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茹萱轻轻拥住许诗雨，不停摩挲着她的苍白、冰冷的手。
易经在她们对面靠窗而坐，窗外是一幅奔江凛冬图。
“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就让你们回来了？”易经问。
“他们调取了斯凯宾斯酒店的监控录像，尹讯最后一次出现在画面中是11月27日下午2点24分。”李茹萱一边回答，一边像哄宝宝入睡般温柔地拍打许诗雨的肩膀。
“尹讯离开酒店时拿了行李箱吗，或者说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易经试图从李茹萱的回忆中调取能佐证他还原案情的关键点。
“拿了行李。”李茹萱像是小鱼吐泡泡一样一字一顿。
她怀里的许诗雨听见这四个字，如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喉咙里发出呻吟声，云丝缠卷的哀容忍不住哭出声来，扭头埋进李茹萱的怀里抽噎起来。
李茹萱短叹说：“龙泉派出所一个姓张的民警带我们去酒店查看监控录像，说尹讯正常出入酒店，没有证据证实他被劫持或者异常，也没有证据显示他与别人有矛盾和纠纷，如果失踪原因不明，得超过3个月才能立案调查。”
“然后他登记一下，就让你们回来了？空等3个月，然后再去重新报案？”易经轻轻敲打着桌子，桌上的那杯热水的蒸汽早已消散殆尽。
李茹萱拨弄一下扰人的刘海儿，说道：“张警官说尹讯既然是武汉的户口，也可以在户籍所在地报案。”
易经搓着下巴上的胡茬，沉吟道：“失踪案里掺杂很多假警，真要当案子搞，不仅耗时耗力像在大海里捞针，而且极有可能影响到所里的绩效考核。”
易经站起身，在屋里走了两个来回，最后扶着案牍遥望江水波光，说道：“萱萱，明天你陪着小雨先去尹讯户籍所在地公安机关报警，我记得上次吃饭时他跟我提过，武宣区，对吧？”
许诗雨从李茹萱的怀里挺起身，哭得黯然神伤，肿着眼睛，带着哭腔说：“武宣区江玉路街道。”
“对，你们就去江玉路派出所报案，再与尹讯的家里人取得联系，务必请他的父母。”
“他的父亲不在了。”许诗雨细弱蚊声。
易经竖起浓眉，道：“不碍事，那就请他的母亲来一趟武汉，最好先不要谈及尹讯的失踪，毕竟这只是一个猜测。等会回去，找一个尹讯最近用过的牙刷，装进我给你准备的物证袋里备用。”
易经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水杯抿了一口，杯身上散发着李茹萱手上的护手霜的香味。“我与武宣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那边联系一下，在不立案的情况下依照法定程序把尹讯的DNA在未知名尸体信息系统里面过一遍……”
听到“尸体”两个字，许诗雨颤抖起来，抽动着嘴角，紧锁住眉头，哭出声来，泪水像断了线的弦。
李茹萱俏美的颜色也是乌云密布，急忙安慰说：“小雨，咱们只是排除一下。”
易经被许诗雨的落雨浇得猝不及防，也附和说：“抱最好的希望，做最坏的打算，排除掉最坏的情况，剩下的都是希望。”
这四句话算是易经的口头禅，一年要勘验近300例尸体，面对上千位死者家属，每当他们痛苦无助时，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但易经还是会忍不住用他的口头禅安慰他们，哪怕为阴霾的天空照亮一星点光亮，不仅为死者安息，更让生者不至于迷失在阴阳阻隔之间。
此时的许诗雨什么都听不进去，也许她太了解尹讯的为人和习惯，或者女性特有的超感官暗示了什么，她只是捂面痛哭。富家女的她曾玩世不恭，自以为看破红尘，以为超然物外，原来并未伤到真心处，所有美好的憧憬和幸福的生活都随着尹讯的失踪仿佛“上屋抽梯”般置于广寒宫之上。
易经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变得温煦，虽然在湿寒的天气中用处不大。“小雨，我试着与市局技侦一块联系，把尹讯的手机号过一遍，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李茹萱忽然松开许诗雨的手，在羽绒服里摸索一会，揪出一个“嗡嗡”震动的手机手机外面套着粉红小兔的外壳，屏幕的亮光映得她红扑扑的脸蛋儿更显娇艳。
她盯着屏幕愣了一会，接通了电话。
即使李茹萱没有打开免提，电话另一边女人的大嗓门儿也穿透了房间内每一个人的鼓膜。“小妮子，你怎么才接电话！”
李茹萱低垂下视线，略微移开听筒，说：“马总，您有事吗？”
“哎呦，小妮子，小尹有信了没啊？”那边问。
“还没有，我才从重庆回来，那边不予立案，正在想办法。”李茹萱回答。
“哎呀，这事可真是……小妮子，我跟你说，有12万公司款项在他手里！”
马楠的话如一柄重锤，一下下砸在三人的心头。
李茹萱才挂断电话，许诗雨像从梦中惊醒，癫声道：“她什么意思，她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家尹讯缺那12万？你把电话给我，我倒要问问她是什么意思？员工丢了不去找，还凭空多出个12万冤在我家尹讯身上！”
