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何曾远离
普罗旺斯。
开满梦想的地方。
极目的薰衣草田，盈鼻的芳香，这一切让水若冰沉醉其中，流连忘返。
过去，她的心不是被仇恨折磨，就是被纠结的爱恋充满，那些爱与恨的纠缠像麻绳一样，紧紧的捆绑着她的身心，让她时刻紧绷着不能轻松。
但在普罗旺斯这个记忆为零的地方，她却可以尽情释放自己的本性，尽情的去拥抱自然享受自然。
她以为，这样也很好。
“希望你呢，今天一切顺顺利利……还有，不要想我……”
“希望义父和你能够尽释前嫌，不要再有冲突……”
“希望……”
每个清晨，薰衣草叶尖露珠晶莹的时刻，水若冰总会望着太阳升起的东方祈祷。只有这个时刻，她不会束缚自己的心，她会任由思念泛滥，爱殇决堤。
“要开始工作了，加油哦！”
祈祷完毕，水若冰总是会微笑着离开薰衣草田，奔向不远处的一所小学校——凭借一手漂亮的钢琴，她在那里取得了一份教职。
晚上的时候，她偶尔会去一个叫“Dreamer”的俱乐部，那里有些同样热爱薰衣草和钢琴的人，他们会一起聊聊音乐聊聊薰衣草聊聊各自的梦想。
她的时间，被薰衣草和钢琴充满。只是，有一首曲子，再也没有在她指尖流淌。她不知道，这是为着遗忘，还是为了记忆？
对于水若冰来说，日子平静而平淡的流淌着，似乎已经淡忘了曾经翻涌的波涛激昂的浪。
苏景涵的黑夜，来临的太快。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等待，等待梦中女孩的再次出现，等待她一起实现年少时纯真的约定。
但他也知道，他对不起她。如果不是他的愚蠢，她或许不会沦为一个孤儿，更不会下落不明。
也正因为如此，他更要等她。
她也许会恨他，也许会不肯原谅他，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他已经为她准备好了一颗真心一腔深情和一生的承诺，他要给她一个温暖的家，用一世的挚爱来弥补她疼惜她呵护她。
他不做花花公子，不恋花丛众姝，不接受任何一个女人的橄榄枝，是为了等她呵。
等了那么久，好在终于等到了……
他为知道了水若冰的真实身份而欣喜，他以为他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但他也不敢莽莽撞撞的去揭穿她。
他搬到她家对面，只是想在每一天的相处中点滴呵护她。
他假装不会烹饪，只是恋极了她居家小女人的贤惠形象。
他苦练那首曲子，只是想弄懂她藏在每一个音符里的心绪。
他紧张她，才会在她脚受伤不方便开门的时候撞门进去。
他在乎她，才会按耐着不告诉她他已经知道一切……
……
但她，还是逃跑了——
在一夜温柔的尽头，她，舍弃了他。
她终究还是恨他，终究还是不能原谅他当年的所为的啊……除了懊恼，他苏景涵还能做些什么呢？
一天下午，水若冰像往常一样，结束了一天的课程下班回家。像往常一样，在校门口有学生和她打招呼，她笑笑的和他们话别并嘱咐他们早点回家。
这一切，和平常似乎没什么两样。
但，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
待学生走远，水若冰深深的扫了一眼校门口不远处的大树。
从那天开始，无论走到哪里，水若冰始终可以感觉到背后的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
她逛街，目光跟着她穿梭衣服鞋帽间；她散步，目光跟随她踏遍落叶飞花；她赏薰衣草，目光陪她留恋花草；她去俱乐部，目光埋在酒杯深处……
她疾走，目光亦亦步亦趋；她漫步，目光就若即若离。
水若冰心有感触却始终不愿太在意，直到她偶然瞥见那人颈间的一条赫然的伤疤！
Dreamer俱乐部的舞会上人潮鼎沸，水若冰假意和一个英籍男子跳舞，舞曲跌宕、舞步曼妙，旋转到极致，她却已突兀的旋转到另一个男人面前。
“说，为什么跟踪我？”终于被她使计抓到现形，水若冰自然不会放弃“审问”的大好机会。
“伤疤颈”自然不肯承认：“小姐你误会了，我今天碰巧来这儿闲坐。”
“哦，这么巧？”水若冰挑眉，“在异国他乡碰见故人，彭叔叔你怎么可以装作不认识我呢？”
“伤疤颈”吃了一惊，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气：“我只在小姐小时候见过你一面，没想到你还是认出我了啊……”
“义父派你来监视我的？”找了个清静的角落，水若冰闲闲的晃了晃侍者刚刚送来的红酒，高脚杯清澈的倒映出“伤疤颈”脸上的无所适从。
