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还往身边挪了挪身子,月家阿爹见状叹了口气也在青石一角蹲下。
“来,尝尝我这新得来的烟丝,”壮汉说着从腰间小心翼翼抠出少许金黄色的物什,为月家阿爹的烟斗添上,笑眯眯的献宝,喜不自禁,“你嫂子的弟弟在城里一家老爷府上做事,这是管家老爷看他做事伶俐赏下的,那小子是个烟酒不沾的,便宜老子喽。”
“那得尝尝。”月家阿爹是个爱烟的,听他这么说,将烟斗凑近到壮汉的烟斗前吸燃了烟丝,眯眼细细嘬了一口,缓缓吐出一口烟圈,“好烟!是咱们种不出来的味!”
“是吧?听说是南方运过来的烟丝,只在城里能买到,咱们乡下货郎手里就是有,也都不过是些杂碎,比不上这些城里大老爷们抽的金贵。”壮汉一脸得意的拍腿大笑,“话说回来,老月,你这天天往田里跑,看出个子丑寅卯来没有?”
“听说东边遭了灾,”月家阿爹目光恍惚望着东边的火红日头,“老天爷要是再不下雨,这地就得趁着旱情没有更严重之前浇了,但愿河水不要干,否则拖家带口逃荒讨饭的就变成咱们喽。”
说起这旱情,壮汉也收起笑脸,一张黑脸皱成了菊花,“你可说呢,都说这春雨贵如油,今夏这雨比油还贵,这是老天爷不给咱们庄稼人饭吃啊!”
“还没到那程度,眼看雨季就要到了,再等等吧。”现在是七月中旬,如果入了八月还不下足够的雨,这些庄稼下半年别想收到一粒籽。
对于看天吃饭的农家人,旱涝都是头等大事。粮食收成关乎着全家人的性命,一旦遭灾,后果不堪设想。
“不等还能咋嘚!”
两人无声吞云吐雾。
“对了,村里谁家来亲戚了?是个瘸腿的小子,看起来和你家闺女差不多大。”
庄稼虽是大事,可对于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谁也不能时刻挂在心尖尖上,不然生活还要不要过。
这不,两人又开始唠起了闲篇儿。
月家阿爹摇摇头,“没听说。”
“长的挺俊的一个娃子,可惜瘸了,穿着打扮虽然破破烂烂,但看起来可不像是个庄稼汉,我实在想不起来谁家有这样的亲戚。”
村子就这么大,而且住的大多是世代居于此的村民,所以谁家有个像样的亲戚,谁家有什么羞于告人的破事,大家都会明里暗里口口相诵,直至彼此心照不宣。
许是烟抽猛了,月家阿爹咳了咳起身,他不是个会嘀咕东短西长的人,也不擅长打听揣测这些事情,所以干脆拍拍屁股,“老李,回喽,改天叫上老业,到家里来喝酒。”
被唤作老李的壮汉哈哈起身相送,“那行,一把烟换一顿酒,这生意做得!”
“哈哈!来时候带上你的烟!”
回到家,月牙儿为父亲递上水盆。
“阿爹,你回来路上见到秦钺没?”这都快一个时辰了,上个茅房也不该这么久啊。
正在洗脸的月家阿爹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月牙儿说的是谁,“昨晚那孩子?不曾见,他出门了?”
“嗯,阿娘准备的衣服他也没换,饭也不吃,不知道去哪了。”月牙儿咬着食指尖。
月家阿爹拿布巾擦着脸,突然想起什么抬头问女儿,“那个小哥儿是个瘸的?”
“不是啊,走路好好的,怎么这么问?”月牙儿很是惊讶。
“你李伯说看到个和你差不多年纪的男娃儿,一瘸一拐向河边去了,那大概不是他。”
“唔,可他能去哪呢?”给阿爹摆上碗筷,已经用过饭的月牙儿托腮坐在石凳上,不时向院子外望上几眼。
村子虽然不大,可他人生地不熟的,能去哪?
“阿姊,那个哥哥是不是离开了?”月满蹭坐到姐姐旁边,好奇问道。
月牙儿愣了愣,“可他刚才还问我......”
有什么事情是他能效劳的......
虽然不相信他就此离去,可打算为他辩解的月牙儿还是渐渐失去了声音。
是了,他已经得到了吃食和短暂的休憩,至少不再像昨晚那样奄奄一息,而且经过一夜的休整,虽然模样还是很憔悴,但体力大概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真走了?可刚才那句去去就回......
或许,他是有什么急事所以来不急道别?
月家阿爹慢慢咀嚼着饭菜,很是平静,“好了,趁着日头还没毒起来了,小满去把鸡喂了,月牙儿去洗衣服,丫头家读再多书也没用,把家里打理好比什么都都强。”
月牙儿虽生是女娃,自幼偏爱读书识字,自从业叔良七岁时被他爹娘送进私塾后,死活缠着自家阿爹也要读书,月家阿爹拗不过她,最终眼睛一闭只当生了个男娃,每月半槲粮食将她送了进去,本想着热劲一过她自己就失了兴致,没想到这一去就是七年,风雨无阻。
如今村里除了村长家的三丫头陈娇娘,就剩月牙儿一个姑娘在私塾念书了。
因为不是男娃,读再多书也不能参加乡试考取功名,而且迟早要嫁人,进私塾一事说是纯属浪费粮食一点也不为过,所以免不了被村里人在背后道些闲话。
陈家好歹是村里的大户,粮食浪费在一个姑娘身上也就罢了,月家小门小户每月要挤出半槲粮食来可不是件轻松的事,为此月家阿爹也多次软硬兼施希望月牙儿放弃学业,奈何她对读书一事执念太深,为此哭闹太过,月家爹娘不忍心最终也只能依了她。
直到月满长大,私塾里的夫子因为年纪太大不再收弟子入塾,而月牙儿亲自教导弟弟识文断字也颇有成效,月家阿爹这才少提了让月牙儿退学的次数。
所以眼下如果换是别的时候,月牙儿早不依要和父亲理论一番了。
“可那个秦......”
“该回来自然会回,就此走了也是人之常情,本就是路过,随他去吧。”
月家阿爹见惯了各种模样的人,看的比这两个孩子明白。
那孩子本就年岁不大,自己也只不过尽了一个陌生人所能尽的善意,往后的路还是要他自己走,是去是留,随他去吧。
至于他要报恩那番话,听听就算了。月家阿爹并未真的放在心上,少年人的意气嘛,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
月牙儿明知道父亲说的对,可她还是不放心。
“我刚才看到他的时候,脸色煞白煞白的,鬓角额头上都是汗,是这样吧,小满?”
月满重重的点头,“那个哥哥看起来不太舒服哦。”
月家阿爹筷子顿了顿,病了?
“当时我还在想,太阳还没大出,有这么热吗?阿爹,他会不会是害病了,晕倒在哪了?”月牙儿有些忐忑。
正说着,月牙儿口中脸色依旧煞白的少年推门而入。
“秦钺哥哥你回来了?”月满眼睛一亮,跳起来小跑过去抱住他的一条胳膊。
之前跟秦钺的互动只有天知地知他们两人知,共同拥有一个小小的秘密,无形中拉近了月满心里与这个陌生哥哥的距离。
和阿姊说的一样,这个哥哥还是好热的样子哦,流了好多好多的汗。
被他拽的倾斜了一下身子,少年摸了摸他的头,眼中闪过笑意。
“你再不回来我们都以为你走了。”月满撅嘴说道。
走到月家父女二人面前,少年敛容道,“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