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傍晚是怡人的，嫩绿色的枫叶在微风中伴随着枝条轻轻摇摆，行走在枫叶街上，头顶的“沙沙”声格外悦耳。夕阳给大地披上了一条蝉翼般的丝巾，几块云彩在那里飘荡，装饰着宛如绚丽绸缎的红蓝色天空。此时的操场格外热闹，没有了烈日，空气也让人感到十分舒适。再晚一点，这种气氛也不会减退，直到寝室的大门关闭之前，站在校园里的任何角落都会听见欢声笑语。
十点以后，外面逐渐冷清下来，只留下那一只只流浪猫在树丛边上徘徊。可在寝室的走廊里，依然可以听见打闹声、笑声、叫喊声，因为这些是不会随着气候的变化而改变的。在522寝室里，倒是相对安静一些，四个人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对于寝室外面的情况她们早就适应了。孟奕涵今天感到很无聊，随便找了个电影看着。电影虽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但故事的内容却能让人产生许多共鸣，当电影结束，背景音乐响起时，她还没有完全回到现实中来，只有一种沐浴在阳光中的感觉。
时针就快指向十一点，孟奕涵摘下耳机，正准备去洗漱时，手机却忽然响了。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第一感觉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因为来电显示上竟写着“何静姝”三个字。现在距离高考只剩下三十多天，正是紧张复习的时候，她怎么会有时间给自己打电话？想起最近一次见到何静姝还是在寒假，当时她和高中时的几个闺蜜想要一起请何静姝吃饭，在几经周折之后，何静姝终于答应了。她们就在何静姝复读的高中附近，趁着晚上自习课之前的时间聚在了一起。在何静姝来之前，她们商量好了，谁也不许提起在大学里的事。当何静姝走进饭店时，孟奕涵看见她原本飘逸的长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压抑，何静姝也没吃多少东西，只坐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又去上自习了。孟奕涵很心疼她，但当时也不能说别的，因为无论如何也不能耽误她学习。
孟奕涵轻轻滑动屏幕，将手机放到耳边，任凭听筒里的声音振动着自己的耳膜。
“涵子，有空吗？我没打扰到你吧。”何静姝的语气有些低沉。
孟奕涵笑道：“说什么呢？忙的人应该是你啊。”
几秒钟的寂静。
“我现在一点都学不下去，满脑子都是去年这时候的情景。我这一年总是盼着日历快点翻快点翻，可真的快到了，我却有些怕了，怕去年的情形再次上演。”
“你那么努力，不会的。”孟奕涵安慰道。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觉得。只不过那时有些后悔，想着当时要是少看一些网络小说，上课再认真一些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件事了。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我的成绩优异只是因为那时候别人还没有准备好，而不是我自身的提高。一模过后，我的成绩和去年几乎没有变化，去年会的东西今年还会，去年不会的今年照样不会，就像数学导数那道大题，我就从来没做对过。这时我才明白，去年感觉发挥极差的高考也可能只是失常了一点点。所以从那时开始，我就开始加倍学习，几乎天天都开夜车，甚至下课时间也用来学习。结果二模的成绩不升反降，我当时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本来压力大抵抗力就差，再加上着急上火，我病了一场。在家里休息的那几天，我想明白了，哪怕这回和去年一样，我也认了，我总不能不要命了吧。可是病好上学时，我的想法又变了，若是今年和去年一样，那我这一年不是白努力了吗？那差下的这一年就真的差下了。我就这么一直矛盾着，想不明白究竟该怎么办。”
孟奕涵静静地听她把话说完，心里一会儿发凉一会儿发热，沉默片刻，她低声说道：“静姝，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事儿，我不是在问你方法，只是想找个人说说心里的话。谢谢你能听完。”何静姝的语速渐渐变缓，声音也低了一些。
