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太太也是个画家,稀奇的是,这位花甲之年的画家人到中年才有名。
管樱咂咂嘴,心想这段时间也未免跟画家也太有缘了点。
她的诉说没有浓厚的伤感,也没有极端的愤怒,只是有着淡淡的怀念与倾慕。
然而,她的故事在图书馆历代的委托中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自白。
这位太太说她的名字叫蒋怡,管樱持书的手一愣。
这个普通的名字曾经出现在各大报纸新闻首页,且每每出报,必定是最大的板块,即便是再不懂艺术的人也能多少记得这个名字。
二十五岁出道,不愠不火了十年,却在三十五岁时凭借惊世骇俗的一幅画作《我所梦想的生活》获得青山奖,正式踏上画家之行还是一年后又一神作《青火》,精美绝伦的绘图风格刻画了栩栩如生的生动景色,简单的单面风景宛如能够令人亲临其境般的真实感受。
最幸运的作画者,指的就是蒋怡。
曾经高高在上的偶像如今坐在面前,管樱不激动是不可能的,可越在意,就愈来愈想知晓这莫名其妙猝死的内幕。
不经大脑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您是怎么死的?”
“算是寿终正寝吧,毕竟都这么大岁数了,身体机能也是日况愈下,也只不过是预料之中。”
她的语气轻松,却夹杂了一丝沉重。
“言归正传,说说我来这里的请求吧!”
她突然放下茶杯,端正坐襟,秉然的眼神直盯的管樱一身颤。
“二十年前我邂逅了一位男子,可是如今我也只是个死人,我也不知他是否还在世,只是希望能够见他一面而已。”
“然后呢?”管樱问。
她疑了一声。
“三界不成文规定多的是,但其中一条怕是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那就是人鬼殊途,您已经死了,若他还活在世上,您的存在将会打破他如今的平淡生活。”
这话说的有点大,但却是事实。
管樱的职责之一,就是了却那些不可能实现之梦,纵然曾经因为一时同情放过水,而往往最终结局都逃不开一个灰飞烟灭。
那种黑如烟灰的焦味,她再也不想闻到了。
惨痛的教训摆在面前,她压下内心逐渐翻腾涌上的酸涩,希望蒋怡能够看清现实。
“所以,放弃吧!”
“管小姐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倒是一套套的。”
蒋怡微愣,随后发表感言。
“看来我也是活的少了,能人辈出,竟是有个这么伶牙俐齿的后辈。”
“那可对不住了。”
“但还是一句话,若是您那位情人还没死,还是趁早放弃比较好!”
“呵呵….”
蒋怡忽然笑了几声,不含着对后辈大不敬发言的恼怒,只是仿佛是朋友间说笑的嘲笑声。
她的眼神定了定:“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只能告诉你,我在生前见他的最后一面并不开心,他如今生的可能比彗星撞地球还要渺茫。”
或许是轻松的语气声中影射的淡淡忧愁感染了管樱烦躁的思绪,她垂头安静片刻,不由问道:“您生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为何若有若无的忧愁好似被海灌溉过的湖水,深沉冷漠。
已经年迈的蒋怡阅历丰富,一双看淡俗尘的浑浊双眼终于透了光,光圈涌动,晶莹的泪珠划眶而出,低声的呜咽仿佛天边汇聚的云层,低沉的瘆人心扉。
管樱也是动容,她在说起爱人生死之时平淡无奇,却是被问起曾经就泪流满面,怕是真的有段十分惨痛的经历。
若是从前的自己,即便和顾霖森争个据理力争头破血流也要为了此刻的一丝同情付出些许。
她只是淡淡的看着哭泣的蒋怡,随后,眉头微皱。
“您死了大概多久了?”。
“……大概只是三天前。”蒋怡擦了眼泪,回答道。
管樱眯着眼思愁片刻。
“怪不得向您这种人去世了还没被新闻报道。”
“顺便问一下,您是在哪里死亡的?”