“伤疤颈”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小姐，老爷也没有什么恶意，他只是让我对你多加留意……”
“我还以为我已经躲得够远了……”水若冰苦涩的笑了笑，“义父除了让你监视我，还有没有其它的吩咐？”
“伤疤颈”脸上呈现一抹死灰，他拼命摇了摇头：“没有，没有了……”
“那好，你走吧！”水若冰放下酒杯，轻快的走向舞池，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伤疤颈”怔在了原地，久久的注视着泰然自若的水若冰，很久都没有起身离开。
国色天乡大酒店里，一派金碧辉煌，一厅洋洋喜气。寰宇公司罗董的生日宴正如火如荼，而吴以荪也已是焦头烂额，他正焦急的到处寻找着苏景涵的身影。
“晓曦！”看见迎面走过来的娉婷丽人，吴以荪赶忙上前打招呼，“你看见景涵了吗？”
今天晚上，一身太阳红流金束腰礼服的罗晓曦很是惹眼，成为了宴会的第二个主角。不少青年俊杰都跃跃欲试，想要上前跟她套近乎。可她却故意一直牵着她寿星爹地的胳膊，不给任何人机会。
“我也在找他。”丽人的脸冷冰冰的，辉映着礼服的鲜红，显得冷艳逼人，“如果你看见他的话，告诉我一声。”
吴以荪关切的看着罗晓曦，微微一笑：“晓曦你怎么啦，不开心吗？是景涵惹你了吧，你放心，待会儿我一定狠狠说他。”
罗晓曦本来就要走开，听见这句话停下脚步，冷冷的盯了吴以荪几秒：“胆小鬼，承认你喜欢我很困难吗？”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吴以荪愣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敢承认啊，晓曦。而是我明知道你的眼里只有他，他才是你想要的幸福啊……”
被吴以荪找到的时候，苏景涵正躲在角落里喝闷酒，看见吴以荪，他笑笑的举了酒杯：“你来的正好，陪我喝酒！”
“景涵，别喝了。”吴以荪轻轻的取下了苏景涵手中的酒杯，“罗董在找你。”
苏景涵淡淡的勾了勾嘴角，再次拿起酒杯，好整以暇的晃了晃：“找我干嘛，是想和我谈生意还是想逼我娶他女儿？”
“你说什么？”吴以荪吃惊的拉住苏景涵的胳膊，“罗董他逼你娶晓曦？为什么呀？”
苏景涵无所谓的轻轻哂笑：“你也知道，曾世勋现在处处针对我、打压我，大家嘴上不说，背地里谁不认为我会被斗垮？罗董还不是想借机拉拢我。”
“晓曦是真心喜欢你，”吴以荪伤感的叹了口气，“罗董这时候还肯把宝贝女儿嫁给你，他肯定会全力支持你的。”
苏景涵一口气喝掉了整杯酒，这才轻而又轻的笑了笑：“这份大恩大德我苏景涵承受不起。一直以来，我对晓曦都只有朋友之谊并无男女之情，我怎么能娶她呢？”
“你还在想着她吧？”吴以荪看苏景涵整杯的灌酒，知道他心里难受，不再拦他。
“想又能怎么样？‘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她已经走了，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用了。”苏景涵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你不一样，你还有机会的，你喜欢晓曦就勇敢去追吧，我挺你。”
“我跟你不一样，景涵。”吴以荪苦涩的笑了，“说到底，我只是罗董手下的一个部门经理……晓曦她怎么会看得到我？”
“不是吧，这么不自信？”苏景涵嘲弄的撇了撇嘴角，“那你努力站到高处，让她看见你，不就好了？”
“我可以吗？”吴以荪还在犹豫。
苏景涵斜睨了好友一眼：“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可以？”
“对哦，我还没有试过。”吴以荪为新的希望喜悦起来，“那我以后一定要更加努力才行。”
“这就对了。”苏景涵拿了杯酒递给吴以荪，“来，为有一天朵儿能回到我身边，也为你能早日追到晓曦，干杯！”
想让我陪你喝酒就直说，找什么借口？吴以荪无奈的摇了摇头，和苏景涵碰了碰杯：“希望我们都能好梦成真！”
苏景涵点了点头，一饮而尽，又取了两杯酒：“今天高兴，你陪我多喝几杯。”
“不是吧？”吴以荪做出个无奈的表情，“景涵，你这么喝酒又是何苦呢？如果你认定了，那就去找她啊。”
苏景涵的神情黯淡下来：“找，去哪儿找？再说即使找到了，如果她不肯原谅我，还不是一样……”
