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章嫣决定先告辞了,刚走到校门口,就被迎面而来的侯校长叫住了。
“校长。”章嫣礼貌地打着招呼。
侯校长笑得很慈祥,说道:“刚看见你跟朋友吃饭,没好意思打扰你。”
章嫣有些受宠若惊:“这有什么好不好打扰的,您有什么事需要交待我吗?”
“是有点事。”侯校长道,“有点东西需要你转交给小昱一下。”
章嫣忙问:“东西?什么东西?”
“还在我家里放着,你是在这里等我一下,还是跟我一起去一下?”
在A大四年,章嫣自然清楚侯校长的家就在A大边上,不足十分钟的路程,忙不迭表示如果方便的话,自己可以跟着去。
进了侯校长的屋子,没发现其他人。侯校长让她随便坐,又替她沏了一杯茶,章嫣连忙接过道谢。二人也没有过多的寒暄什么,侯校长便进屋抱出来一个样式古朴的小箱子。
小箱子长、宽约二十厘米,高十五厘米,不知道是用什么木料做的,被漆成红色,面上雕刻有芙蓉花图案,被一个老样式的锁扣住了。
章嫣接过箱子,箱子不是很重,侯校长说是给贺昱的,她也不好意思问是什么东西。倒是侯校长见她好奇的样子,和蔼地笑了笑说:“你可以打开看一看。”
被人戳穿心思,章嫣不好意思地笑了,但好奇心驱使下,她还是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只放了两样东西,一样是一支漂亮的金钗,钗头是孔雀开屏的样子,孔雀的尾巴和眼睛处粘有各色宝石,十分抢眼。另一样是一堆已经泛黄的纸张,上面写满了字,好像是手稿。
章嫣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她迫不及待拿起手稿,快速浏览着,心里的猜测很快被证实了。
“这是,《云城记事》的手稿,侯长生先生是您的……”章嫣十分惊讶问道。
“是我的先辈,确切地说,是我曾祖父的亲弟弟,我的曾叔祖父。”
“原来如此,怪不到您会有侯先生的遗物。”
侯校长解释道:“其实这个箱子是我最近在老宅的院子里挖出来的,我本来是闲来无事想在院子里种种花的,也算是无心插柳吧。”
章嫣笑了:“您这无心插柳,可算是为文学界解决了一个争端呢!侯先生真是名副其实的文豪,散文写得那么好,小说也写得别具一格。”
哪知侯校长摆摆手道:“我倒是希望没有这本小说。”
“为什么?”章嫣疑惑。
侯校长指了指她手里的手稿,道:“你再往后翻一翻。”
章嫣将信将疑地翻阅着手稿,越看越心惊,越看越觉得荒谬,直到她翻到一张手稿,上面写着她十分熟悉的一首打油诗——
“大轿子,红盖子,里面坐个新娘子;
新娘子,大肚子,嫁个男人是傻子。
傻子要把新娘抱,新娘哭得哇哇叫;
她的公婆来说理,你是大肚没人要。
新娘不从把楼跳,傻子还在拍手笑;
可怜新娘尸骨寒,情郎早把新欢抱,新欢抱!”
“这,这……”章嫣瞠目结舌,说不出任何话来。
侯校长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旁人都以为曾叔祖父是个多情的种子,毕竟传闻中他的女性朋友不少。但其实他这一辈子只有两个女人,一个陪在他的身边,一个被他放在心上,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的情人。这两个女人,也是他最对不起的人。”
章嫣攥紧了手稿,面色沉重。她问校长:“校长,所以你把这些东西交给我们的意思是?”
侯校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回答道:“我是侯家的后代,但我也是A大的校长,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学生受伤害,你明白吗?”
章嫣点点头,十分坚定地说道:“我替我们所里谢谢您,也替A大的学弟学妹们谢谢您。”
侯校长道:“这本来就是我身为公民、身为一校之长的责任。我是希望你们能早日抓到她,然后把这些手稿烧给她吧。也算是间接替曾叔祖父和我们侯家给她道个歉。”
章嫣答应了,她心里急着想去跟贺昱分享这些消息,便提出了告别。
侯校长知她心知所想,也没留她,亲自送她到楼底下,看她搭上出租车,才离开了。
一路上,章嫣又仔细看了看这些手稿,总算明白侯校长最后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
《云城记事》这本小说,最后流行的版本,是通过描写各种小人物的生活日常故事,来反映那段时间的人情世故,以及揭露社会的黑暗。但谁能想到,它最开始是为一个女人做的传呢?
