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月儿偏西,星斗满天,露水浮地,一片凉意,致星点点,灯光迷离,银星和灯珠衔接在一起,分不清哪是星河哪是灯海。
眉清目秀的羸弱少年,置身于黑夜之中,短发凌乱,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听着四方八面传来的穿林打雨声,点点滴滴,溅射到了他青涩的面孔,伸手揾去,又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左肩,其上的白猫已经缩成了一个球了。
猫的天性怕水,这是妇孺皆知的常识。
少年一脸无奈,不得已脱下身上的衣物,用其将白猫包裹的紧紧着,那衣物还是先前从李鲁遗物中搜刮而来的,是一件灰黑色的短衫,光泽亮丽,质感很好,有一种丝绸般的柔顺。
苏良抱紧了被衣物裹紧的白猫,有冷冷的夜风吹过,他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摸了摸鼻子,苦笑的看向四方,雨水声还在滴滴答答的响着。
他此时此刻正是置身于一个半大不大的洞口前,心思纠结,漂浮不定,盯着洞口,目光滞留甚久,又是看了一下黑茫茫的无尽天际,不由得嗟叹一句。
“天色已晚,该如何圈揽……”
他又拿出那枚精致到极点的铜板,其间星辰花纹在月光下璀璨夺目,欲与天公试比高,少年低头把玩着,双眼自然而然的眯了起来,顷刻间,便是陷入了沉思,他又悄悄然的将那枚铜钱收入怀中,嗟叹一声,摇头晃脑。
顿时间,心中有了取舍。
苏良抬头仰天,重重地闭上了双眼,夜色撩人,月光温柔,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那对爱笑的眼睛,盈盈秋水,引人注目。
他忽地感到一阵刺痛,影像开始模糊起来,一切似要溃散,双目赤红,青筋暴起,如井中捞月做着虚无缥缈的无用之功,恶狠狠的咬牙,他用力的攥紧拳头,抓住的却只是镜花水月。
许久,许久,许久,他释然一笑,目光苦涩,回首望了一眼后边的无边无际的丛间,将怀中熟睡着的白猫放在了洞口外,一脸溺爱的伸手摸了摸白猫的脑袋,后者好似动了动,扭了一下身子。
他轻轻笑,方才纵着身子,因是没有了白猫的束缚,故而是身轻如燕,行走如飞,一头窜进了一望无际的洞内,其间只留下了一道隐隐约约的残影。
洞外的雨水,还在滴滴答答的响着,一声,两声,三声,像极了暴风雨来临前的不详征兆,或许歇斯底里的暴风雨过后,会迎来万物复苏的时刻,届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或许,或许,或许吧……
洞内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色,伸手不见五指,有几只黑不溜秋的蝙蝠疾然飞过,掠过道道残影,蓦地随之响起声声嘶叫,沙哑瘆人。
刺耳至极的嘶叫中,冒出了一簇淡淡的小火苗,就像黑夜之中唯一的曙光,燃烧自我,照亮人间,黑色被逐渐驱尽了,瘆人的嘶吼声也逐步式微下去,在火光摇曳中,兀的露出了一张苍白无力的脸蛋,目光坚韧,直视前方,毫不胆怯。
他细腻的控制住自身的声息,用手呵护住了那一簇曙光,小心翼翼的不让其突兀黯淡,少年目光闪烁间,掌心火苗,愈发明亮,他借以打量着四面八方。
苏良右手秉着火种,轻轻的挪动步伐,靠着最近的石壁,伸手揾去壁上的尘埃,他呵着吹了一口气,眨巴一下双眼,好似勾了一下薄唇,笑容诡谲。
“有缘人,叩千首,真法显,得吾道。”
少年低声说完后,盯着那道漆黑的石壁,不由得怔怔发呆,许久回神,他挠了挠头,又是歪着头古怪一笑,甚是揶揄,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
