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这句话有多少分量,众人心知肚明,短短几个字便将二姨娘和上官晚晴拖下水,甚至远在江州的上官家也难辞其咎,更是对楚氏一门的侮辱……,大家沉默着,暗自思量这番话的真假,念头早已转过了千百个来回。
半晌,厅上传来老夫人阴冷的声音:“你再说一遍。”
伴随着那冰冷的语气,浣绿只觉得有千万把无形的利刃刺穿身体,她禁不住颤了颤,匍匐得更为卑微渺小,险些说不出话来。但转眼念及那人的承诺,又强忍着惊怕,咬牙道:“……我家小姐……并非我家夫人亲生……而是……而是夫人身边的一个婢女所生……老爷顾念旧情……夫人慈悲为顾全老爷颜面……才视作亲生……但二小姐只是庶出……不是嫡女……”
浣绿将晚晴的身世一五一十的娓娓道来,包括她生身母亲的姓名来历以及最终结果,上官夫人的仁慈宽和大度等等,可谓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其中有些是她已经知道的,还有一些是她不知道的。但所说一切不外乎只想证明一件事:云姨娘和她别有用心,蔑视楚家,其罪当诛。
“老夫人,奴婢所说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任凭老夫人处置,”最后,浣绿凄然道,“奴婢只请老夫人替奴婢做主。”
她低头伏泣,痛哭不已。老夫人定定盯视她,良久,方道:“差人请二姨娘过来。”
少顷,二姨娘来到。看见厅下跪着的人,目光只是顿了顿,便不再理会,越过她,二姨娘刚行过礼,便听老夫人厉声道:“柔儿,你可认识此人?”
二姨娘笑道:“晴儿的贴身侍婢,自然认得。”
“她方才说,晴儿并非嫡出,你可知情?”老夫人开门见山,毫不含糊。
二姨娘这才轻轻瞟了一眼浣绿,笑意不改:“任凭老夫人处置。”
见她如此轻易的承认,老夫人反倒有片刻的失神。然而,紧随其后,便是滔天的怒意和对楚玥的怜惜引发的痛楚:“我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何处心积虑要羞辱玥儿?”
相对老夫人,二姨娘心平气各,笑意温润,只是那平静的笑容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恻然,“要怪就怪他是陈澜的儿子,陈澜夺了我的夫君,那贱丫头的娘夺了我妹妹的夫君,都是贱人的孩子,凑成一对,岂不是天作之合。哈哈……”
老夫人气得浑身乱颤,不住叫道:“真乃孽障,孽障……”
当年楚云两家同时在朝为官,相交甚笃。一次宴请间,她见云倩柔姿容出众,温柔识体,便与云家长辈透露了结亲的意思,正巧云家也有意联姻,双方一拍即合,只等定下吉日上门求亲。不料人算不如天算,楚明翔却属意陈氏女,执意不从。可话已出口,焉能轻易收回。无奈之际,又闻云氏刚烈,不惜作妾也要嫁楚家为妇。
她是过来人,怎能不明白女儿家难以启齿的情愫,既然云家愿意,她也乐得成全。只想着来日方长,好好补偿云氏便是。后来,朝局动荡,楚家罢官削爵,又连遭变故,退居燕州。而云氏更惨,竟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自那以后,她更怜惜云氏孤弱无依,长子与陈氏故去后,便将家事交与云氏,让她做了实质上的女主人。想不到,却是养虎为患,一年年变本加利……
归根结底,云氏有今天,她也有责任。往事如烟历历在目,老夫人悲痛难以自禁。
“姐姐这么说,是承认意图不轨了?”三姨娘不失时机的追问。将妹妹的一个庶女嫁到楚家作嫡妻,又暗中用药致使其难以生子,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二姨娘冷哼一声,不予理睬。
吃了个冷眼,三姨娘一时气结。从一开始,云氏就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俯瞰她,陈氏是主母,她忍忍也就罢了。可云氏是什么,跟她一样,不过区区一个妾室。云氏有楚辰,可她呢,除了凌儿,还有敏儿,敏儿虽然也是庶出,可她是楚家唯一的小姐。云氏没有资格这样对待她。
三姨娘脸色发青,冲浣绿使个眼色,浣绿战战兢兢又道:“小姐尙未出嫁时,心仪林家二公子,当初姨夫人为大公子提亲,二小姐宁死不从,曾跳水自杀以表心迹……”明显的感觉的周围空气一窒,她咽了咽口水,暗暗掐了一下自己,接着道:“后来被人救上来,不知怎的转了性子,答应了婚事。可……可在娶亲的路上,小姐曾试图逃婚……”
紫苏脚步一动,意欲上前,被晚晴拦住,只得拿眼死瞪浣绿,这丫头,良心被狗吃了么?
