐怕这人多势众的魔宫也只有四大护法是真正忠心可鉴的,为了让其妹顺利长大而不会被陷害故托付给其舅母家,每年展鸿胤都会去看她两三次,这对兄妹虽然聚少离多可毕竟血浓于水,展鸿羽很爱她的哥哥。谁也没有料想到在展家魔族快要完全灭绝的时候,又突然冒出来个展鸿羽,展家个个果然都会精打细算。

后来仙界知道了这样司昭音这样一个存在,都说她拥有的是不该拥有的邪力竟然派兵欲要捉拿她。

司昭音不想因个人而拖累整个魔界,私自跑出魔界与仙界对抗,她认为或许仙界的人知道她究竟是谁,从何处而来,而她知道仙界要是集中起来也定不是好惹的对象,更不想给展鸿胤添麻烦,因为她欠展鸿胤的实在太多了,她却无力偿还他些什么。她施法将展鸿胤催眠,让他一直昏睡,直到她解决完一切。

她上了九重天上欲要以一人之力对抗仙界的千军万马。

那天她着了最耀眼的那袭绯色樱花拖尾裙,那红得骇人的宸泺剑仍陪她共赴生死。

仙界的人是有备而来,竟然凑了十五方神器中的十一方上古神器来对付她,看来仙界的人这场战事已经筹备很多余年了,竟然将此事做得毫无动静实在是不容小觑。其实司昭音是没有多少把握赢的,就算她法力无边,但上古神器也个个不是那么轻易对付的,何况有十一方!何况她面对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数不胜数的天兵天将和各派修仙之人。

她知道是死是活只有听天由命的,或许硬拼一把还能来个玉石俱焚。

天空划破一道黑影,分秒间已到了她的身侧,竟是她此时最不想看到之人。

他脚下踩着过了数十载后已经个头不小的七烛,手上握着破风赤焰刀,一袭镶着金色流纹的玄衣,金色的金翅鸟印,如血燃烧的红瞳,如瀑的一头银发。

随后而来的还有人多势众的一群魔族,包括最衷心的四大护法,他们前来并非是因为圣女,而是因为其主一意孤行只好前来护其性命。这场战役,输赢未知。

“你为什么要来?”

展鸿胤先是一笑,然后有些嗔怒的答:“我为什么不来?难道要我看着最爱的人被乱刀砍死?我展鸿胤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我可做不到。”

“你过来送死?“

“你难道怕了?“

“呵,笑话。我怎么可能会怕这些鼠辈?“这时的司昭音语气冰冷,她的神情唬住了前方的不少人,本就冷艳得可怕,这样得眼神实在刺骨,他们兴许也觉得对付这样一个女子也实在是侵犯了神灵!她冷清而妙绝的声音在空中回荡:”我是你们的神,你们竟敢兵戎相对,必遭天诛!“

众仙之中亦有声音冒出:“妖孽休要蛮横猖狂!死到临头还敢出此妄言!“说此话的人正是令狐的师傅仙尊段清狂。

展鸿胤答道:“谁是妖孽?我们是魔,不是妖!妖界的人今天可没来你九重天上凑热闹呢!你们这群白衣骗子这样大费周章的来欺负一个弱女子,也不羞耻吗?你们比我们这群魔更像魔呢,呵呵,有趣。”

司昭音问道:“你们要捉拿我,那请说我何罪之有?“

仙界的天帝威严的吼道:“你的存在本就是个错误,冥界的生死簿根本没有你的名字,你只是个祸害苍生的异类。”

“原来我真的是个怪物啊,呵呵。”

展鸿胤道:“可她是我魔界圣女,要杀她?门都没有!”

“你一心寻死,那老夫今日就成全你!“

段清狂竟然直接飞过来和展鸿胤打了起来。

霎时间天地震动,流云被刀剑交锋之气所冲散。

白光和紫光绘成一幅凌乱的画面,弄得仙魔两界纷纷往退闪。

一头银发被对峙之气弄得张牙舞爪的乱飞,显得展鸿胤如同所向披靡的战神!他的英姿被后世传颂,他生得那般英武明朗实在不该做魔倒更适合做仙。七烛也极为配合,其主和这只金翅鸟的心灵相通让仙界的人忌惮三分,神兽可不是普通的仙驯服得了的,况且弄伤了神兽就等于伤害了神族的后羿!可这时候形势危急也实在顾不得那么多规矩!

段清狂沉着冷静,毫不惧怕其魔君的身份。他只想杀掉前方那个魔女,杀掉那个拥有可怕力量的祸患。哪怕你真是神,我也照样要为这天下除一祸患。

仙再强,也别妄想和神斗。

仙界趁此良机连忙派出轩辕族的全族出战,他们世代的职责就是守护仙界,他们的血统中有稀薄的神族之血液,他们亦守护者各类上古兵器,亦拥有着举世无双的昃夜剑!只要听闻昃夜剑这一名字的人,无不为之闻风丧胆!

