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
听见有人叫她,上官晚晴转过身,目光瞥见白玉走廊旁那一抹欣长挺拔的身影时,嘴角不自觉的弯了弯,清透白皙的脸庞如同三月里清晨天边初绽的第一抹阳光,透明的纯净中有着淡淡的微凉,然而却是发自内心的笑意。她并没有马上从栏杆上跳下来,仍是自顾的坐着,向正在朝她走来的男子喊了一句:
“哥哥——”
女子声音清婉中透着几分空灵,仿若她飘动在碧色水波上的薄纱裙裾。上官天宇见她独自坐在三尺多高的池边围廊上,眉头微微皱了皱,快走几步上前来,一边将上官晚晴从围栏上扯下来,一边朝站立一旁的紫苏微怒道:
“怎么让二小姐坐在这么危险的地方,真是越来越不让人省心。”
上官天宇眉目清秀,发如黑玉,一双明亮的眼睛神采奕奕,不怒自威。他此时身着青色暗纹锦衣,头发流泻在肩后,越发显得丰神俊朗,神韵不凡。上官晚晴瞅着他,想起第一次见到上官天宇时,脑子里蓦地闪过的“谦谦君子,有如温玉”这句话。而现在,他温玉般的脸上蕴满了薄薄的阴霾,似是一头将要发怒的狮子。
这是半个多月来,上官晚晴第一次见上官天宇生气,或许,紫苏也是。紫苏见上官天宇怪罪,不知是吓得还是心怀愧疚,脸突地红了一片,似是傍晚天边的晚霞,她腾地跪下来,也不替自己辩解,只低头道:“紫苏知错,请公子责罚。”
栏杆旁一株丁香树柔嫩的枝条已缀满了新抽的嫩芽,细碎的阳光透过枝桠的缝隙投在紫苏美丽的身影上,落下一片斑驳摇曳的光影。再有一个多月,这丁香就要开花了,那淡紫色的散发着香味的小花瓣,自己是看不到了。上官晚晴淡淡叹了口气,伸手拉住上官天宇宽大的衣袖。
“哥哥,晚晴只是一时兴致,看着池水里的金鱼游来游去的很好玩,就想拿鱼食喂鱼,后来就贪玩,才爬上围栏的,紫苏当时拼了命的拦我来着。是我让她退到一旁,不许打扰我的,哥哥不要生气,要怪就怪晚晴吧,可是,哥哥舍得责怪晚晴吗?”
上官晚晴歪着头,眼睛调皮的眨呀眨,一副顽劣可爱的模样。上官天宇本来也只是担心上官晚晴才迁怒于紫苏,此时听晚晴如此说,又见她扮鬼脸逗他开心,只得笑道,“哥哥怎么会责怪晚晴呢”,说罢,转头对跪在地上的紫苏道,“下去吧。”
紫苏听到,抬头看了一眼上官晚晴,见上官晚晴含笑对她点了点头,这才起来对上官天宇欠身行礼。
“奴婢谢小姐求情,谢公子开恩,奴婢告退。”
紫苏慢慢走远。上官天宇待紫苏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转头对上官晚晴笑道,“这是什么道理,你只不过是开口说了两句话,决定不罚她的可是本少爷,她要谢恩自然也是要先谢我,怎么现在倒把你排在我前面。”
上官晚晴放开扯着的衣袖,也笑道,“哥哥也不看看紫苏是谁的丫头,还非要到妹妹面前争理,她若是先谢了你,那妹妹以后也不留她了,真把她调给哥哥身边做丫头好了。”
上官天宇笑意不减,“妹妹身边的得力丫头,哥哥可不敢要。只是,”男子正了正脸色,神情认真,“如果再发生那样的事,就算爹放过她们,哥哥也决不轻饶。”
上官晚晴神色一凛,她当然知道上官天宇口中所指的是何事,她敛下眼,心中一时五味杂陈,百感交集,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觉满园无边的春色瞬时蒙上了一层阴影。女子见上官天宇望着她,忙展颜笑道:
“哥哥,你看这池中的金鱼多好玩,你也来喂喂它们。”
说着,上官晚晴拿起搁在围栏最上层的鱼食,递到上官天宇手中。上官天宇见她兴致盎然,也微微一笑,接过茶色的小瓷碗,两人一同走到水池边上。
此时正是三月初春时节,园中春意兴浓,阳光明媚。白玉护栏下的水池碧波荡漾,水岸边柳枝轻盈袅娜,和煦的清风似剪刀裁出嫩绿的柳叶儿,像是美人芙蓉面上的一弯黛眉,柔软舒展,轻拂着水面。天气晴好,澄澈的天空如同一面镜子,空中飘着几丝云朵,洁白的棉花一样。两人脚下的一泓碧水映着高远宁静的天色,也显得深邃起来。泛着粼粼波光的水面上飘着飞落的桃花花瓣,逐水徜徉。
上官天宇撒一把鱼食入水,顿时平静的水面下涌上来数十条大小不一的金鱼,红的,黄的,黑色,玲珑可爱,争相嬉戏,一时间生机无限。未及鱼群散去,又一把细雨般的颗粒洒落,鱼群又一番新的争抢聚集。上官天宇眼望着池水,道:
“晚晴,你看这金鱼虽被人豢养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犹知道珍惜时光,热闹戏耍,人,不是更应该珍惜身边的一切么。以后,不要坐在栏杆上了,也免得家人担心,知道吗?”
