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春儿是她三年前带回阴家的,那时晕倒在路边,和一群来自北方的难民呆在一起,那时要不是阴雪澜路过,她可能会被那些难民直接给煮了吃了。
等把这孩子带回家之后,阴雪澜发现,这孩子不仅不爱说话,她小小的年纪居然身手不错,可是她的身手却又极为诡谲,至少她那博文强识的师父也看不出她武功的路数,问她来自哪儿她也不说,后来学是从她的口音当中得知她是来自北方,很可能是住在兀羌地界的商国人。
既然孩子不愿意说,阴雪澜也就没有再追问,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说乐春儿说自己家的事。
但她并没有趁机追根究底,只是点点头,“原来世上还有这么神奇的药呢?如果有机会,我也想见识一下。”
“娘亲有那种药膏的制作方法,但娘亲说这里没有原料,没办法制作,后来……后来家烧了……都没有了。”沉默的孩子声音慢慢下沉,低着头,不让人看到自己发红的眼。
阴雪澜看着孩子的头顶,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看她那懒懒的样子还以为她根本没发现孩子的情绪。
“如果现在想起来还让你难受,你可以不用回想,等你哪天想要全部说了,想要报仇了,告诉姐姐。”
她说话的语气中带着一股子懒劲,若是外人听了会觉得她特别没有诚意,可是乐春儿跟在她身边三年,在她的心里阴雪澜就是她心最强的依靠,她或许还不够了解她,但却可以从她漫不经心的语调里听出郑重的承诺。
然而沉默习惯的孩子,已经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想法,只是默默地点头,然后低下头,任一滴豆大的泪珠落到了放在双腿上的手上。
阴雪澜没有安慰她,每个人都会学着自己长大自己坚强,就算是她,从小到大似乎是在父兄的保护下长大,但该面对的事情,父亲与哥哥一样一点也不心软,不坚强这样的乱世,如何保护自己?
此时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安静吃饭的声音,而这时外面传来的喧闹声就显得格外明显,阴雪澜的筷子顿了一下,但并没有停止吃饭的动作,是乐春儿站了起来,把门打开,自己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她又回来了,坐到桌上,“鲜于公子胜了。”
阴雪澜似乎并不觉得这有多稀奇,又好像这一切就在意料之中,她只是稍顿了一下夹菜的动作,然后继续吃,过了一会儿,才吩咐乐春儿,“把东西收拾一下,阴伯他们回来后,咱们就回家。”
听到回家的这个词儿,乐春儿的沉默的小脸儿似乎亮了一下,然后饭也不吃了,直接就跑去收拾东西。
看着她快速消失在屏风后的身影,阴雪澜很无奈地叹口气,“春儿,既然这么想家,让你别跟我出来,还跟我出来。”
“……”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
果然如阴雪澜所料,当天中午阴光带着巴峰起和卓类就回来了,一行人并没有在这个孟城耽误多久,吃过了午饭之后,便离开了孟城。
因为战事告一段落的原本有冷清的孟城街道慢慢地热闹起来,等阴雪澜他们下午离开的时候,整个座像是已经活过了一般。
阴雪澜依然坐在马车里,乐春儿安静地陪在她的身边,这时赶车的阴光,掀开车帘,视线探了进来,说,“少爷,鲜于公子让我告诉您,等到回家之后,给他一封飞鸽传书,免得他担心。”
阴雪澜掀了掀眼皮,随意地嗯了一声,顿了一下,才说,“我又不是不认识路,还怕我丢了不成。”
阴光的视线在她的脸颊上顿了顿,才说,“他是怕您再遇上危险,要不是颖候那边召得急,他是要亲自护送你回去的。”
阴雪澜没有再回应,阴光也退了出去,一行人慢慢地出了孟城,朝着回家的方向行去。
阴雪澜从十岁开始跟着哥哥走南闯北,她与那些普通的大家闺秀不一样,她所见到的世界不是家中院落的那一块花园,或者只是城中的某一景色,她听人说过这大商国曾经的锦秀山河,也见识到了现在的大商国的满目疮痍;她感受到世间的温情,也见过世事逼人易子而食的人间悲剧;她遇到过心怀天下的有志之士,也认识过那些一块地一间屋就可以满足的普通人。