蒋怡沉默不语,许久,只是伸出手指指了指管樱顺回来的报纸。
报纸是昨天的最新版,其中只有关于土地的收购信息占了最大版面,负责人预计两天后开工,打算彻底铲平山头。
似是意料之中,又或是意料之外。
“那您苦苦等待的男人......”
“他是一个画家,性张。”
屋外黑夜蒙蒙亮,飘着不知哪来的白色飘絮。
三条人命,终是迁回了一条线上。
距离顾霖森的三天时限还剩一天。
说起顾霖森,他回来了。
蒙蒙亮的清晨。
他罕有的买了份不知算是早餐还是宵夜的食物又是瞥了眼管樱爬上了楼梯,而是对于新来的客人毫无反应。
管樱准备去拜访一下那位许久不见的张山姆大叔。
中山小区还是这么破旧不堪,相比起上几次,这次却多了份不语言说的阴森感。
狭义的街道有寥寥无几的人结伴而行,大多都是老人。
天空阴沉沉的,不远处流动的大片乌云密布,看样子又是快要下雨了。
今天电梯升的格外缓慢,从一层到六层,中间停歇了两次,只是没想到还是在二楼,那个浓妆艳抹的漂亮女人又走近了电梯。
她的眼神还是一样的空洞无物,珊瑚色的指甲间夹着一支烟,烟头已燃尽,落下点点星火。
“没想到你又来了。”
她叼着烟屁,懒洋洋的靠在墙壁上。
“嗯,只是来办些事而已。”管樱回答。
沉默弥漫开来,这次是带着薰衣草味的烟草香划了几个圈消散。
“这个地方再过一个月就要被拆迁了,有啥事还是趁着尽快结束吧!”
她掸了惮落到青色连衣裙上的烟灰,说了一句,听起来是提示。
管樱疑惑一怔,张了张口刚想问出口却见她已经打开梯门走了出去。
电梯停在六楼,’叮’的一声打开。
走廊上并排的落地窗近乎一半没有关闭,阴风阵阵,带着盛夏的炎热。
‘叮咚’
‘叮咚’
山姆大叔的家门被打开,入目的就是许久不见的山姆大叔。
“疑?小姑娘有事吗?”
大叔的声音透着疲惫,光洁的额头沾染着点点液体,一脸疑惑的看着她,他的身上还是许久未变的精致中山装,泛着淡淡的紫红色。
管樱眸子一锭。
“我想见见您的妻子。”
兴许是单刀直入的有些异常,让他憨厚的脸上添了几分尴尬,但还是持着平静敞开大门把管樱迎了进去。
“请进吧。”
“谢谢。”
屋内没有开灯,显得格外灰暗阴郁。
那扇门后只是个仅十平米的小房间,再普通不过的泥水地白粉强,除了一张床看似是再也摆放不了任何一件物品。
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就是山姆大叔的妻子。
骨瘦嶙峋的纤细手臂青筋纵横包着一层薄薄的皮,整个人已经不能用骨瘦如柴来形容,就像是个干瘪瘪的尸体包着衣服。
她的眼睛覆着一层黑布,均匀的呼吸声从立挺的鼻梁下呼出吸进。
不知何时,山姆大叔退门而去,狭窄空间内只有躺站着的两个人。
一时间,空气凝固。
管樱深吸一口气。
“蒋怡在四天前已经死了。”
床上的女人一顿。
管樱又叹了口气,对她道:“你也不用怀着恨意徘徊不前了。”
她的手指开始集聚收拢。
“你恨她抢走了你的丈夫对吧!”
“与世隔绝的生活被破坏,心有不甘对吧!”
“那个女人靠着你们曾经的生活为模型获得了财富成功,你恨对吧!”
紧闭的房间内空气涌动,沉闷压抑至锁喉。
管樱的手不由自主伸入口袋,指尖触碰到熟悉的触感,凝气禀神。
“就那样怀着怨恨死去,不甘心对吧!”