司昭音毫不犹豫的前去迎战,魔界前来的兵马暂时不动,他们比起关心圣女的安慰更关心魔君的安慰,因为魔神的传闻是有待考证的,可魔君是切切实实的明君!若是展鸿胤败了魔界的盛世定会日渐消沉,甚至颓败,后果不堪设想!为了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牺牲一众魔族的性命是一桩并不划算的买卖。他们选择了他们的王,而不是这个所谓的圣女。

可展鸿胤是始终心系司昭音安危的,他眼看司昭音和轩辕族就要交战,连忙用绛紫戒指释放绛色之焰,将戒指上的魔力与其全部内力集中于刀,就像初次和司昭音交战那般,他屏住呼吸聚气凝神,一刀斩向段清狂!

若是没有那枚绛紫之戒段清狂说不定还能和展鸿胤搏一搏,可他忽略了展鸿胤手上的戒指!竟被当场劈得鲜血四溢,惨不忍睹,几秒后就仙逝了!仙界的人这时候恼羞成怒,个个都被气得鼻青脸肿。那是他们大名鼎鼎的仙尊段清狂啊!仙界又失了一个栋梁!接下来的仗看来只有将希望托付轩辕族和十一方神器上了。

结果轩辕族和司昭音那边呢?——

“不自量力,哎,我其实不想杀你们。是你们要灭我在先,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对不起了。”

司昭音执其宸泺剑一挥而下,横扫了百万天兵神将,而前排的轩辕族则被杀得只剩下其族长!而其族长之所以能活下来只是因为昃夜剑帮他挡住了这一击!

“诶,昃夜剑果然是神器之一,和我的宸泺本该是有得一拼的,只不过昃夜剑今天没有跟对主人,一把好剑在一个废物手上也照样一坨废铁,真是浪费了昃夜剑呢。“

“呵,妖女你杀我族人,攻我仙界,我轩辕野定会让你血债血偿!”

“口气真大。”“那就拿出你的本事来吧!“

司昭音杀轩辕野于无形间,甚至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那把昃夜掉落凡间,轩辕野用残存的气息和余下的法力输送至了凡世之中,只是这个瞬间很短几乎没有注意到。这时候的司昭音邪魅得如同六界最可怕的人,眼睛三两下就被杀红了。

仙界中不断有人义愤填膺的大吼:“你们看到了吧!她就是个祸害!“

“司昭音!我要杀了你为我儿报仇!”

“妖孽!妖孽啊!今日不除更待何日!“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司昭音并不想杀他们,只是他们却拿着剑对着她!就像她记忆里的那些神族同胞们也是拿着剑对着她!她哪里做错了!?她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她只是为了活下去,她有什么错,而这些人都想置她于死地,凭什么?

昃夜剑丢失后仙界又用了其余十方神器攻击她,她用宸泺剑的剑气固成一盾屏障,而此时的展鸿胤正与他同赴生死,哪怕是死在一起也定会是开心的!能与司昭音遇见他已不枉在尘世间走这一遭了,这是一个君王心底最朴实也最真挚的想法。

与你和王权放在一块我早已做出选择了,而在与你和生命之间我也已做出选择了,司昭音,若我今日命丧于次,你一定不要掉泪,这样我会更舍不得你…

那十方神器威力无比撼动山河、改天换日!可司昭音的力量也不弱,绛紫之戒也是一方神器之一,看来是场硬仗了。

就在此时天兵神将与魔界兵将混战成一团,四面楚歌。

就在这时仙人们用其内力强行催动十方神器的全部力量,十方神器的力量汇成一道耀眼的白色巨大柱型光束直射向司昭音!司昭音命悬一线!她一掌将展鸿胤推了几十丈远,结果嘭的一声自己被劈得肉身全无!思昭无音…最终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他的生…

她怎会不爱他,她只是不敢爱,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她有什么资格去做他的王后!还有她扑朔迷离的身世,常常搅得她心力交瘁的记忆,她连自己都自顾不暇又怎敢误了他。她从来都没有说过自己是喜欢他的,她甚至都从来没有对他笑过,她这一刻好后悔自己待他一直冷冰冰的,没有与他多说几句话,他向她求婚了那么多次她每次都沉默不言,她好后悔自己没有嫁给他,但她也庆幸自己没有嫁给他,这样就不会说她是个妖妃,他也能被后世称作贤能的魔君了…可她还是觉得好可惜,若是能重来一次,她会常常对他笑,他为她忍受的、付出的、承受的她无以为报了,那就还他一个笑吧,虽是有些廉价有些晚了…

展鸿胤看着微笑着的她,明媚如昭的她,随着那浑身被花围绕的绝世容颜一起消逝在了云里雾里…那个笑是那样的灼人心疼,永生难忘…

司昭音用自己最后的内力与他传音道:“你不要难过,昭音想做你的王后,可惜昭音做不到了。”然后她笑着伸出手指,一缕神力从她的指尖汇出传送给展鸿胤。

展鸿胤这时是想与他同归于尽的,他拿着破风赤焰刀狠狠的往自己身上一捅,竟然毫发无损!

司昭音的最后一次传音对他说:“再也没有人能杀死你了,好好的活下去,娶一个受你子民爱戴的王后,但不可以比我出众,不可以比我有才华,也不可以比我剑术好,这样我怕你会忘了我……“

展鸿胤仰天怒吼道:“司昭音!“

霎时间风云变幻,九重天上竟然下起了暴雨,那暴雨似那个女孩的眼泪淋在展鸿胤的心上。

他要等她回来,哪怕这个等待是无济于事…哪怕等到六界覆灭……

从此那成为了一个鲜为人知的传说。

世上再无司昭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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