“……被三公子拦下来以后,不得已才到了楚家。可小姐并未死心,她……她心里没有大公子的,请老夫人明察。老夫人若想要大公子安乐无忧,须……须再替大公子选一位良善之人为妻……,奴婢多嘴,但奴婢也是同情大公子,请老夫人恕罪。”
外面明明是艳阳天,明丽的阳光在天空中流转,可厅上却像是下了冰雪一般,冻得人直打冷颤。老夫人脸上早已一片阴霾,众人除了三姨娘脸上稍显得意的神色,全都噤若寒蝉。晚晴瞧着畏缩成一团的浣绿,笑道:“浣绿,你当初去林府给林二公子作妾,是你自愿的,即便是结局不好,冤有头债有主,你该找那对你不好的人去,如何恩将仇报,我成全了你,你反倒赖我?”
听此话,众人目光纷纷重新投在浣绿身上,全身上下遍体鳞伤,没有一处是好的。若她果然携怨报复,存心诬陷也不是没有可能,她又是自小贴身服侍的,说出来的话别人自然会信三分,只是这歹毒的心思,想着,俱都摇了摇头。
浣绿见状,不由急道:“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小姐是真的嫌弃大公子……”
“住口。”
老夫人一声怒喝,浣绿便是一哆嗦。她怎么忘了,老夫人的忌讳。当下便连连道:“奴婢该死……”一连说了五六句,这才慢慢平息了老夫人的怒火。
“晴儿……?”老夫人转向她,目光如刀。
晚晴直视她:“祖母宁可信一个背主的丫鬟,也不愿信晴儿么?”之前的事并非她所为,她自然不认,至于楚玥,虽然没将他十分放在心上,但相对于明里暗里害他的那些人,她已经是很照顾他了,浣绿所说的,她更不会认。
老夫人字字如雷:“若是你行得正,做得端,别人又怎会空穴来风?”说着,便意有所指的望了望二姨娘,言下之意,已有锦翠前车之鉴,休要抵赖。
浣绿何其聪明,闻言,忙附和道:“老夫人英明,奴婢所说,有凭有据。小姐自杀明志一事,有紫苏可以为证,半路逃婚,有三公子可以作证。”紫苏早已忍不住,讥讽道:“你所之事,我一句也不知。”
这时,二姨娘却露出一个诡异莫测的笑容,高声道:“她说的句句是真,我可以为证。”她转头对晚晴笑道,“晴儿,事已至此,你抵赖也无用,老夫人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你就承认了吧。”
“是,是……”浣绿惊喜交加,脱口而出一句更令人震惊的话,“小姐……其实不是小姐。”说完,她自己先是一愣,明知道这个想法很荒谬,可这些日子以来,总忍不住时时这样想。如果不这样想,那如何解释她性格的天差地别,如果不这样想,如何解释她的雷厉风行,如果不这样想,她实在想不通那天晚上到底是谁打晕了她。可真的这样说出来,她又如何解释她自己也讲不清楚的一件事。
踌躇惶恐时,只听二姨娘亦笑道:“不错,她不是她,她不是她……”
厅上众人面面相觑,看看这个,瞅瞅那个,疑惑不已。除了晚晴,恐怕就连浣绿和二姨娘也不知道她们到底在说什么。三姨娘见时机差不多,便道:“老夫人,如果只有浣绿一人不足以为信,可如今姐姐都这样说了,就得好好思量思量,你知道,姐姐可是最疼晴儿的人。”
老夫人扫视众人一周,目光最终落到晚晴身上,正要开口。忽然一直默不作声的楚玥忽地站起来,拉了晚晴就往外走:“玥儿累了……”
到嘴边的话就这样噎在了喉中,老夫人怔怔望着楚玥:“玥儿……”,她怎么忘了,她的玥儿还在这里。
楚玥紧紧攥着晚晴,不是她的袖子,而是握了她的手,转过身,理直气壮道:“谁也不准欺负她。”誓言一般,久久回荡在众人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