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怒气上涌,喝道:“为何等到现在才说,一早干什么去了?”
五儿不敢抬头:“五儿……奴婢起先不知道玲珑姐姐放的是什么东西,再说,除了奴婢……没有第二个人看见,说了没有人信的……奴婢也害怕……玲珑姐姐,直到昨儿晚上,紫苏姐姐说猫儿喝了参汤死了,奴婢才知道……原来玲珑姐姐放的是……砒霜……奴婢说的都是实话……求老夫人开恩。”
五儿说罢,静静地趴在地上。头顶上,老夫人眼光利剑一般紧紧地盯着她,似是要把她看穿。五儿一动不动。她说的的确句句属实,玲珑自小跟着老夫人长大,又深得老夫人器重,在竹居,可谓是一手遮天,事事都得听她的,人人都惧她三分。
“老夫人明鉴,”紫苏重重磕了一个头,道,“小姐身体确中了毒,只是不深,不细心的话察觉不出来而已。如若老夫人不信,可让冷先生替小姐把脉查验,以辩真假。”
老夫人收了目光,微微点头示意。冷先生领命,道了一声“夫人得罪”,便将一方锦帕搭在她腕上,细细诊起脉来。须臾,冷先生收了锦帕,躬身道:“夫人确有中毒之相,所幸不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老夫人深深望了她一眼,挥手对五儿道:“下去吧。”
五儿重重一拜,便小心退下了。
可是,即便证实她也中了毒,老夫人也并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厅内众人见老夫人脸色依旧凝重,看向晚晴的眼神也充满了万般不满,一个个便也噤若寒蝉,不敢言语半声。
“玲珑害你是不假,这个我信,”稍顿一顿,老夫人叹息一声,继续道,“可是,我想知道的是,玲珑为什么想要害你,她又如何死的。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我替她不甘。今天你要是不给我说出个理由,就别想起来。说,玲珑为什么要害你?是不是你见她长得好,当真容不下她?”
“晴儿不知。”她平静道。
“不知?”老夫人冷笑一声,“好一个不知,你来说。”鹤形拐杖指向一旁站着的翡翠。
翡翠望了望晚晴,据实道:“玲珑倚仗自己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多次以下犯上,冲撞夫人;并且还……”她一顿,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还什么,快说。”老夫人明显有些不耐烦。
翡翠抿了抿唇,才下决心道:“还以老夫人为由,对大公子怀有非份之想。所以,夫人便让她和小喜对调了差事,好好学学规矩,无事不得进屋伺候。”翡翠说完,忙小心解释,“当时老夫人有病在身,夫人怕惊动了老夫人,再者也不是什么大事,想着过一阵子就换回来的,就没告诉您老人家。”
老夫人听罢,脸色微微一僵,当下便轻咳两声,掩饰没来由的尴尬。当时,把玲珑给了玥儿,是存了这份心思的。玲珑生得貌美,人又机灵,对玥儿更是尽心尽力,最重要的是,她从小在自己身边长大,最是乖巧听话。将来就算玥儿娶了亲,身边有一个自己培养出来的人,也放心不少。
即使,玥儿娶的不是自己看中的人,那人看轻玥儿,也有一个对玥儿真心实意的与之抗衡,不会让玥儿平白受了委屈。因此,在玲珑跟前,也没掩饰这份心思。只是没想到……,唉,毕竟年纪轻,沉不住气啊。
“即使玲珑有错在先,你敢说,玲珑的死当真与你无关?”老夫人仍心存芥蒂,不肯相信。
她眸光清冽,“祖母为何要这样问,难道晴儿在祖母眼中就如此不堪?”