寝室里的灯忽然熄了，四个人眼前顿时一片漆黑。马晓媛打开了自备的灯管，寝室里又有了微弱的光。孟奕涵踱步到阳台，窗外路灯闪耀，原本的柏油马路变成了金黄色，隐隐约约还能看见有一辆汽车从远处的树影之间驶过。
“你知道吗？其实我最纠结的并不是这些，而是我相比于你们落下的这一年。这一年无论我怎么追赶，都无法弥补。上学期时，我看见你们在空间中发的参加各种活动时的照片，还有的人抱怨高数太难，学校的饭太难吃。更有人说自从上了大学之后忽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感觉大学还不如高中。听到这些我一下子就懵了，为什么好学校在大家的眼中都变成了浮云？为什么大家辛辛苦苦考上的大学到头来还不如高中？但是我没有时间，也没有资格去思考这些问题。只能是一遍遍的刷题，就如同齿轮般过着每一天的生活。”
在听到“如齿轮般”这四个字时，孟奕涵明显感觉何静姝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其实我到现在也一直认为大学比高中时好，因为在大学我会有时间去做我想做的事，我很少有他们所说的迷茫的感觉，即使有也只是一会儿罢了。那些说大学还不如高中好的人，恐怕也只是没有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毕竟我们大家上了这么多年的学，即使有什么兴趣也可能早就消失在这漫长的‘中世纪’里了。”
“我相信你，尤其相信咱们高中时的几个好朋友。我特别怀念咱们在一起的时候，现在我的这些高中同学真的比我们差好多，而且这种差距还不只是在学习上的。唉，我这时才知道，有些人、有些事，再怀念也回不来了。”
“所以啊，你就更要好好地享受现在嘛。其实在去年高考之前的一段时间，我也在想高考究竟给我们带来了什么？为什么我们的一切喜怒哀乐全部和成绩相挂钩？凭什么高考对我们的有那么大的限制力，把我们原本立体多彩的青春给压缩成了平面，让我们不再拥有所谓的自由。可是慢慢的，我才知道，其实它并不是绑架我们青春的凶手，而是它要用这种氛围让我们成长，让我们去经历。所以到了最后，我已经不去在乎成绩的好坏，而是更看重这段时间我经历到了什么，体会到了什么。那段时间我甚至希望时光可以慢点流过，让我有更多的机会去享受高考给我带来的一切。真的，我想你只需要走好脚下的路，而不必去过分在乎结果，否则那样只会让生活充满惶恐与不安，即使最后得到了一切，也不会有丝毫的惊喜可言。你也知道，我的专业被调剂了，我之所以没有选择复读，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我觉得这一切我已经体验过了，不必再去重复。”孟奕涵一字一句地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到了最后，她甚至忘了这些话是说给谁听的，只是感觉周围静静的、暖暖的。
又是几秒钟的寂静。
“听了你说的这些话，我怎么感觉这么多年的学白上了。”
孟奕涵笑道：“哪里有那么厉害，我就是把我心里的想法说出来罢了。”
“涵子，我现在的心情好多了。我真的，真的很谢谢你。等你假期回来，我请你吃饭。”
“好的，加油，你一定没问题的，我等你的好消息。假期见。”孟奕涵挂断电话，长出了一口气，看着窗外的景色，也回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在那里默默地站了几分钟，然后笑着摇摇头，从阳台里走出来。
“谁呀？聊怎么长时间。”马晓媛问道。
“哦，一个高中时的同学。”孟奕涵简单地回答了一句，可是借着灯光她看见马晓媛斜着眼睛，不怀好意地冲着自己笑。她顿时明白了马晓媛的意思，于是怪叫道：“是个女的，你个八婆！”
“真的吗？”马晓媛又追问道。
孟奕涵“唰”的一声将阳台的门拉上，“哪里有那么多真的假的，管好你自己的事好了。哦，对了，最后再问一遍，下周学校要举办英语朗诵比赛，你们确定都不参加吗？”
“确定。”马晓媛边扇扇子边说：“我们哪里有你的水平啊，孟大才女。我看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准备考试吧。”