“知道了”
上官晚晴知道上官天宇担心什么,她刚才的意图没有逃过她这个聪明的哥哥的眼睛,她那时坐在栏杆上,望着碧波荡漾的水面,有一阵的恍惚,她不知道若是她在这个时空死了,会不会回到原来的世界。如果可以,她不介意那样做,可是,现在看着上官天宇乌黑深邃的眼睛,她却犹豫了。
上官天宇见她答应,似是得到了保证,心中一舒,孩子般的笑了笑。他就知道,晚晴虽平日里不太爱说话,但却是聪慧的,她现在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不着痕迹的答应了他,令他甚感宽慰。他点点头,似是想起了什么似地,又道:
“晚晴,楚家的亲事你若真是不愿意,哥哥就让爹回绝了他们,虽说咱们上官家在乾国的地位比不上他们楚家,但也没到畏惧楚家的地步,莫说咱们上官家也是世家大族,即便是一户寻常百姓,得罪了楚家又何妨,我上官天宇决不会让自己的妹妹受委屈。”
上官天宇明亮的眼眸中透着坚毅,上官晚晴心中一暖,道。“哥哥,我……”
“公子——”
刚要出口的话被一声透着惊喜的叫声打断,上官晚晴循声望去,见上官天宇的随身仆从小浔子从拱门外闪身跑了进来。小浔子年约十五六岁,长的俊秀伶俐,很受上官府上下的喜爱。他此时一溜小跑奔到上官天宇面前,顾不上喘口气,只喊着,“公子,我可找到你了。”
上官天宇只拿眼瞅着他,似是对他刚才猝然的一唤颇为不满,小浔子则仿若不见,笑嘻嘻的对上官晚晴作揖,“见过二小姐。”
上官晚晴笑了笑,“起来吧,什么事这么着急,看把你累的。”
“谢二小姐”,小浔子直起身子,凑到上官天宇身边,道,“公子,老爷让你去前厅。”
“什么事?”上官天宇板着脸。
“说是林家大公子亲自送聘礼来了,老爷让小的请主子过去支应呢”,小浔子偷偷瞅了一眼上官晚晴,接着道,“听说,林家二公子林子隽也一块来了。”
上官天宇略一沉吟,“知道了,你先过去,我这就来。”
“是”
上官天宇看着上官晚晴,神情担忧,上官晚晴出声道,“哥哥先过去吧,不必担心我,我没事的。”
“恩,现在天气还凉,不要在外面呆久了,回屋躺着吧。”
上官晚晴笑笑,“知道了。”
上官天宇将手中的小瓷碗递到上官晚晴手里,又望了她一眼,这才举步朝前厅走去。
上官晚晴收回目光,眼前风景如画,她却无心欣赏。她把瓷碗放在先前搁放的位置,刚想抬脚跃上栏杆,耳边却蓦地想起上官天宇的话:
“——以后,不要坐在栏杆上了——”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了。这可是她以前最喜欢做的事,临水远眺,眼前水面是辽阔的,天也是辽阔的,心仿佛也跟着辽阔起来。水面上的落花被风吹着打着旋儿,似是一叶小舟缓缓行驶,她在水边站了一会儿,觉得索然无味,便慢慢的往回走。
朱红色的长廊尽头,便是上官晚晴居住的阁楼,取名“晴芳阁”,房间里布置雅致,是一个闺阁小姐的住所。她记得那一天睁开眼睛,便看到雕花窗棂外一望无垠的天空和天空里的飘着的白云,好像还看到一排南归的雁群远远飞过。
当时,她以为自己犹在梦中。她明明记得自己前一天晚上和好友一同庆祝自己的二十岁生日,怎么醒来不是在狼藉满地的宿舍中,而是躺上古色古香的房间里,自己也成了只有十五岁的上官晚晴,乾国第三大世家上官府中的二小姐。冬去春来,北雁南回,她这只离了群了大雁,却是回不去了。
相比“晴芳阁”,她还是比较喜欢上官晚幽的居所“帘风居”的名字,上官任承膝下一儿两女,两个女儿分别取“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之句,分别取名为上官晚幽,上官晚晴,两人的院落也由名字衍出,上官晚幽的阁楼名为“幽意居”,上官晚晴的为“晴芳阁”。上官晚幽因为不喜欢,所以改成了“帘风居”,只因一****在捧书细读时,微风吹动她窗前的帘幔,露出天边一弯新月如钩,月影笼纱,意境非凡。
她曾听浣绿无意中提及,上官晚晴好像也不喜欢“晴芳阁”这个名字,却一次也没有在人前提及过,只是在上官晚幽换匾额时,曾流露出羡慕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