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光弥留在神经元的每一寸细胞膜上,经久不散,造成持久严重的伤害。
庆幸的是,易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是感官上出现问题。在紫魂石的加持下,周体神经末梢触觉增强,被山石碾压,在刀阵打滚,进火海里烧,入冰水中泡;听神经接收到超频震荡,像被超细的线条拴在听神经末端,乱七八糟的颤动,时而失听,时而复听,听不到时万籁俱寂,听到时畅叫扬疾;嗅细胞若被万针穿刺,香的、臭的、强烈、温和糅杂在一块,迷的晕头转向,呛涕连声。
这是哪?他目难视物,触目所及皆是云丝雾海。
我活着吗?应该是的。既然能提出这样的问题,意识尚存,便是活着。
易经意念所动,身形便至,这不是规律之身,他便知道身在梦境虚幻之中。
他并不想在此,迫切地想要回到现实。
欲望本身便是膨胀之物,不断发散,范围扩大,强度却不见丝毫减弱。易经暴躁起来,到处飞窜,可迷雾遮天盖地,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
他渴望被人发现,期待有人呼唤,甚至打他踢他。哪怕最轻的触碰,产生细微的生物电流,对他而言,便是当空耀阳,指路明灯,接引他逃离虚幻,摆脱困境。
事实上,易经的精神被锁在右脑内,但他的身体正被救护人员抢救。
“体温、呼吸、心跳和血压基本正常,没有生命危险。呼之不应,小便失禁,无意识活动,可能与溺水诱发的脑缺氧有关。”
黄长鸣看着急救人员闪躲的眼神,有种不好的感觉,追问:“脑缺氧?严重吗!能恢复过来吗?”
对方回答:“我们会尽全力抢救,脑缺氧的愈后主要与脑缺氧的时间有关,当然与患者体质也有关,一般只有4~6分钟,如果缺氧可以在这段时间内改善,脑功能可能部分或完全恢复,可一旦超过这一时间,大脑皮质细胞就会出现不可逆转的损害,导致大脑功能的完全丧失,出现脑死亡。”
黄长鸣心慌地看了下手表,想要估算入水持续时间,却心烦意乱地回忆不清楚。“医生,感谢您,请全力救助。”
目送救护车呼啸走远,黄长鸣调头去探望曹忠,下水救易经的时候,曹忠滑了一跤,受了伤。
曹忠靠着一颗歪杈小树,警服滴答落下水滴,对面站着局长王国安和副局长林俊诗,两旁守着三个协警。
月湖与党员学习中心之间有一道长廊,设置了几个高架应急灯,已经有民警找到学习中心的保安将应急灯尽数打开,事发地亮如白昼,与之前的昏暗判若二时。
其时开春不久,曹忠脸色苍白,虽披上了长袄,仍被冻得直打哆嗦,指着王国安身后的草坡道:“我就在坡子中间,眼看着易法医重心不稳,就喊了两声。他似乎没什么反应,倒头栽了下去。”
他吐着哈气,心有余悸地说:“我听见落水声,吓了一跳,急忙冲到岸边去看,眼瞅着他向水下沉,抓住岸边的草,斜着身子去捞。第一下薅住易法医的裤腿,可我一用力,草就断了,我也跟着滑了下去。等我稳住平衡,都抓着易经的胳膊了,水里忽然窜出来一道电流,打得我整个身体全麻了,幸好所里几个兄弟冲过来把我从水里拖了出来。”
曹忠探起身,不顾滑落的长袄,指着月湖南岸灯火通明的商场,那里连夜赶装外部配套设施。“那边正在施工,也许在水里漏了电。”
王国安戴着书生气十足的眼镜,又宽又厚,在高功率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反光。沉思少顷,他开始交代工作:“林局,你负责协调,是否存在安全事故,平时出了事故,他们先找公安局,这回咱们反客为主一次。”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此时此刻谁又能玩笑得起来。王国安见黄长鸣从下面爬上来,抛开刚才话题不谈,急切地问:“怎么样?”
王国安等人所在的位置是处坡尖,能俯瞰草坡和大半个月湖。黄长鸣比王国安高出一头,步幅也大,距离后者三、四步的位置站定,两人头顶刚好平齐,回答道说:“呼吸和心跳都正常了,急救医生说会尽力抢救。”
王国安第一次露出了笑容,道:“黄队宝刀未老,给易经做的胸外复苏还是有作用的。”
黄长鸣尴尬地随着笑了笑,用毛绒绒的手背在额头抹了下汗,说:“初步来看,存在缺氧症状,还要进一步治疗和恢复。”
王国安原本还挂着笑,听前者这么一说,神色渐冷,扶了一下眼镜框,问:“黄队,先派几个兄弟去医院跟着,人数不够,找曹忠要。”他踌躇一下,补充说:“尽快通知易经的家属,有什么困难,要全力予以帮助。”
易经躺在救护车里,深蓝色警服被凌乱剪开,胸前白皙的皮肤上有很多淤青,这是强力按压留下的挫伤。不知因为温度回升渗出了汗珠,还是从湿漉头发滚落的水滴,他清秀的额头上有数个大小不等的水珠,随着救护车的颠簸而来回滚动。车外面不时闪过一些反光标牌,将救护车顶部的蓝光发射在这些水珠上,折射出诡异的梦幻之光。
易经的意识仍迷失在光雾之中。
初始,他以为自己意念所动,身形便至,可后来,他发现无论自己如何意念所动,所到之处相同如一,所见全都是紫色光雾,点、线、条、柱、面、幕,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没有一处不同,就连光点闪烁的频率、光线旋转的方向、光柱的大小粗细等等全都一样。
因此,他认为自始至终,自己可能一动未动,自己的视、听、嗅、感不过是诸多被剪切的片段,把它们粘贴在一起做成了反复播放的死循环。
他忽然这样想,如果只有自己存在于世,没有任何参照系,那么自己究竟是静止的,还是永恒的呢?如果是静止的,自己还存在着吗?如果是永恒的,自己还能能运动吗?
于是,这个世界里又多了很多问号,问号之间便有了线段,他一边做着复杂多变的动作,证实自己并未陷入僵化单一的循环中,一边沿着线段的延长线向前走,确保自己不走回头路。
他每走七步,便提出一个问题,在身子后面留下一个问号,回头调整问号的位置,使它们连接成一条直线……七步、问题、问号、回头、直线……七步、问题、问号、回头、直线……他相信这样就可以走出紫色迷雾。
不知过了多久,他撞到了什么东西,不由喜出望外,仔细看时,竟然是一个问号。他错愕地回头去瞧,发现身后的问号笔直排成一条直线,那身前的问号从何而来呢?
他发现自己绕了一个大圈,他很沮丧,为自己的失败的计划自怜自艾。但忽然间,他想通了某些事情,变得高兴起来。
如果这片紫光雾海内虚幻无物,那自己便不会走出圆圈来。因为圆内是收敛,圈外是射散,二者是两种不同的极端,它们之间的圆圈便是分隔彼此之界,或者说“极”衍生出界线,界线分化出两“仪”。
极在何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这片紫光雾海。
想通了如此,紫光雾海瞬息变幻,呈现出一片茫茫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