这是孟奕涵第一次参加校级的比赛。英语朗诵比赛被分为初赛和决赛，初赛在本校区，而决赛在另外一个校区，决赛中的前三名可以代表学校参加省里的比赛。比赛的形式是每个选手朗诵一段英文，内容上可以是诗歌、演讲稿或是一些英文原版的经典名著。朗诵的时间大概有五分钟，结束之后会有三位评审老师用英语向选手提出一些问题，比如说你对于这段文章的理解分析、短文讲述了什么道理、作者或是短文中的人物都有哪些情感等等。从选手上场到下场这十五分钟的时间都只能说英语，所以光是这种形式就吓退了许多同学，他们大部分是害怕自己听不懂老师在说些什么。但是孟奕涵对自己是有信心的，她参赛也主要是为了锻炼自己，只要尽力了就好，对于名次她并不在乎。
初赛的时候，她选择了《唐璜》中的节选作为朗诵的材料。当她朗诵完时，也不知台下的观众是出于礼貌还是赞赏，掌声持续了几秒钟。评委老师向她提问时，她表现得大方得体，不仅对诗歌本身给出了自己的理解，而且也说出诗人拜伦要通过这组诗歌所要表达的对于社会的讽刺以及对民主的讴歌。一天之后，她被通知进入到了决赛，时间是在七天之后的下午，要求参赛选手提前两个小时去彩排、化妆。林泉也给主动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在言语中还不忘夸奖，并且嘱咐她要做好准备，决赛时会有很多观众，希望她能给学院争光。孟奕涵一一答应了，就在当天晚上选好了自己要在决赛时朗诵的短文，是英文原版小说《呼啸山庄》中的经典段落。这些天，只要是她有时间，就会反复地练习，体会书中人物的情感。她还会在睡觉之前来到阳台上，看着窗外被城市染成紫色的夜晚，小声朗读，并且一次次地暗示自己：我就是书中的凯瑟琳。甚至有两天晚上睡觉时，她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那个被两代人恩怨情仇所笼罩的呼啸山庄。
到了比赛当天，吃罢午饭，她就收拾好东西动身前往另一个校区。独自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她这才到达。她之前只来过这里一次，所以并不熟悉。这是个老校区，相比起她所在的新校区要小一些，建筑物也显得老旧，但不变的是在校区周围依然有一条枫叶街，而且枫树更高大，枝叶也更茂盛。找到了礼堂，她出示了证件后走进去，只见舞台上灯光闪闪，有几个工作人员在那里调试设备。抬头望着如波浪般的天花板上镶嵌着一盏盏黄色的小灯，她心里顿时多了几丝紧张之感。来到后台的选手席随便坐下，她先平复一下心情，由于来得比较早，这里还没有几个人。于是孟奕涵又拿出稿件，轻声读了出来：“……我只是要说天堂并不是像我的家。我就哭得很伤心，要回到尘世上来。而天使们大为愤怒，就把我扔到呼啸山庄的草原中间了。我就在那儿醒过来，高兴得直哭。这就可以解释我的秘密了，别的也是一样。讲到嫁给埃德加?林惇，一点也不比我上天堂更有意义。如果那边那个恶毒的人不把希思克利夫贬得那么低，我还不会想到这个。现在，嫁给希思克利夫就会降低我的身份，所以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多么爱他；那并不是因为他漂亮，耐莉，而是他比我更像我自己。无论我们的灵魂是什么做成的，他的和我的是一模一样的；而林惇的灵魂就如月光和闪电，或者霜和火，完全不同……”
唉，凯瑟琳凯瑟琳，你还是无法抗拒画眉山庄的优雅舒适的生活，就这样背弃了自己心知肚明的本心，否则你怎么会说出“我对林惇的爱像是树林中的叶子，我完全晓得，在冬天变化树木的时候，时光便会变化叶子。我对希斯克利夫的爱恰似下面恒久不变的岩石，虽然看起来它给你的愉悦并不多，可是这点愉快是必须的。”这样的话来？想到这里，孟奕涵轻叹口气，不禁在心里画上了一个问号，倘若自己真是凯瑟琳，自己又会如何选择呢？
“同学，请问你是不是孟奕涵？”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了孟奕涵的思绪，她抬起头，看见面前站着一个女生。白皙的面庞，齐肩的头发，孟奕涵觉得她很眼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究竟是谁。所以她点点头，问道：“请问你是？”
那女生莞尔一笑，坐在了孟奕涵旁边，“你可能不认识我，我叫张梦瑶，是咱们学院宣传部的副部长，我知道你也是学生会的。”
