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老公睡着了。他微张着嘴，扯着小呼，胡子拉碴，头发花白，满脸沧桑疲惫。我心头不禁掠过一丝怜惜：“可怜的人，你太累了！”
老公头发花白并非由于年龄，而是遗传中有点少白头，可能这几年奔波劳累，加上思想压力大，工作负担重，更加速了基因的显现。也不得不承认，我给他加的砝码不轻，唠唠叨叨整日严敲密打，很多时候，仿佛只有睡着才得以安生。
老公和我是初中同学，毕业后再无联系。又遇见已是十年后。他是山东人，比较直爽，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哦，你老了。”气得我半天说不出话，那时姑娘才二十四啊。第二句话是：“你结婚没？”我说：“问这个干啥！”他的第三句话是：“这个问题对我很重要。”
那天，他穿一件短款浅蓝色的牛仔服，留着四棱四方的板寸头，跨一辆大二八自行车，在初秋的阳光下，显得自信而英姿勃勃，好像黑猫警长。三句话之后，那辆大二八就成了我俩的宝马。恋爱期间，它载我到唐徕渠畔、中山公园、长城路……那时他在商业单位上班，下班很晚。他总在下班后飞车回家，沐浴后再杀到我家约我出去遛弯儿。冬天的寒风里，当我充分磨叽出来后，他那上了摩丝的板寸，每每被冻的根根直立，宛若钢针。
有一天，他脖子上围了一条小围巾，并故意告诉我那是西安上学时一个恋慕他的女孩织的。我说：“咋办？”他说：“老婆说咋办就咋办。”坐在大二八后座上，我从他脖子里抽出围巾，手一扬，就让那条围巾消失在了风里。
直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条围巾在马路上翻滚的样子。也从那时起，“老婆说咋办就咋办”，成了我俩之间出现频率最高的话语。然而若干年以后，老婆咋办就咋办，竟变成了我唠叨、安排和指责的理由。比我高出一头半的老公，渐渐在我心中矮了下去。不再高大挺拔，也不再自信阳光。平庸的日子里，我频念紧箍咒，三天一小课，五天一大课，对他进行批评改造，催促着他快马加鞭为家庭创造辉煌灿烂的明天。他像一头负重的疲马，在叹息声中忍耐着我的聒噪，又像不怕开水烫的死猪，用无言表现出一种无动于衷的顽固。而我也不再是十年前偶遇时他眼中那个穿着蓝裙的天使，恨不能成为他期望中天天使唤的化身。
而今，我们之所以能在各自惊人的忍耐中忍受着对方的缺点，多半因为从前彼此的美好印象做了厚厚的铺垫。也因此，老公常常会在我的一番痛斥洗耳之后竟会轻松一笑：“唉！这老婆对我这么狠，我咋就偏爱她呢？”相逢只因曾相识！如果不是曾经相识，我们怎会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为彼此停留？如果不是曾经相识，我们又怎会在偶遇之后从此牵挂？同桌时他上课玩口香糖的情形依然清晰如昨，我跑步时笨如企鹅的样子，亦被他深深记忆。那时他包了N层纸送的贺年卡我依然保留，而我信手给他画的漫画，他还锁在抽屉……
真的不年轻了！但少年时的面孔，却是彼此心中永久的烙印。相逢只因曾相识，我们因一份美好的记忆靠近，又因相互信任而牵手，到如今，却因熟悉和了解而相互苛求吗？看他过早出现的白发，听他疲惫的鼾声，我心中泛起一种酸楚的亲切。
（2010年11月12日发表于《银川晚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