“小雨，小雨，你冷静一下！”李茹萱慌乱地掖好手机，阻挡许诗雨近乎疯狂的攻势。
易经走上去，拍拍怨人的肩膀，安抚说：“小雨，我理解你此时的心情，马楠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这件事的确不妥，但换个角度来看，12万却是尹讯失踪案的重要线索，如果情况属实，尹讯失踪就可以达到立案的标准。”
许诗雨的情绪如阵雨一般，来去迅猛，可她的气力终究被泪水抽干了，无力地斜依在灰蒙的布艺沙发上，紧闭着双眼，抽动着鼻气。
李茹萱温了一个热毛巾回来敷在许诗雨的额头上，再扯过来一个毯子搭在她的身上，又用纸巾帮她拭干涕泪。
易经等李茹萱做完这些，拉着后者到一边，小声问：“尹讯赌博吗？”
李茹萱摇摇头，易经又问：“他缺钱吗？”
李茹萱想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嘤嘤呻吟的许诗雨，轻声说：“小雨家里对尹讯不太满意，对这桩婚姻并不认可。小雨和尹讯一直在筹备婚礼，因为房子的问题发生过争吵，尹讯想在武宣区买一套房，正准备首付款。”
易经用力搓了搓脸，问道：“如果马楠说的属实，你觉得小雨还想去派出所报案吗？”
李茹萱没听懂易经的话外之意，眸子似清水秋瞳般看着易经，眼波流转。
易经却被她的樱唇白齿吸引了视线，抿了一下干枯的嘴唇，说道：“如果，我是说假如……尹讯拿着12万躲了起来，性质就完全变了。”
“应该不会吧。”李茹萱对此充满怀疑，却并不自信，“尹讯不是那样的人，而且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不会为了区区12万就葬送了他和小雨的幸福。”
易经温柔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嘱咐说：“报案前，一定找马楠把12万的事情问清楚，听她刚才电话里的语气，并没有咬死尹讯，说明她还知道一些我们都不知道的事情。”
易经说完这些，便要告别。李茹萱唤他一声，望了一眼通往阁楼的楼梯，阁楼上是一间书房，自打萱萱认识易经后，那里就多了一张小床。易经却看了一眼许诗雨，情转三折，望着李茹萱恋恋不舍地出门去了。
武宣区与江上区一江之隔，从长江大桥桥南走到桥北便是了。
23时16分，江上区公安分局指挥室接到报警称江上区车站街社区卫生服务中心附近有人路倒，指挥室随后转警给分局刑侦大队技术中队，值班技术员刘鹤和法医戴立安立即赶往现场。
当他们找到现场时，派出所民警朱宇迎了上来，寒暄说：“戴法医、刘警官辛苦了。”
没等戴立案接话，朱宇望向远处的救护车说：“做了心电图，已经死亡。”
刘鹤与朱宇一边握手，一边调侃说：“所里警力不足，就把你这位社区民警当刑侦民警用。”
朱宇曾经受过烧伤，脸上遍布蚯蚓状的瘢痕，以至于笑的时候被车灯映照的有些可怖。“死者是个混混，在这一带挺有名。我反正闻起来一身酒气，怕是喝多了摔得。”
戴立案正在穿勘查服，衣服厚了不容易穿，说：“通常情况下，路倒的身份确定了，案情也就明朗了。”
在朱宇的引领下，戴立案等人穿过一条小道，走进隔离区，手电筒一晃，中心区架起了警戒勘查围栏。
“死者就在那了。”朱宇指着围栏说：“我跟死者平时打过照面，40出头，黄赌烟酒样样都占，正在让所里确定他的身份信息。”
刘鹤放下勘查箱，方位照相、概貌照相和中心照相一气呵成，然后示意戴立案可以进入中心现场。
男性尸体，俯卧，40岁左右，衣着整齐，裹着绿袄，穿着棉裤和棉拖鞋，一身酒味。头部无明显外伤，眼睑无溢血点、角膜透明，口腔有少量血性液体流出，颈部无锁沟、扼痕，胸腹无明显损伤和异常，四肢见散在擦伤。
“滑倒了，还是醉倒了？”刘鹤一边拍照，一边问。
死者右侧棉鞋距离右脚30cm，右足心有表浅擦伤。
戴立安分析了右脚心和双手的损伤方向、程度，结合地面状况回答说：“死者先倒在地上，然后起身，再次倒在地上，死亡。由于第一次倒地时意识清醒，双手有支撑，因此并未受到严重的损伤。不过他爬起来之后，甩掉了右脚拖鞋，甚至还未完全起身便再次倒地。”
“你的意思是他是醉酒倒地后冻死的？”刘鹤问。
戴立案后退五步，以更宏观的视角观察现场，说道：“如果他的尸温没有出现异常，当然可以如此推断。”
“尸温异常？”刘鹤愣了一下，问：“与几天前那个抢劫出租车的嫌疑人的死亡特征一样吗？”
6天前，大概也是这个时间，距离这里两条街发生一起出租车抢劫案，嫌疑人持刀重伤司机，在逃跑途中不明原因死亡。
“邪了喂！”刘鹤感到瘆得慌，也退了几步，在戴立案旁边站定。
“用「邪」字形容，恰如其分！”戴立安说道：“不止咱们分局一家，武宣区等好几个区都有这样的案例，死者在死后相当长的时间里，尸温不降反升，持续走高，你可以戴上手套默默看，亲自感受一下。”
刘鹤把头摇的像拨浪鼓，说：“算了，算了，黑灯瞎火的，听着就邪性，我还是多拍几张照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