“哦，学姐好，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呢。你也是来参赛的吗？”孟奕涵问。
“对啊，我刚刚看过参加决赛的人员名单，咱们学院就我们两个人。外国语学院的人最多，十四人中就占了七个。”
孟奕涵笑道：“那是当然，人家是专业的嘛。”
“你是一个人来的？”
“嗯。”孟奕涵点头。
“你真厉害。”张梦瑶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的赞扬，“挺佩服你的，一个人来这边参赛。我大一的时候都不敢一个人来。”
孟奕涵心下惊异，没想到自认为是习以为常的小事竟会让人佩服，或许是因为自己做什么事情都太独立，根本就没有考虑这一点。
张梦瑶摇摇头，又笑道：“真的，那时候学校有挺多喜欢的活动我都是因为找不到伴而放弃了，现在想想也挺后悔的。直到大二时我才想明白，其实有些事自己一个人做也是挺好的。唉，我说这些干什么，你都准备好了吗？”
“我觉得差不多了。”
“稿件能让我看一下吗？”
“可以。”说着，孟奕涵将手中的纸交给张梦瑶。
张梦瑶看了看，又把它还给她，“这稿好难啊，有些地方我都看不明白。”
“这是名著的原文，我也有挺多地方不懂的。”
“加油，今后像这样的活动还会有不少，多参加总是没坏处的。”
“学姐也是一样。”
张梦瑶苦笑道：“咱们可不一样。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参加这类活动了。我开学就大三了，应该要准备考研的事了。”
考研？孟奕涵听见这两个字时心头不由得一紧，自己父母、亲人曾经不只一次向自己提起过这个词，他们中有劝自己一定要考的，也有说它没有必要的。总之，考研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还是一个神秘的词汇，而她当然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要考研，所以忍不住问道：“学姐，你说我到底要不要考研？”
话说出口，孟奕涵自己都笑了，自己是否要考研别人怎么可能知道？可是张梦瑶听懂了她的意思，便一板一眼地说道：“考研这件事其实是因人而异的。网上有许多文章将读研三年和工作三年做对比，但也比不出什么结果，总之是各有利弊。关键还是看自己适合做什么，是搞学术还是去工作？我的个人观点是：如果只是单纯为了找工作而考研，那还不如直接找工作，因为社会上有许多的事情在学校是学不到的。而且不仅仅考研是一个孤独漫长的过程，在读研的过程中要是没有一个负责任的导师，自己再散漫一些，两三年一下子就过去了。到了那个时候，当初跟你一起的同学已经经过了社会的历练，而你却还是一只羔羊，那岂不是得不偿失了吗？并且对于我们来说还有一个不能忽视的问题，就是我们的年龄。读完研，我们就二十五了，再想要稳定，那就要更长的时间。这期间基本上就是二十几岁的最后几年，谁知道人生大事会不会就在这时候来？所以你只能是看自己在乎什么，适合什么。比如说我，我就觉得自己挺适合考研。”
孟奕涵听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原以为考研这件事很简单，可谁想到这竟是如此复杂，她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幼稚，于是又问道：“那如果要考的话，现在需要准备什么？”
“你现在准备还太早，就是我现在也有些早了。但你要是真想考的话，可以先看一看英语和数学。你的英语看样子是没问题，你数学好吗？”张梦瑶问道。
孟奕涵无奈地摇摇头，这问题问到自己心坎里了。
“没事儿。”张梦瑶安慰她说：“咱们都是工科生，数学再差能差到哪里去？”
这时，房间的门一开，从外面走进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他看上去有三十多岁，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刚进门就大声说道：“参赛选手都到齐了吧，等一下要抽签决定出场顺序，然后大家都跟我去化妆。现在点名……”
两个人又相互鼓励几句，便跟着参赛选手的队伍走了。等化好妆，孟奕涵照着镜子忍不住笑了，看到自己现在的样貌让她联想到了电视剧里的白无常。再回到选手席时，她看见周围的人都差不多，便更觉得好笑，但好在也缓解了此时心里的紧张情绪。