他深吸一口气,后退几步,蓦地闭上了双眼,轻轻的抬起手掌,对准斑驳陆离的石壁,缓缓地将左手按了上去,五指张开,掌心摩挲,少年霍然睁眼,只见掌上石壁以点破面般刹那崩裂,四分五裂,蔓延方面,泥石迸射,沙土飞溅。
这刹那变化间,尘土飞扬,少年右手秉着的火种,也被惊的失去光芒,一切重归于黑暗之中,不过半晌,苏良轻笑一声,顿时间,其周边又是豁然开朗,明亮至极。
而发光的缘由,赫然正是源自于少年左手握紧着的竹筒,这竹筒不用多余的猜想,自当是苏良先前于黑暗之中,从破碎的石壁内取出的,长七寸,阔三寸,浑身玉白,散发着鲜艳夺目的光芒,代替了火种,照亮了此间黑暗。
少年借以看清了整个洞内的模样,他利索的拿出火折子,火石碰撞挤压间,火苗摇曳而出,苏良也是伸出手,借着那初生火苗,向着最近的壁上火把走去,欲要将其点燃。
可当他将第一个黑不溜秋的火把点燃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得其余的两壁火把,刹那间,火焰昭昭,熊熊燃烧,冒出苍苍茫茫的黑烟。
苏良目光平淡,嗅了一下飘到鼻前的黑烟,伸了个懒腰,挥手拍去,黑烟不复,目光流转,开始打量着此处,耸了耸肩,过去摸了摸身旁的古铜茶杯,手指划过其上花纹,眯着双眼,借以判断出了此间洞府的所存岁月几何。
“看来这里是一块上古洞府啊,也不知晓其主人的修为如何……”
他笑了笑,就地盘坐下来,打开先前从石壁之中取出的竹筒,定睛一眼,却是发现该筒内空空如也,少年愣了愣,无奈苦笑,摸了摸鼻子,看来这是有人捷足先登了啊!
苏良起身快步的走到先前那石壁前,他伸手过去轻轻的抚摸,又是瞪着双眼,聚精会神的凝视,只是见得那石壁上,早已有着些许裂痕,其中暗暗夹杂着血丝,少年脸上的笑容随之愈发苦涩。
“如此愚钝至极之人,竟是抢了自己的造化……”少年垂着手,喟叹一声。
以苏良的智慧,自然是很快便由那些蛛丝马迹,判断出这捷足先登之人,显然是着了洞府其主的诡道,按照那壁上言语,不折不扣的亲身行事下去了。
他垂头丧气,摇了摇头,正要抛去手中竹筒,离开此处,恰逢壁上火焰摇曳而过,少年眼尖的瞧见了其上竟是存有一片凹凸不平之处,定睛一看,赫然正是一行行歪七扭八的字迹。
“阴阳历一零零一年,吾名王瞴,青城人氏,与何家一女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因身贱位卑,惹得何家长辈震怒,断一臂,关数日。后放逐天行山,入洞府,遵真言,叩壁千百度,得师道,心窃喜,欲修之,少顷,身无力,甚异。吾觉寿元猛减,又觉面苍白,目无光,五指更不可屈伸。吾豁然开朗,知命不久矣,遂铭言,以供后人而参之……”
少年刚开始还有些不以为然,可读到后面,竟是心中大骇,恍如针芒在背,这番骇人听闻的的言语,在其心底的湖畔溅起层层叠叠的涟漪,久久不散。
忽地一阵阴冷的风吹过,掠起苏良的发梢,他不禁一颤,又是心底无奈一笑,手指抚摸着那段话语,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其中无穷无尽的滔天怨气,那股深入人心、波涛汹涌的恨意,不禁令人虎躯一震。
他举起手中竹筒,深吸一口气,目不转睛盯着石壁,全神贯注,先前的几只黑蝙蝠应景而来,于其头顶周边飞旋着,嘶叫声骤。
苏良用力的将竹筒甩丢向石壁,滚动几番,呼隆几声,落在了地上,或者更加准确而言,是落在了少年的影子上,他死死地盯着,额头渗出丝丝冷汗,没来由的胆战心惊。
他心头大骇,霍然回头,火光幻灭,天昏地暗,地上本该不复存焉的影子,好似那么地动了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