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勇士,坚定的意志因希望而存续。
辰曦是一个聪明的规律体,知道恐惧源于未知,同时也清楚,只要不畏惧死亡便能心存希望,或是心存希望而不畏惧死亡,总之,黑暗之中可以畏触畏足,也可以为所欲为,没有任何规律体会帮助你,亦没有任何力量能制约你。
青玉·菲德尔,一具将死之尸,背负在考琳达·辰曦的磁体上。
他们算不上朋友,可在辰曦的心中,战友的分量更重,朋友能陪你谈天说地,给你温暖,给予依靠,却未必能与你同生共死,锐挫望绝之时,唯有战友与你同生共死,生命赋彼,死亡留此。
从某种角度而言,辰曦拯救的不是青玉·菲德尔,而是换位的自己,希望洞窟之外,有其它战友能如自己一般对战友不舍不弃,他坚信的“己所不为,勿寄于人”正是其父阿贝拉·考琳达·辰日的执着信念。
规律体大融合时期是“志道者少友,逐利者多俦”的时代,亦是阿贝拉星域伟大探险家考琳达·辰日的悲哀,但其子考琳达·辰曦注定在这条道路上继承下去。
磁能储备的限制,光源的频率已经最低,考琳达·辰曦几乎如瞎子般前进,向导是那些纵横杂乱的凸环,他在上一个凸环表面做了标记,然后如磁猴在树林间悠荡般,七条磁足以既定的伸展方式向前探索,数个磁足触抵数个不同的凸环,辰曦的又长又粗的磁足俨然成为标尺,既能测算两个凸环间的距离,又能根据磁足分叉角度估测行进的方向。
通过对距离和方向的统计分析,辰曦的磁识里浮现出一条折拐的路径,这是他在洞窟内留下的足迹。路径上有许多着重标注的磁点,代表做了标记的凸环,而某些磁点上出现的树枝状分叉,则意味着洞窟内已知的分叉路口。
洞窟似乎没有尽头,无尽的黑暗能试炼出永恒的意志,可枯竭的磁能储备是无法治愈的硬伤,悲观和绝望仿若烧不尽的草种,根植在辰曦故作强大的磁识中,很快就漫山遍野。
考琳达·辰曦在一根颇为雄壮的凸环上稍作调整,菲德尔的状况十分不好,几乎可以判定为死亡,这让辰曦非常痛苦,一边是战友的死亡,另一边则是任务的失败,不仅如此,还让自己陷入濒死之境,露骨地说,这是一次盲目自大、自我毁灭的任务。
如果磁足没有出现异样,上述情绪会让辰曦在无限自责、极度恐惧、怅然若失中死去。敏锐的磁感让辰曦豁然警觉,紫色磁足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他开始以为是磁能储备降低而出现的错觉,可用另一条蓝色磁足试探后发现,凸环根部出现了异常。
微弱的光源下,辰曦看到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倒刺丛生,就像考琳达-3行星上某些区域杂乱生长的“粉红荆棘”,但凸环根本的“刺球”质地更加坚硬,发出森白的光,色如某些非规律兽的锋利牙齿。
“刺球”表现出很强的恶意,尖刺从凸环根部以可见速度不停增生,而刺球的体积则持续收缩,刺球密度不断升高,把辰曦的紫色磁足越箍越紧。
辰曦用力扭动磁足,想在刺球团未成势前抽出来,但由于磁谐振器钉入了凸环体内,在刺球团包裹下没有更多活动空间脱离,所以磁谐振防护服末端以及磁足被牢牢锁住。
很多种感觉萦绕在辰曦的磁识中,但没有什么能超脱痛苦的绝望。
他就像一只飞孤的鸟,被鳄鱼的丑陋的牙齿锁住了翅膀,缓慢地被拖进黑暗的泥沼中。
短暂的思考后,辰曦放弃了挣扎,金黄色的磁足把“阴凿器”高高地扬了起来,必须在短时间里做一个抉择,关乎生与死的抉择,斩断磁足,或与代表最高衔统、最引以为傲的紫色磁足全尸于此……
舍离,舍离!舍的是过去,离的是现在,没有舍离,难脱羁绊,就无法融入未来。
换作维尔怒、商夏等老兵,可能稍加考虑就决然地壮士断腕,舍离了磁足,脱困了磁体。
但没有后备援助、磁能储备即将枯竭的情况下,破坏了磁谐振防护服的完整性,如何从鬼爵星系的卫星洞窟中逃离?