快上场时，站在幕后向观众席望去，孟奕涵又倒吸了一口冷气，整个礼堂几乎坐满了人，场面相比起初赛时可大多了。待到出场时，她先调整好呼吸，当舞台上的灯光全部集中在她身上时，她先向台下的观众和评委老师鞠了一躬，然后就开始自我介绍。这些都完毕后，便开始进入正题。她选择用不同的声调朗诵不同的人物对话，尤其是说出那些经典语句时，情感真挚到使她有些忘我。朗诵完毕，老师提出的几个问题她都有说出自己的想法，让他们听后连连点头。下场时，孟奕涵如释重负，虽说觉得自己发挥的不够完美，但也展示出了自己的实力。最终公布名次时，她获得了第六名，张梦瑶是第八名，前三名则是被外国语学院包揽。没能获得代表学校参加省里比赛的资格，孟奕涵心中有些遗憾，可这次经历却让她觉得收获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东西。
回学校的路上，孟奕涵和张梦瑶聊了许多话题，她们又一起在校外吃了晚饭，这才顶着月色回去。等孟奕涵回到寝室时都快到晚上九点，和室友们寒暄几句之后，她将脸上没有卸干净的妆洗净，便倒头大睡了。
五月的这几个星期课很多，让人有些吃不消。星期一的晚上，连续上过四节课后还要上自习，许多人感到生无可恋。但孟奕涵所在的班级学习氛围还是很好的，自习时多数人很自觉。
吃完晚饭，映着夕阳走在去往教学楼的路上，马晓媛把双手插在裤兜里，说道：“咱们再忍两个月，大二就没有自习了，那时的日子肯定逍遥自在。”
吴若雪反驳道：“你可真别这么说，到时候可能还会有别的事让你心烦。”
“我不信还会有比上自习更惨的事。”马晓媛笑道。
孟奕涵虽然和她们走在一起，但却有些心不在焉，也没注意她们之间的谈话。这几天，她搜集了一些有关考研的信息，越发觉得它神秘莫测了。她也思考过自己是否考研，可此时依旧还在徘徊中。
她们走进教学楼，来到电梯口。等待电梯下来的过程中，孟奕涵注意到对面的公告栏上贴了一张海报，上面的内容大致是今天晚上六点半到八点在二号教学楼323教室有老师给大家讲一节考研政治的公开课。
这时电梯门打开了，马晓媛拽了一下孟奕涵，“看什么呢？走啦。”
孟奕涵犹豫片刻，说道：“我今天不去上自习了。”
“为什么？你以前可是一天都不会耽误的。”
“我要去听这个课。”孟奕涵指着海报说道：“记得帮我签到。”
说完，孟奕涵就前往二号教学楼。等来到指定的教室，她坐到了靠后的位置。别看教室很大，来的人却不多。主讲人是一个老头，戴着一副老花镜，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总体来说，孟奕涵感觉大部分都能听懂，尤其是近代史部分，正是这个学期所学的。但一节课下来，她却感觉自己除了记住几个专有名词外，好像什么都没学到。她这才意识到现在学这些太早了，同时也想明白了另一件事：自己不应该现在就去做决定是否要考研，而是要再等一段时间，待到更加了解自己时才能选择出合适的路。出教室时，有人给了她几本考研指导书，孟奕涵将它们捧在手中，觉得有些沉。
快到月末时，又有一件事困扰住了孟奕涵。由于这月初时没管住自己的手，随便到网上逛了逛，结果现在就囊中羞涩了。她把自己能支配的钱算了一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恐怕月末那三天吃饭都成问题。她想到了找兼职赚钱这个办法，但由于对此事并不了解，于是就跟马晓媛商量。马晓媛听她说完连连摆手，“你千万别去。先不要说外面的骗子多，就算是真的我劝你也不要去。上学期我闲着没事找过一次，给我的感觉是：旧社会的地主好像都没有这么剥削长工的。那是在咱们学校附近商场的地下超市，周末时招兼职的推销员。一天从早到晚十个小时就那么站着，连个能坐的地方都没有，而且还要不停地喊、不停地讲，我估计不到半天嗓子就会哑。最可恶的是一天就给一百块钱，还不管饭。我就在那儿看了看就回来了，我又不缺钱，何苦给自己找罪受。”
本来孟奕涵就是打听打听，听到马晓媛这么说，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但马晓媛想了想，又说：“你要是真想找兼职，我建议你去给别人代课。只要在点名的时候答一声‘到’，剩下的时间玩手机就行了。这又轻松又能赚到钱，多好。”
孟奕涵说道：“还是算了吧，我也就是随便问问，没说非要找。再说，我可不想培养自己不劳而获的习惯。”
