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戏师黛黎没有说话。
浣娘的情绪却是突然崩溃了。
“你一直都在！一直都在！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过成这样！”她歇斯底里的叫喊着，那几只本是躲在墙角的老鼠，被惊的四下逃窜。
她哭了很久，跪倒在黛黎的脚旁，“姐，咱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好。”黛黎抱着偶人，俯视着浣娘说道。
浣娘仰着脸，她眼中浮光隐现，却有着不可置信的神情，“姐，你答应了？”
“是。”黛黎低头看着浣娘，眼中那抹厉色渐化为悲悯。她伸出手，浣娘怔了那么一下，方才将手放在黛黎的掌心。
“起来吧，地上凉。”黛黎凝视着浣娘的脸庞，低声道。
曾经，她们是那样的相像……
“姐……”浣娘含泪站起，看着黛黎，似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你说，咱们离开这里？”黛黎看着浣娘的眼睛，重复着方才浣娘的话。
“是！姐，咱们离开这里！”浣娘热切的说道，“天下之大，何处没有咱们姊妹容身！”
“好。”黛黎又用手抚着浣娘的鬓边道，“咱们现在就走。”
“姐……”浣娘将脸贴着黛黎的手心，又将自己的手，摩挲在黛黎的手上，如一个无比依赖长姐的小女孩，“我好想你。”
“想我……”黛黎笑了，那双眼睛同浣娘一样，一样的摄魂夺魄。
“想我死吗！”
她说着，未见她如何将手从浣娘手中抽出，却只见半空中扬起一块黑布。
有孩子的笑声回荡在空旷废墟之中。
红衣偶人在黛黎的手中再次苏醒！
咔，咔，咔——
偶人同黛黎的行动变得无比一致，“她们”的关节以不可思议的方式扭转，霎时间如一支诡异的舞蹈，令浣娘大惊失色。
“傀术！”
就在方才黑布扬起之时，浣娘已是闪进废墟的阴影之中。如今，她见黛黎用了“傀术”仍忍不住惊呼出声。
黛黎眸中一暗，那偶人却顺着的声音方向在空中迅速移动。
浣娘自暗中狼狈逃出，全然没有招架之力。
黛黎指尖渗出血滴，顺着丝线注入偶人的身体。
她眼中光彩全无，然而那偶人仿似得了血肉的滋养，生出骨肉，竟然就此幻成一个活生生的穿红袄梳长辫的女孩儿！
她！
怎会是她！
浣娘被偶人逼至墙角，然而，当她看清偶人的容貌，却几乎忘了躲藏，只是惊恐地望着面前的红衣女孩儿！
这女孩儿！
她见过！
林芷！
夜色如血，天边一颗流星陨落。
“林芷她怎样了？”韩红药站在院内，低声询问碧螺道。
碧螺摇了摇头。
“还在睡？”韩红药向着屋内走去，“本来就不聪明，再睡非傻了不可！”
果然，韩红药刚进门，就看到林芷如鸟窝里雏鸟一般，将自己团团包裹在那虚软蓬松的棉被之下，那张平日里表情生动的小脸，此刻是如此安详，只有轻柔平缓的呼吸声，似乎在告诉韩红药，她这些日子太累了，需要好好睡一觉。
林芷睡得这样香，这样沉，韩红药走上前，有些不忍心唤醒她。
可是自从昨日花明如他们离去后，林芷就陷入了这样的沉睡。
看着她逐渐恢复血色的脸颊，韩红药摇了摇头，罢了，就让她好好再多睡会儿吧，毕竟，梦里才是无忧乡，醒来后，又要面对这明争暗斗的日复一日。
谋算人心是争，以命相搏为斗。
浣娘拭去嘴角的血痕，冷笑道：“姐，你当真要杀我？”
黛黎收回手中的偶人，爱怜的将傀儡身上的血痕擦拭干净。
黛黎的沉默彻底激怒浣娘，“你当真不念姊妹之情？”
“姊妹？”覆着面纱的黛黎缓缓向浣娘走来，“你初见我时，假意说要离开此处，暗中却想用魅术杀我之时，可曾念过我们是姊妹？”
黛黎向前一步，浣娘则是后退一步，终于，她退无可退，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姐……我……我没想要杀你……”
“起来说话。”黛黎俯视着浣娘，这一次，她没有再伸出手。
“赤族人的骨头，没这么软……”
黛黎抱着偶人，她的目光越过浣娘，投入在一片虚空之中……
“黛黎，浣娘，你们要记住，身为赤巫之女，你们享有至高无上的荣耀，同样，也肩负着全族的人希冀。”
年迈的族长曾这样对双生姊妹说道。
如盛开在水面的并蒂白莲，两名容貌极其相似的白衣少女，并立在老族长的面前，双双行礼，“黛黎，浣娘，誓保赤族周全！”
赤族……
那个像火一样炽热的民族啊……
一切，都随着某个人的到来而改变……
也许是久违的“赤族”之名，浣娘放弃了乞求，艰难站起。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凄凄笑道，“赤族，早就灭了。姐，杀了我，杀了我吧……”
黛黎看着怀中的偶人，又望着浣娘那张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什么时候，赤族的女儿，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
傀术，魅术，都是注定不能行走于白昼的术法……
“你走吧。”
黛黎轻声说道，她怀中的偶人经过方才那一场厮杀，似是极度疲倦，渐渐的，那生出的骨与肉，又消失于无形。
黛黎怀中的女娃儿，又再次幻为偶人。她手指微动，偶人阖上双眼进入沉睡。
浣娘疯癫的笑，凝结在嘴角。她似乎是没有听明白黛黎的话，她怔怔的，“姐，你不要我了？”
她又笑了一下，那猫一般的双眸，空洞的盯着黛黎。
突然，她紧紧抓住黛黎的衣袖！
“不，姐，我宁愿死在你的手里，你不能，不能抛下浣娘！”浣娘近乎癫狂的重复着。
然而，黛黎的眼中却早已是平静无波：“浣娘，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路要走。姐，杀不了你，也不能替你选择。”
她说罢，将浣娘的手握在掌心。
浣娘不由的松开了攥着黛黎衣袖的手。
“姐……”浣娘不停的摇着头，她有预感，这一次，姐姐是真的不要她了……
黛黎的手是那么暖，这些年，已经好久没人让浣娘感受到这样的暖意。
许多无眠的夜里，浣娘曾经看着自己这双沾满鲜血的双手，她想，或许，就连心头那一点热血也早已冷了……
但，是黛黎，血浓于水，骨肉情分的黛黎，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然而，黛黎不要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