辰曦还年轻,涉世未深,没有果断取舍的决绝,难断舍离,但这未尝不是好事。
“没有超脱其外的本领,一旦深入其中便难以自拔。
——艾格尼斯定律”
就在辰曦犹豫不决的时候,形势悄然发生了变化。
刺球团的束缚力似乎缩小了……
辰曦的第一念头是恐惧,生怕刺球团蓄势反弹,断了他的磁足。他等了半天,刺球团的散势虽然缓慢,可并未停止,急切地想从刺球团抽离磁谐振器,磁能注入的瞬间,磁谐振器从凸环的体壁拔动,紊乱的磁能波动悄然渗出,随之颤动的是令辰曦毛骨悚然的刺球团,分散趋势一顿,继而收缩,吓得辰曦立即屏气凝神,直到刺球团再次蓬松。
辰曦不知道这个鬼东西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它与凸环凹圆有什么关系,唯一确定的是,刺球团对磁力十分敏感,想要脱身,需要小心地控制磁力释放。
出于规律体自体结构的影响,在洞窟的阴暗抑闷的环境中保持安静是艰难的考验,但凭借低态磁能储备和度耗适应性下降,辰曦对磁力释放的掌控更加娴熟,几乎让紫色磁足静如止水。
刺球团失去磁力波动的刺激,舒张开来,过程并不是非常缓慢,可在磁力度耗高态的规律体看来,却是相当漫长的岁月。
生命体是一种奇怪的形态,如此磅礴的星域竟然演化出这样渺小而复杂的结构,每一次生死轮回都是一次洗礼,每一场岁月旅程都是一场时空穿梭,生命体的“规态”与阴子结构关联,受星体环境的吸引而桎梏,它的“律态”与磁子相关,受到星体之间的排斥而演变。
规律体的律态虽然排斥阴力,但规态却极度依赖阴力,在千万年的进化历程中,规律体和非规律体的界限越显清晰,二者的分化便越趋于极端。维尔怒、蒂斯雷奇等精锐的防卫员陷入极致阴力的刺球团内不能自拔,亦不敢稍有逾越,这是“极性之力”的威慑,当磁力从磁极向阴极移动时,必然会激发更强大的阴力搅动,就像跷跷板效应一样,一边涨则另一边跌,一边跌则另一边涨,当规律体的磁能度耗剧烈反应时,不论剧烈下降,还是剧烈上升,阴能变化必然波动剧烈,只有精准控制磁能度耗,使阴磁作用的跷跷板处在小幅波动界限上,刺球团才会失去阴力刺激,缓缓舒张膨胀。
辰曦将磁谐振器从刺球团里慢慢缩回的时候,已潜移默化地突破了某种界限,那是规律体世界在极端扩张的漫长岁月中对阴磁相抗形成的偏见,如果严格按照《阿贝拉星域规律性法案》来评判的话,他已然丧失了规律性,从至尊至纯的磁力之巅回落到阴磁平衡界限上。如果以现行规律体世界的观点评判,辰曦的衔统受到了玷污,内在蜕变沾染了阴力污垢,会被衔统分析器定性为具有感染力的突变体,将被安全防卫队就地灭杀,以绝后患。
考琳达·辰曦脱困于死神之手,磁识正陷入劫后重生的快感中,根本不知道内在衔统的改变,很难想到后续诸多牵连,从年龄上计算,他还只是单纯的规律幼体,还不懂“福兮祸之所伏”的道理,会被自己的攻坚克难而沾沾自喜,还会有一些小得意,可如果磁能再充沛一些,足够启动衔统分析器,他会发现自己的赤红色磁触上的粉色磁纹发出了黝黑色的光。
刺球团并不是从凸环根部生发出来的,辰曦试探地向窟壁注入磁能后,凹圆内先是聚集了密密麻麻的银白色素,迅速发芽粗壮,倒扣在凸环根部,形成致密的“牢笼”。
考琳达·辰曦认为这是一种基态生命体,至于是基态规律体还是基态非规律体,没有足够的磁能和时间深入研究。
规律体畏惧幽闭的阴力场,却在磁识的蛊惑下对一切未知事物充满好奇,总盲目自大地认为规律体无所不能,并天真的认为未知即神秘、神秘即希望,因而陷入一个又一个粗糙、简陋的可怕陷阱中。
洞窟深处是未知的世界,洞窟外面是狂暴的风雪。后退,或者前进,这是一个难题,一个艰难的抉择。
辰曦的磁触终于向来路回望,这是进入洞窟后第一次转向,为冒失地闯进洞窟感到后悔,幸好沿途做了标记……
轻叹一声,将磁足用力甩出去,搭在一根稍微细小的凸环上,用力一拉,七彩斑斓的磁体便游荡过去……
阴风徐徐,一阵古怪的阴力从洞窟深处涌现,直刺辰曦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