她又想到了网上贷款，可也只是在脑子里闪了一下便消失了，现在网上贷款的悲剧还少吗？而至于向室友借钱，她根本就没想过。最后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厚着脸皮管父母要钱，虽然他们会唠叨一顿，但总不会眼看着自己闺女饿肚子吧？
五月底的周末，苏子扬吃罢晚饭后回到寝室，觉得有些无聊，便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打起游戏。玩过几局之后，他觉得有些烦了，因为每局的半个多小时几乎都是同一个套路，而且在玩的过程中基本每个玩家都会抱怨队友太坑，甚至因为这个还常常闹出不愉快的事情。所以，原本苏子扬的心情是很放松的，可经过这几局游戏后他反而觉得心里发堵。
手机铃声响起，看见屏幕上显示出“代琼”这两个字，苏子扬皱皱眉，想必又要有事情做了，这学期大大小小的活动每一次自己都没闲着，不是去拉赞助就是找人填表，这次又是做什么？
果然不出他所料，代琼的语气平缓，“过些天学校要举行篮球比赛，是学院与学院之间的较量。我们的任务是在咱们学院比赛的时候准备好足够的水和饮料，实在不行几箱水就好。怎么样，应该没问题吧？”
“这不是学校举办的活动吗？为什么学校不出钱？”苏子扬觉得有些不爽快，于是有一句没一句地问道。
“出钱？别傻了，每个学期学校还要我们上交钱呢。如果就想着学校出钱，那咱们什么活动都不用举办了。”代琼好像找到了一个可以把心中的不满都吐出来的地方，“我听咱学校的人说，在没修新校区之前学校欠了银行两个亿，本打算趁着修校区的时候赚上一笔，可结果修完之后反倒欠了银行七个亿，你说好笑不好笑？”
“呵。”苏子扬淡淡地回应一下，“那好吧，我想想办法。”
说得倒是轻松，可是哪里有那么多办法？学校附近的商店几乎都去遍了，可真正能帮忙的却没有几家。再去的远一点？现在的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苏子扬光是想想就觉得浑身冒汗。无意之间翻到手机通讯录，他将跳跃的目光停留在了“王代理”这三个字上。王代理是他大概半个月前认识的，给他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个人能喝酒。那天代琼请这个王代理吃饭，让苏子扬陪同。代琼告诉他王代理是整个地区某饮料公司的负责人，主要负责周边学校、餐馆的内部宣传、营销等工作。席间的人不多，除了苏子扬之外大一的部员只有一个。王代理长相很随和，圆圆的一张脸，没留胡子，带了副眼镜，而且说起话来温文尔雅，有点老师的味道。苏子扬与其交谈甚欢，还互留了联系方式。他心中暗想，若是王代理能帮忙，这点小事还不容易。
考虑到贸然打电话会显得不礼貌，苏子扬给王代理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说明，并且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恳请他帮忙。可是这条短信就像是石沉大海，苏子扬等了近一天也没接到任何消息。他有些奇怪，于是拨通了王代理的电话，在等待对方接听的时候，苏子扬满怀期待的心里多出了几分忐忑。
手机里边了传出王代理的声音，苏子扬急忙进行自我介绍。可是还没等他说完，对方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现在没空。”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苏子扬放下手机耸耸肩。又等了两个多小时，想着现在对方应该有时间了，他又拨通了电话。这次王代理的态度有了些变化，语气中填加了极大的不满，“我都说了现在没空，你听不懂话吗？”
“哦，抱歉打扰了。”他又听见“嘀”的一声。
苏子扬双目无神，呆坐在椅子上。很明显，对方根本就不想帮自己这个忙。本想着这是很重要的人脉资源，以为留了电话就能彼此照应，可到头来却只是白白浪费电话费。但对方为什么不愿意帮忙？对他来说这只不过是几个电话的事情。
