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晚宴,吃得大家宾主尽欢。饭后,因为明天还要上班的缘故,章父章母便先行告辞了,由贺昱开车送他们到县城去坐汽车。
章爷爷的院子里种了许多花,还有一个葡萄树。这会儿正是葡萄成熟的时候,葡萄藤蔓爬满架子,坠着一串串颗粒饱满的葡萄,一颗颗像是翠绿的玛瑙一般,惹人垂涎。
章爷爷把一把躺椅挪到葡萄架下,躺在上面悠闲的纳凉,胡媚就在一旁陪他说着话。章嫣端着洗好的葡萄出来,递给章爷爷和胡媚一人一串,自己也拿了一串,便将盆放在一旁,认真听章爷爷讲故事。
“大概是四十多年前吧!”章爷爷努力思索着,“那时我比笑笑现在的年纪还小两岁,笑笑的太奶奶过世了,她太爷爷来学校接我回家奔丧。母亲过世我很伤心很难过,但却没有产生要休学的念头。原本我是打算在家休整一段时间,再回去上课的,可是当时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彻底断绝了我的学生生涯。”
章嫣问:“什么事?”
“你太爷爷,他出事了!”
“什么?”章嫣大吃一惊。
章爷爷倒是没有什么特别悲伤的表情,或许是经历了岁月的洗刷,那些痛苦和悲伤,早就被洗白了。他面色沉静,像是在将别人的故事一般,娓娓道来。
“在你太奶**七那天,那座山!”章爷爷指了指正前方那座形是元宝的山,“因为连续下了几天的暴雨,塌方了。据说是塌出来一个疑似古墓的洞穴,考古队组织了一队人来查看,请了你太爷爷做向导。他们进山后没过多久,又塌了一次方,还伴着泥石流,一队人,连同你太爷爷,全部遇难,尸骨都没找到。”
刚刚经历丧母之痛,又马上听到父亲遇难的消息,可想而知,当时年仅21岁章爷爷,该有多么绝望。章嫣担忧地拉着章爷爷的手叫道:“爷爷……”
章爷爷反而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傻丫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有什么好难过的。”
章嫣把头枕在他膝盖上,撒着娇:“爷爷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哈哈哈,是是是,我一定努力活久一点。我还没看到我的宝贝孙女结婚,我还要给她带孩子,享一享四世同堂的天伦之乐呢!”
章嫣立马伸出右手,要和章爷爷拉钩:“呐,这可是爷爷自己说的啊,谁骗人,谁是小狗。”
章爷爷无奈配合她:“好好好,谁骗人,谁是小狗。”
胡媚看着他们祖孙二人的互动,眼睛里闪过一丝羡慕和怀念。他已经独身太久了啊,久到朝代更迭,久到沧海桑田。
尽管他有许多许多的疑问,这会儿都舍不得打破这样的温馨。直到贺昱回来,章爷爷主动从屋里拿出一本用线装订的、已经泛黄的老册子,封面上赫然写着“张氏族谱”四个大字。
章爷爷把族谱翻到最末一页,指着最底端的名字说道:“其实说是族谱,但早在两百年前就已经变成我们家的家谱了。毕竟家族散了后,族人分散到各地,那时候交通不便,通讯也困难,自己的生活都在温饱线上挣扎,谁还有功夫去修这玩意!只能将自己一家的后代记上去,聊表寸心。”
章爷爷指着的名字,写的是“张云和”,贺昱和胡媚看了看章嫣,章嫣茫然地摇摇头表示不认识。
三人的表现被章爷爷看在眼里,他哈哈一笑,解释道:“这就是笑笑的太爷爷,我的父亲的名字。”
三人恍然大悟。贺昱问道:“为什么太爷爷的名字是最后一个,您和伯父伯母笑笑的呢?”
章爷爷道:“因为从我开始,已经不姓张了。”
胡媚问:“为什么改姓?”
“或许是为了改变命运吧!”章爷爷眯着眼道,“我们张家,兴因为道术,败也因为道术。两百年前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张家一个偌大的家族,顷刻间化为了乌有,我不得而知。但就我知道的,我的父亲、爷爷、太爷爷,包括我自己,这四辈人,皆因碰了道术而不得好终。所以从我的父亲开始,已经逐步开始放弃道术。你们看前面的张氏族人,都是按字排辈起的名,我父亲却不是。”
胡媚思考了一番道:“就我所知,修行道术虽是逆天而行,确实存在很多风险。但目前流传下来的道派里,并没有哪一个像张家一样,会危害到整个族群的。而且,修行道术的风险,大多来源于自己本身,道心不坚定,很容易走火入魔。天道不会因为你修行道术而惩罚你,只会因为你用道术办了坏事才会追究你。”
“我们张家也捉鬼降妖,但最厉害的道术却不是这个。你们知道是什么吗?”章爷爷问。
贺昱若有所思:“莫非,是相术?”