吴以荪没好气的瞪着好友：“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不行？你没去找怎么知道找不找得到，你根本没有向她解释过，要人家怎么原谅你？”
“你——学我说话。”苏景涵突然笑了，笑得像是云雨后的初霁，虽然有些微寒，但毕竟是明朗了，“好，我去找她，向她解释一切，求她原谅。”
“嗯，这才像你！”吴以荪笑了，从苏景涵手上接过一杯酒，“来，干杯，我祝你成功！”
夜已深，屋外的薰衣草也已经熟睡了，水若冰拈着一杯咖啡来到阳台上坐下，留恋的吸吮着薰衣草被夜雾露湿的芬芳。
这所独立的木屋租金不菲，水若冰却并不介意，只因为它的四周是极目的薰衣草田，她可以随时嗅到花香。
“景涵你在干嘛，会不会也在想我？”夜幕低垂下，思绪不由漫卷，水若冰哀哀的凉笑。
呷一口咖啡入喉，淡淡的苦涩晕开来，水若冰放下杯子，极目远眺。可是夜太深了，哪里才是梦的方向？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水若冰的感伤，紧张的低声呼喊传来：“小姐……小姐！”
水若冰疑惑的开了门，“伤疤颈”伏在门上的身躯颓然的倒了下来。
“是你——你怎么了？”水若冰赶忙上去扶他。
“我没事，小姐……”“伤疤颈”喘着粗气呻吟着。
水若冰搀扶着“伤疤颈”进屋坐下，这才看清他脸上纵横的淤青和身上凌乱的血迹：“你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
“伤疤颈”一手紧捂住腹部，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老爷他……知道你认出了我，怕我会背叛他，把以前的事情告诉你，他——杀我灭口……”
水若冰不说话的叹了口气，蹲下身去检视“伤疤颈”的伤口：“是刀伤，而且伤口很深，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不，不要——”“伤疤颈”抓住水若冰的手，“我做了太多错事，现在才死已经是上天的恩惠了……”
“可是你在流血！”水若冰皱眉，“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
“伤疤颈”突然笑了，那笑容在他青紫的脸上绽放，显得是那么诡秘：“小姐，你知道吗？我为老爷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关心过我……我为了女儿把命卖给了他，帮他做尽了坏事，却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笑意收敛，一股凄凉漫上“伤疤颈”的脸，“这些年我做了太多错事，我不想一错再错——我要把真相告诉你，我不想你像我一样被人利用……”
就要知道真相了吗？水若冰身形一震，顿时一阵紧张，是怕还是期盼？她说不清。“那我给你清洁一下伤口，包扎一下。”她掩饰的快步取来医药箱，拿了酒精、纱布等出来，小心的给“伤疤颈”处理伤口。
“谢谢你……小姐，你人真好。”“伤疤颈”感激的看着水若冰，“如果不是你的善良感动了我，恐怕……我会把那些秘密带进棺材里去……”
水若冰停顿了动作，呆呆的看着“伤疤颈”的伤口：“彭叔叔，其实到了今天，有些事，你不说我也猜的出来——是不是和义父有关？”水若冰只觉一酸，虽然早知那人做了什么，心里却还是会难过啊。
“你那位同事……在医院的意外……跟上次的车祸，都是……老爷要我做的……”“伤疤颈”伤痕累累的脸上，凉凉的纵横着痛苦的褶皱，“还有，还有……你的父母……也都是……”
“什么？”水若冰震惊的呆住了，“彭叔叔我有没有听错，你说——我爸妈？”
“伤疤颈”徐徐点了点头，声音微弱下来：“所有的事……都是……老爷一手设计的……”
水若冰紧紧攥着手里的纱布，绝望的看着“伤疤颈”：“彭叔叔，你能不能说得明白一点，义——他为什么要害我爸妈？”
“我死了……不要紧，我能不能拜托……小姐照顾……我的女儿……”“伤疤颈”翕动了一下嘴唇，想再说话却剧烈的喘起气来。一个“我……”字刚出口，他已经昏了过去。
“你不要死，我送你去医院！”水若冰颤抖着站起身来，拿起电话迅速的拨下了一串号码。
夜色正浓，薰衣草美好的香气已经被浓重的雾气掩盖。世界，一片湿润润的。像水若冰的心田一样，笼上了一层蒙昧不明的迷雾，拨弄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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