白色的被单被吹的簌簌直响,黑布被吹飞,露出的是一双布满血丝的干瞪眼,眼珠已干涸,了无生气。
“..恨....恨..恨......”
空灵的嗓音仿佛谷底的回音,回荡着整个房间。
这是残存于世的怨灵在哀嚎,灵与灵之间有着天生的感应,若是生前相熟亲近者就更甚,来自四面八方的呼应声生生刺激着脑膜。
呼啸而过的戾气化为风刃杂乱无章的斩在墙上,地面,锋利的划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伤痕。
已是情急之下。
管樱掏出黄符折了几个印,口中念念有词,指尖燃起火焰焚尽黄符,一条金色的细绳随着符尾落下的最后一丝灰烬显现,霎时!耀眼的金光迸发,直朝床上无法动弹的怨灵飞去!仅手臂长的捆绳绕着她旋转三周狠狠捆住!
瞬间!就连那嚎叫也轻了几分,直化成低低的呜咽。
“没用的,这是专对灵的捆婚绳,你就算挣扎的灰飞烟灭也不能松这绳子分毫。”
不出所料,她的手臂已经被磨得开始消散,点点灰粒子漂浮,消瘦的脸颊嵌着红眼直勾勾的盯着管樱,浑身上下被烫的奇痒难耐,却还是固执的妄想挣脱出来。
“老实点吧!你如今的精力已经所甚无几了,若是想救门外已经倒地的山姆大叔,还是好好吁气凝神,别再浪费了。”
果不其然,她身上的动作停止了。
管樱垂头,一脸无奈叹道:“你用自己的精气为山姆续命,结果却是人灵两空。“
“他就算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死亡,但已经停止生命机能与肉体也在逐渐崩塌。”顿了顿,又看向地上垂暮的女鬼,继续说:“他的身体已经坚持不了几天了,能够被你延续三十年,思维虽正常,身体已经开始腐烂了吧。“
”尸体烂会发臭,所以才用这么浓重的古龙水味覆盖,那件衣服也是,深色的表面有紫黑,常年未换估计已经是和掉下的血肉混在一起,再也脱不下来了!”
她开始呜咽,低低沉沉的。
“你也足够尽责了,你所谓的仇人,最终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再过两天,你们曾经居住的地方将会被人踏步夷平,到那时候,藏于地底的四条恩怨终究会散布于天下,你们也自由了。”
“……他呢?”
她忽然出声了,明明是狰狞的面目,却是意料之外的温柔嗓音,热切的目光透过她看向门外,仿佛要焯出个洞来。
“唉”管樱重叹一声。
“我也说过了,他就算一直维持也顶不过三天,况且…”她看着愈来愈透明的她:“你的精气连你自己也维护不了了。”
“….没关系,只要他还能多活一天。”
管樱沉默了。
“若是按你的生前记忆,我认为完全没必要对他如此痴情,就为了个无聊的梦想,把自己的妻子当成佣人宠物,时不时的打骂唾弃!最后甚至—”
“别说了!”
她的怒吼让管樱一怔,气愤填殷的脸涨的微红。
“….即便不是个好丈夫,但她对于我来说也是这辈子最爱的人。”
她倏的抬起头,愈加不清晰的面孔透出一抹苦笑:“能否请你把我最后的一丝气渡给他,他说他明天还有事需要去一趟市区。”
“……..”
管樱忽然很不想再与她周旋了。
“你想不想知道蒋怡的内心?”她忽然问道。
她一怔:“…不…我…..”
“她在四天前死了,在你们曾经的居住地。”
她瞪大了眼睛。
“….是自杀,不,应该说是无意识下的他杀。”
她又挣扎起了身体,惶恐问:“怎么回事?”
“呵!”
管樱嘴角不由扯出一抹笑:“那曾经寄存于某物上强烈的思念与怨恨,最终在复复而年间了却了一件心愿。”
她的眼眸定定的望着她,含着嘲讽:“付玉宁,那是你的心愿啊!”
“怎么样,要不要与我做个交易?”
“与36号图书馆做笔不亏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