望着她透亮的眼神,略带失望的脸,老夫人有一刹那的不忍和自责,但随即撇开这些不应该有的杂念,厉声道:“你只要告诉我实情,若真是你所为,念在你和玥儿夫妻一场,祖母会网开一面的。”晴儿啊晴儿,勿怪祖母心狠,要怨就怨你也是云家的女儿罢。
晚晴闭上眼,复又睁开,淡淡一笑,道:“晴儿清白与否,祖母一查便知。”
老夫人手中的佛珠紧了紧,翡翠便向前一步,冲门外道:“把她带上来。”话音刚落,门帘一晃,有两个粗壮的婆子捆了一个绛衣的丫头进来。紫苏认得,那是昨晚派去看守玲珑的丫头小忆,小忆头发散乱,步履蹒跚,看样子已经挨过板子了。在楚府,下人玩忽职守,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总是先罚了再问话的。
“昨晚上是你的看守?”老夫人眼皮抬了抬,表情阴晴不定。
“是……是奴婢。”
两婆子一松手,小忆便重重摔在地上,疼得小脸一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硬是不敢叫出声。
“哼,你倒是看得好,人都看没了。”
老夫人猛地重重一摔,佛珠便噼里啪啦在桌上一阵乱响。盛怒之下,老夫人越加威严不可接近。厅内一片鸦雀无声,小忆吓得浑身筛糠一般,连连磕头,求饶道:“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
翡翠语气温和:“小亿,你把昨晚上的情形细细说一遍,不得有半分隐瞒。”
“是,”小忆哆嗦着,努力回忆,“昨儿晚上,玲珑姐姐被带出来以后,就被关进了柴房,她在里面又哭又叫,一直吵着要见大公子,让大公子给她做主,还说大公子很听她的话,不会狠心不见她的,一定是……”,她眼神瞟了瞟,但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一咬牙接着道,“是夫人不让大公子出来,大公子一定听到她的声音了,但是怕……怕夫人打他,才躲着不敢救她。”
“什么?”老夫人一听,狠狠剜了一眼晚晴,脸上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气冲冲道,“她还说了什么,你一个字儿也不准漏,统统说给我听,”末了,又加了一句,“你不用怕,有我给你做主,谁也不敢拿你怎么样。”说着,重重哼了一声,望过去的眼光意味深长。
小忆咽了咽唾沫,“玲珑姐姐还说,夫人其实对大公子不好,人前那是做做样子,当不得真的,夫人打从心里看不上公子,平日里什么都懒得管,公子穿衣吃饭都是亲自动手。夫人自己不想管,也不让别人管,稍有不遂她的意,就给公子甩脸色看。公子被吓怕了,什么也不敢说。”
“夫人大多不在房里,见了公子也总是不理不睬的。有一次,夫人因为几枝插花和公子置气,把公子气走了。后来,夫人在外边呆了一整天,晚上才回来。公子怕夫人生气,就在院子里站了一整天,谁叫也不敢回去,为的就是怕夫人回来打他。”
紫苏气得脸都变了,回嘴道:“当时你也在院子的,姑爷等小姐心甘情愿,怎么是怕小姐不敢回去了?”
“住口。”
老夫人盛气逼人,喝止紫苏。小忆看了看老夫人,嘟嘟囊囊回了一句,“这都是玲珑姐姐说的。”
“后来呢?”
“后来,浣绿姐姐过来,嫌玲珑姐姐太闹腾了,就让人把她的嘴堵起来,玲珑姐姐不依,就……就连人也捆了。再……再后来,就有人在背后把奴婢打晕了,奴婢一醒来,就听到有人说,玲珑姐姐死了。”小忆说完,垂下脑袋,再不吱声了。
翡翠问道:“你有没有看到,打晕你的人是谁?”
小忆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目光闪烁,忙又低下,慌慌张张地连连摇头:“没……天太黑了,奴婢什么也没有看见。”
这幅神情,怎么会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
老夫人森寒道:“想来,不吃点苦头,你是不会说实话了,”满意地看到小忆瘫软了下去,朝门外吩咐道,“来人,把她拖下去,打到她直到说实话为止。”她真的动怒了,吃斋念佛十几年,祈求从此家宅安宁,子孙平安。可谁料,到头来,心腹丫鬟死于非命,最疼爱的孙子受尽欺压,而这一切,才是个开始。
老夫人当年持家颇有手段,近年来虽不理世事,但气势犹在。如今一旦动了真怒,刻意收敛的锋芒毕露,令人心惊胆寒。厅上在座的众人纷纷站了起来,个个静气凝神。先前退出去的那两个粗壮有力的婆子,听命上前来,拖了小忆便走。小忆吓得花颜失色,大喊道:“老夫人饶命,奴婢……奴婢说。”
小忆跌跌撞撞爬到离晚晴不远处,横了心道:“是夫人,奴婢当时被打晕,没有立即昏死过去。奴婢模模糊糊看见一个黑影进了柴房,对玲珑姐姐说了几句话,奴婢只听到了一句,说……说是要报仇就找夫人,然后奴婢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小忆哭得痛心,“夫人对不起,奴婢也没有办法,奴婢家里还有弟弟妹妹要养活,奴婢不能死。”
浣绿冷冷道:“哭那么伤心干什么,让别人看了,还真以为是我家小姐教人做的呢。”浣绿话说得尖刻,她素来又敢做敢为,小忆一听,果然不敢再哭了,只是一声接一声低低地抽泣。
“啪——”茶碗在她身前炸裂,碎片四溅,接着传来老夫人雷霆之怒:“你还有什么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