章爷爷摇头道:“相术只是其一,我们这一门,叫占卜,能窥天机、算生死的占卜术。据传张氏的传家宝就是一本占卜书,名为《张氏占卜术》,只是家族散后,这本书也不知道流落到谁手里了。我们后面所学的,是祖祖辈辈口口相传的占卜术,到我这一代,早就遗失得差不多了。所以我至今为止只在几个场合用过道术,一次是为了寻我父亲的尸体,一次是笑笑出生,还有几次,是为了挣钱,给几个商人算过运势。仅这么几次,已经让我早衰成现在这样了。”
“所以笑笑的阴阳眼,是您给封掉的?”
章爷爷点了点头。
胡媚问:“你说您用了占卜术去寻老太爷的尸体,为何没寻见?”
章爷爷反问:“记得我说过塌方塌出来什么吗?”
章嫣道:“古墓?”
“是疑似古墓的洞穴!”贺昱补充道。
“没错,是疑似古墓的一个洞穴。我为什么说疑似,是因为我算出来我父亲的尸体在里面。我进洞里去看过,洞穴两壁上有壁画,因为塌方,导致壁画不完整,只能依稀辨认出好像是一个送葬的场景。但洞穴是个死洞穴,我自己是学考古的,我知道那不是因为塌方被截断了路,而是因为它本身就没有路。我在墙壁上都找过了,也没有机关的样子。我当时没带工具,想着第二天带了铲子锄头来往下挖一挖。可是没想到,第二天等我带了工具去那里时,那个洞穴居然不见了!”
“不见了?”三人惊呼。
章爷爷道:“不是被掩埋,不是结界,是整个洞穴,凭空消失了。”
三人一阵沉默,这种事显然是大家都意料不到的。胡媚倒是有些想法,但就他所知,有这种能耐的,不是已经飞升,就是已经死亡。
贺昱又问:“那您知道A大的事吗?”
“你是问以前还是现在?”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想知道,这是同一件事吗?”
章爷爷道:“事是一件事。你如果要问我原因,我还真不清楚,只是预料到你们会因为这件事而来。算算时间,那只鬼也该苏醒了。”
章嫣震惊道:“所以太爷爷是真的用了一颗槐树去养鬼?为什么?”
“养鬼是真的,但养的是哪只就不好说了!”
章嫣糊涂:“什么意思,难道A大不止一只鬼?”
章爷爷哈哈一笑:“有几只我怎么知道,不是你们再查吗?我的笑笑宝贝,难道你想让我算一卦,看看到底是几只鬼吗?”
“不!”想也不想,章嫣就拒绝了,毕竟刚刚知道,爷爷这么衰老是因为占卜的缘故,她怎么可能让他再动这个东西?
章爷爷慈祥地拍拍她的背,继续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我还真不清楚,毕竟这件事是我父亲在处理,他还没来得及告诉我始末,就辞世了。我只是根据他留下的日记,推测他是在养鬼。笑笑,你去我屋子里,把中间的抽屉打开,最里边有一个暗格,你太爷爷的日记就在里面。”
“是!”章嫣起身进了屋,不一会儿就将日记本拿了出来。
章爷爷将日记本翻开,翻到最后一篇日记,展示给三人看。只见上面写着——
“……亡妻之痛,让我顾不上处理A大的事。原本想等妻子头七过后,送荣贵去读书时,顺道处理了。谁知道塌方塌出来一座墓,我匆忙卜了一卦,结果去让我大吃一惊。几经思索,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寄一棵槐树过去,种在尸体上方,让女鬼得以休养生息。这一去,我肯定是凶多吉少,但为了以后的安宁,我不能不去。希望我的后人,能够守护好这一方土地。我未来的曾孙女婿,记住你的命运能否改变,就看你能不能守护好这一方土地了!”
看到最后一行字,贺昱瞳孔骤然放大。他有些激动,双手紧紧抓着日子。章嫣担忧了握上他的手,贺昱深吸一口气,对她道:“我没事。”
胡媚问:“老太爷当年算了怎样的一卦,会让他做出把鬼养起来的决定?”
章爷爷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三人一阵沉默。这一次来,本来是为了解决疑问的,哪知道问题没解决,疑点更多啦。
之后,众人没有再讨论任何关于鬼怪的问题,反而开始拉家常,气氛又回到了最初的愉悦、温馨。
临睡之前,章嫣拉着贺昱道:“我从来没有问过任何关于你的隐私问题。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关心你、我不爱你。相反,我尊重你的隐私,尊重你的选择,但不希望你用一些莫须有的名头来骗我跟你分手。如果我们之间不是因为不爱了而分手,其他原因我一概不接受。”
贺昱用力将她拥入怀中,亲吻她的嘴角,感叹道:“傻姑娘,你忘了吗?我给过你机会的,但你依然选择要跟我在一起。我很自私,既然是你自己的选择,那么我绝不会先放手,就算我死了,我也一定要拉你入地狱。”
章嫣湿了眼眶,轻轻回答道:“甘之如饴。”
贺昱捧起她的脸,再次覆上她的唇,这一次可不是一触即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