根据手稿的内容,章嫣知道了这个女子,名叫晚秋,是一名歌伎,她生得貌美,声音也如黄莺一般悦耳动听。穆长生正是二十来岁的样子,因为家中自作主张给他定下了一门亲事,他不乐意,便跑到青楼借酒消愁,便结识了晚秋。
他对晚秋的歌声十分欣赏,没事的时候就经常跑去听她唱歌。有一天一个客人非要对晚秋动手动脚,晚秋不愿意,是侯长生出手救了她。晚秋十分感激他,往后每一次他再来时,都是晚秋亲自单独接待他。一来二去,两人都互生了情意。
等婚期将近,家里开始准备结婚物品时,侯长生才意识到,自己还有一门婚约,还有一个未过门的未婚妻,那个人,不是晚秋。于是,他拼命地闹,希望家里人退掉这门婚事。家里人自然不依,在他们看来,结婚是一件很严肃的事,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八字相合,门当户对,是再好不过的姻缘了。何况那姑娘知书达理,持家有道,是最好的媳妇人选。
事实证明,那姑娘是真正的知书达理,善解人意,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得知了侯长生不愿意和她结婚的消息,便亲自委托自己的父母提出了退婚的要求。她的父母自然是不愿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一个不喜欢她的人,主动退婚,总比被退婚的好。侯家也知是自己理亏,答应了退婚,又赔了好多东西,才没让两家伤了和气,然后转背就将侯长生关进了屋子里,让他不得踏出房门半步。
听到女方主动退婚时,侯长生还天真的以为自己就可以娶晚秋为妻的。谁知道在他被禁足的期间,侯家长辈把他执意要悔婚的原因了解得一清二楚。侯家长辈当即表示,就算他侯家门楣再落魄,也不会娶一个下九流的伎子当媳妇。
《云城记事》最后的版本里,章嫣说过的那个故事,青楼女子是因为被军阀看上,而后被强娶。可是事实却是,晚秋被侯家派人从青楼里赎了出来,被安置到一个院子里。她以为,是侯家妥协了,满心欢喜的等着侯长生来娶自己过门,甚至还买了红布开始绣自己的嫁衣。直到有一天,她吃了侯家派人送来的晚饭,然后稀里糊涂晕了过去,等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赤裸着身子,上面随处可见的暧昧痕迹,让她明确了解到昨晚发生了什么。
“长生!”她心里惶恐地叫道。
可惜无人应答。她挣扎着穿好衣服,准备出门去看看。就在这时,进来了两个小姑娘,好像是丫鬟,一言不发地替她穿衣梳妆。
她皱着眉头问:“长生呢?”
两人不答,打来水帮她洗漱,又端了饭让她吃。晚秋怕又被下了药,不敢吃,谁知道那俩丫头直接往她嘴里灌。她拼命挣扎,可惜没用。没吃两口,她果然不负所望晕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又回到了那个院子里。
直到这时,晚秋心里已经明白了些什么。她跟魔障了一样,绣着她那件嫁衣,眼睛都熬坏了。直到三个月后,她出现嗜睡、狂吐不止的现象,随后被请来的大夫诊断出怀孕。这时候的晚秋,视力极度模糊,身子也十分瘦弱,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走一样。最要命的是,她已经出现了神情恍惚的状态。
出嫁那天,晚秋似乎有预兆似的,穿上了自己亲手绣制的嫁衣,束发的金钗是侯长生送她的定情之物。
喜娘来接人的时候,她抚着自己的肚子,高兴地自言自语道:“孩子,你父亲来了,长生来接我们回家了。”
侯长生终于被允许出门的那一天,他欢天喜地地跑去找晚秋,路上还遇到一队送嫁的队伍。清风撩开喜轿的窗帘,侯长生瞥见了新娘子精致小巧的下巴。
“有点像晚秋呢!”他想,“要是这个新娘是晚秋,新郎是我就好了。不过应该很快就会实现了。”
他哪里知道,娇子里的新娘,正是他心心念念的晚秋,可惜,新郎却不是他。
他跑到青楼,哪知老鸨告诉他,晚秋早就被一个军阀赎走了。他不信,翻天覆地地找,可惜没有找到。
他心灰意冷,不肯相信晚秋就这样抛下他跟别人走了,直到他收到晚秋字迹的一份信。信里晚秋告诉他,她等不起他的回应,遇到一个好人,有权有势,愿意替她赎身,愿意许她正妻之位,还没有人阻挡,便自愿跟他走了,是她对不起他,希望他能找到一个更好的妻子。
从此,侯长生彻底死了心,他像一个木偶一样,接受了父母的安排,老老实实去跟之前定亲的姑娘道歉,老老实实去跟她约会,很快就赢得了姑娘的芳心。
大婚那日,又匿名人士送上了一份贺礼,一支另他十分眼熟的金钗,一份心里。
他颤抖着手接过金钗和信,将信看完,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瘫倒在地,引得侯家一阵鸡飞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