为了弄清事情的真相，也为了减轻内心之中的挫败感，苏子扬试着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这个问题。他想了好一会儿，可得出的结果不但没有使他走出阴霾，反而让他跌入谷底。他低着头，连呼吸都显得不均匀了。他的结论是：对方根本就没有必要帮自己。换句话说，对方凭什么帮自己？自己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大学生，而对方是公司的代理，双方之间也只见过一次面，并没有什么交情。在对方眼中，自己只是通讯录里的一个人名，根本没什么实际的用处。也就是说，自己不能给对方带来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他不禁想到一句话——只有资源对等，才能互相帮助。若自己本身不够强，其实再多的社交都是无用的。这一年中自己跟着外联到处拉赞助、交朋友、处关系、积累人脉，却用很少的时间读书学习。手机中的联系人是有很多，但若是真正有事，还不要像今天一样。看看上学期的成绩单，高数直接挂科，直到上周才完成重修考试；其他的基本都是飘过。想起高中时的自己，学习很勤奋，成绩也在班级名列前茅。那时候自己跟朋友相处的时间远不如现在，可每每到了下课时间，自己身边就会围过来几个同学来请教问题。现在想起来，这些都是自己吸引过来的。然而在此时，自己除了无用电话号码以外好像什么都不剩，甚至连一个知心朋友都没有。
想到这儿，苏子扬把头抬起，混乱不堪的桌面映入他的眼帘。他在整理书桌时，又回忆起很长时间以前表哥对自己说过的一番话。那是表哥在描述自己的求职经历，“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工作整整找了一个多月，而且最后找到的工作还和我所学习的专业毫不相关。一开始我投的简历基本都是工程师助理，一次面试的时候面试官问我：‘你焊板的技术怎么样？’我说还行。然后他就让我当场试试。我焊得是一塌糊涂，最后我告诉他我焊不好。他说没事，有挺多人都和你一样，刚毕业，没什么经验。经过这一次，我就降低了要求，想着实在不行当个普通的文员也行。结果最后发现文员都不是那么好当的，还要有一些文档、表格、ps的技术，我这些基本都不怎么会，因为上学的时候认为这些和专业不相关，学了没用，所以计算机二级证也没考。当时我就后悔了，就想着为什么上学的时候不好好学习，一天天只知道玩游戏、看剧、睡大觉。哪怕是用课余的时间多做几个表格、PPT，也不至于是现在这个样子。之前上课的时候总觉得有些课很‘水’，即使听了也学不到什么，所以索性上课的时候和同学打游戏，甚至直接逃课。可现在想想，好像自己比那些课还‘水’。我有一个室友，和我一个班的，他现在成了孔子学院的老师，专门教外国人学汉语，而且待遇不错。我就特别佩服他，一个学理工科的学生居然能当汉语老师。他跟我说：‘其实我一点都不厉害，只不过上学的时候每天都比你们多学两个小时英语或是传统文化。’原来根本不是他比我聪明，而是比我勤奋，比我有想法。我以前还笑话他，说学这些有什么用，你要跟电路板讲这些吗？唉，想想都觉得自己傻。最后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份只要是人就能做的工作，还是凭借着那张拼了老命才换来的毕业证。”当时苏子扬听了还不觉得怎么样，可现在细想起来真是可怕，如果再像以前那样，那么三年以后自己不是也要面对同样的情况吗？苏子扬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此时此刻他已下定决心要将主要精力用在学习上。
他将书桌收拾干净，将课本都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然后静下心，给代琼发了一条消息：感谢部长这一年来对我的照顾，但我觉得现在最的主要的任务还是学习。所以我考虑好了，我要退出外联部，但我希望外联部能够越来越好。
发过去还不到两分钟，代琼就了打来电话，“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还是哪根筋搭错了？怎么忽然说要退出？”
苏子扬平静地说：“部长，我是认真考虑过的，你不必再劝我了。”
“我不是劝你，是觉得这其中肯定有什么事。你说出来，我帮你分析分析。”
“那好。”苏子扬组织好语言，将经历的事以及自己的想法都讲了出来。
代琼听了这些沉默片刻，然后说：“原来是因为这件事，该怎么说呢，你的想法我不便说对或者错，但有些事你可能是误会了。那个王代理我也给他打过电话，他现在出差了，人不在这边，所以有些事他肯定没有办法帮忙。你也别太在意这些。”
