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薇刚进家门,就听见屋里头传来一阵阵虚弱不足,充满痛楚的咳嗽声,和她爹压低了,不耐烦的劝话声。
“你吃下去吧,这几天总是喝水,你吃点,最后去了们还能出点干的来……”
郑薇听了这话,登时怒由心起,直烧到脑瓜顶,就差掀翻天灵盖化作实质冲出来!
“爸,你做那样嘞?”她冲进房间去,见她爹正端着碗干饭往她妈的嘴里蛮力地送,郑薇眼里立刻就飙出泪来,扑在床沿嚎啕大哭起来。
农村某些地方上有个说法,某家死人了,落最后一口气时候,人屙屎,这家以后是要升官发财的,人屙尿,这家以后留不住财,要一贫如洗,穷一辈子……
郑薇晓得自己娘不成了,郑家婆娘更是清楚自己的情况,母女两个抱做一团,痛哭失声。
她不甘心啊,闺女才七岁啊,不想死啊……
“今晚上,我们娘俩睡吧闺女?”
“……好。”郑薇抽噎着应声。
夏天的天说变就变,下午还是毒辣辣的艳阳天,傍晚就刮起大风,电闪雷鸣,“哗哗”地下起倾盆大雨来。
郑家这天晚上睡得十分早,不过注定了是个睡不着的晚上,郑薇早早就和她妈睡了,不过谁也睡不着。
屋子外面的大雨一直下,屋子里面的小雨也一直下,地上摆满了用来接水的各种器具,漏雨打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声音,更显出屋子里化不开的沉寂和悲戚。
“闺女,怕吗”和一个剩口气的人躺一张床,怕不?后面的话她说不出来。
“不怕,你是我妈。”郑薇把她的妈妈抱得死命的紧,好像这样子,自己的娘就能活得久一点似的。
“要听你爹嘞话,我走了不要念我。”女人有气无力。
“咋个不念你嘛……妈,我不要你走……”郑薇声音不好听起来,她压低嗓子哭喊,像一只悲恸失孤的雏鸟。
“你听话啊……闺女,你让我安心闭眼……无牵无挂的走……”女人气息紊乱起来,她急促地呼吸起来,眼睛里开始发亮,是回光返照的样子。
“你去给我端碗饭来,要干的……闺女。”女人说着。
郑薇见她妈还想吃饭,高兴得很,立即去灶房现热了碗蛋炒饭,她妈吃了几口,就搁下了。
“闺女……手艺好……晚了,睡吧。”女人背过身去,睡下了。
郑薇也进被窝:“妈,我睡了啊,你也早点睡。”
女人答应了声:“嗯”。她睁着眼睛,直到身边的女儿睡熟了,她翻身过来,把女儿抱在怀里。
“闺女,我睡了……”女人闭了眼。这一觉,她不会醒了……
郑薇不晓得,她睡得又熟又安心。
第二天早上上,郑薇起身,端水给她妈洗脸时,再也叫不醒她妈了,她跪在地上抱着凉透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
“妈……妈啊……你醒来啊!醒来,不要丢下阿薇好不好……”
她爹把她扯起来,扇了一耳刮子:“去请人来帮忙装棺,这么大个人了只晓得哭!”
郑薇茫茫然,举着五个巴掌印的脸,凶狠地说:“装哪样棺?昨晚上我妈还吃了饭的,怎么会死?她没有死!!”
郑爹一跺脚:“哎哟!简直!”说着转身出去找人装棺去了。
一家有事,全村帮忙,是农村的一贯作风,
不出一会儿,村里的人大都聚在郑家门口。
先是村里大属相(属龙,虎,牛)的妇女把郑家婆娘周身洗了,面色不好看的给郑薇爹说:哦哟!你家婆娘大去后来屙的是尿哦!郑家脸色大变,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了。
穿戴好后就是由村里的男人装棺。停灵一周,做足法事才能入土。
怪事来了,就是停灵这几天,装郑家婆娘棺材的棺材盖顶起来了!!贵州天气湿热,不过四五天功夫,里面就发臭了,传出阵阵烂肉的臭味,去绕棺的人顿时捂住鼻子又嫌又恶,不靠近一点点儿。
有大胆子的几个村里人靠近棺材一看,嗬!这可了不得了!!郑家婆娘的肚皮在这几天光景里竟长得像簸箕那样大,把棺材盖都给顶开了,把那盖往下死命合上时,棺底就淅淅沥沥地淌出腥黄色的尸水来。
这怪异的现象可比隔壁村余家那小子被雷劈死了还要来得惊悚,一下子村里炸开了锅的热闹,这个要传自个儿见证了这无比奇迹的时刻,那个要推理郑家造的什么孽……
就是再没人上去帮忙把棺盖上,都商量劝郑家下葬婆娘后搬离安村,明面子上是说的让他家出去避避风头,等他家婆娘的怨气散了后再住回来,暗地里却是怕这家的孽气搅了安村的清净,带累自家。
棺材盖最后还是哑巴不怕招鬼祟,和着郑薇爹和郑老头三人拿了腕儿粗的麻绳子好歹捆下去了。
郑家自然晓得安村人的想法,不过自家在这里也是住了百来年,根在这儿呢,又怎么会答应这么灰土土的离开,一家人就和全村人僵持下去了,这可就让村里人觉得这家人实在不晓得个好歹,既然好好说听不进去,只有拳头解决问题,全村大多人拿着自家趁手的农具,浩荡荡地赶郑家离开,每个人脸上无不是有着保卫家园的骄傲,简直是说不尽的自豪!
终是胳膊拧不过大腿,郑家最后还是答应搬走了,大家都松气了,这时候善良的安村人想起郑家平时在村里的好处来,于是十分懂得适可而止,好说话地退了一步,可以让郑家住到村口的半坡上去,等着过个三五年又可以搬回来。
这施恩的语气,就盼着郑家涕泗横流的跪地感恩戴德呢!郑薇这年已经七岁,很多事情她都可以有一点自己的想法,第一次看到以前有说有笑的村里人变得这么面目狰狞,就像鬼一样,她还是骇得不轻。不过性子更不好了,因为她不得不泼辣,不得不讨嫌,只有这样子,别人才不会嘲笑,欺压她没妈。
郑家这次丧事,收了一万多块的礼金,周边人眼馋得很,这在当时可是一笔巨款啊,于是,有些心思活络的人动歪脑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