苏子扬苦笑道：“就算他没出差，我想他也会找其他借口推辞，或许人家根本就不用找借口。现在仔细想想，与其说我是对他生气，还不如说是不接受当下的自己。”
“那既然你执意要退出，我也不能拦着你。”代琼叹口气，说：“跟你说实话吧，我原本还想着换届的时候要选你当下一届的部长呢。”
“真的谢谢你能看得起我。虽然我退出学生会了，但我们也还是好朋友。”
“嗯，说得对。以后不管有什么事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只管说，咱们之间不存在你所说的资源对不对等的问题……”
隔天早晨，齐方域照常被自己设置的闹铃声吵醒。在盥洗室里，他正好撞见苏子扬，便问道：“今天是有什么活动吗？起来这么早。”
苏子扬正在刷牙，嘴里含着一大堆泡沫，便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两个人一起去吃了早饭，来到教室。这个教室不大，里边的人不多，齐方域打个哈欠，在第一排坐下。苏子扬犹豫了一下，然后将书包放在齐方域的座位旁边。
齐方域扬起脸，用不解的目光看着他，然后笑道：“稀客呀，今天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我记得上一次我们坐在一起还是在半年多以前吧。”
苏子扬从齐方域身边穿过去坐下，“我现在是良心发现，决定要好好学习。”
“可以可以。”齐方域拿出高数书，随口问道：“对了，你的重修考试过了吗？”
“过了，要是再不过我真就是白学了。重修考试的题也简单，考的基本都是上课讲过的，还有挺多都是原题。而且我感觉后面的大题只要是写了老师就都会给一些分，好像是生怕我们再不过似的。”
“那王卓过了吗？”
苏子扬手托着下巴想了想，“好像也过了吧。算了，你别提他了。上重修课他都不听，不是睡觉就是玩手机。这些天上课我也很少看见他，我估计这学期他又要挂上几科。”
“像他那样固然不好，但我最近在想另一个问题。”齐方域摆弄着手中的签字笔，说道：“你说，咱们现在学习就是为了得一个高分吗？或者说咱们上大学之前学的东西都是为了那一次考试吗？”
苏子扬笑道：“肯定不是啊，学校让我们学这些东西是为了培养咱们学习的能力。”
“那你觉得咱们的学习能力提高了吗？”齐方域不假思索地反问道。
苏子扬眨了眨眼睛，半天没说出话。最后他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我不知道。”
“这就是了。我感觉现在的考试就是老师给出解题步骤，咱们直接照猫画虎就好了，根本不用自己思考。也就是说我感觉现在咱们的独自思考的能力还不如以前呢。就拿我来说吧，我记得上学期临近期末的时候泉姐好像让咱们写了一篇关于自我认识的文章，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到网上随便抄一个，我想肯定不只我一个人是这么想的。后来我仔细考虑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先试着写写。可是到了最后我还是抄的，因为我发现我自己都无法认识我自己。在那之后我渐渐发现，我所思考的东西好像几乎全都来自图书馆里的书和一些影视作品。学校里学的东西好像对我并没什么帮助……”
“等等。”苏子扬右手捂着额头，“我怎么有点糊涂，你能说得再明白点吗？”
齐方域点头，“前几天我偶然间找出了上学期的几张题单，我发现其中大部分的内容我都不会了。所以我想说我感觉咱们现在学的东西都没什么用。无论期末考试考的分有多高，甭说过半年，就是过了几个星期所学的知识也基本忘光了。而且成绩这东西可能就是在评奖学金时有用，除此之外也不会有人关心它。所以我现在很矛盾。”
苏子扬本想是从现在开始认真学习的，听完齐方域的这番话他觉得有些头晕，于是问道：“那你想怎么做？是从今以后不学习了，还是其他的？”
齐方域揉了揉有些痒的耳朵，平淡地说：“暂时还没想到。”
“那你在这里废什么话，都把我绕到里面去了。”
“所以啊，正因为没找到答案才要好好学习。等到找到答案了再做决定也不迟。”
苏子扬被气乐了，“哎呦，你这都是什么逻辑？看来以后我要少跟你说话，否则早晚被你气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