众生平等,人不分高下,但灵魂却能分也高尚与卑微。
然而,不管是高尚或者卑微,在这世上都一样存在着,只是他们的生命意义不一样而已。
阴雪澜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高尚之人,但她也不承认自己活得卑微,她秉持着的一向是别人给多少,她就还多少的原则。
而且她更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不该有的同情,她一点都不会有。
就像此时,黑衣的少年身上已经满是血污,原本蒙着脸的黑布已经被一把剑给切碎,而那把剑尖就指在他的咽喉处,只要稍一用力,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眼看到的,可能就是面前那蓝衣少年清淡而慵懒的脸庞了。
“求你饶了我,我只是执行命令,是中原候要杀您的。”
阴雪澜站在少年不远处,微微俯视着少年,年纪不大,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此时眼里满是对死亡的恐惧,她可以想象,如果她此时说放过他,他的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狂喜。
可是,她仿佛却又可以看到在狂喜之后又是一副什么样的神情。
她慢慢地掀开了眼睛,当奋眼完全睁开时,那里闪着光,那么的天真无邪,就像是一个不懂世事的小姑娘一般,而少年此时眼里也好像看到了希望,他甚至笑了一下,而他不知道的是,下一秒,他将与这个世界永远的告别。
阴雪澜的眼睛睁开了一下,而后又慢慢地闭上,当她闭上眼的瞬间,她听到了有什么割破皮肤的声音,然后她感觉到了自己的脸上被喷洒上了什么温热的东西。
那味道,让她微微地皱起了眉毛,然后一只带着淡香的手帕落到了她的脸上,她抬手慢慢地挥开,然后她睁开了眼睛,此时夕阳已经把整个大地染红,地上的血液被这阳光染成了一金淡淡的光线,残忍的画面看起来多了一种诡异的美。
阴雪澜伸手慢慢地抹了一下自己的脸,那上面的血已经凉了,她将沾了血的手放到眼前,那鲜红与她眼中夕阳的色彩映在了一起,衬染出一种冷酷血腥的美,而这时,一只不合时宜的蝴蝶飞了过来,正好落在了她的指尖处,可能是以为这是一朵鲜红的花吧,这蝴蝶流连在她的指尖不愿意离去。
配着眼中的鲜红,她慢慢地笑了,那笑容天真得就像是刚刚出生的婴儿,透着一种从未被沾染过的圣洁,那一瞬间,鲜血配着圣洁,所有人看到的是残忍与圣洁交织而成的一种绝世之华。
一片尸体之中,所有人都静默着,直到她放手了那只蝴蝶。
卓类先动了,他走到了那少年的尸体旁边,蹲了下来,在她的紧握的右手处轻轻一抖,一根细小的针筒从他袖中掉落出来,随后他捡了起来,丢给了乐春儿,“拿着,必要时可是保命的东西,也得亏咱巴大叔剑快,不然咱们的小少爷都要成软毛刺猬了。”
阴雪澜这时正要往车上爬,听到他这样说,不由回头看了他一眼,“我早看到了。”
“那又怎么样?你躲得过?”
阴雪澜想了想,然后看了看乐春儿手里的针筒,“别家的手笔,不过一般,没我们家的快,肯定躲得过。”
此时的阴雪澜,似乎又成了一个十分普通的少女,会为一些小事去计较。
“少爷,前而且家客栈,我们不如先过去清洗一番吧。”
“前面那不是一家黑店吗?”卓类笑嘻嘻地说道。
阴雪澜这时已经上了马车,她看了卓类一眼说,“就算是黑店,在看到你时,也变成白的了,你忘了去年你怎么闹的?”
“嘻嘻……”卓类笑呵呵地跳坐到了马车的车边,这回是轮到他赶车,吆喝了一声,马头一转,朝着刚才前进的方向而去了。
阴光与巴峰起一同骑上了马,随着马车慢慢地离开了,而身后一地的血与尸体安静的停留在那里,就像是在与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一般。
当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不久,有两个人慢慢地走了过来。
为首的的人白衣飘飘,墨黑的长发随意地扎在脑后,如果有人从后面看的话,会看到他只是用一颗红色的宝石发簪因定头发,而那宝石被夕阳染得比地上的血还要红上几分。
白衣人身后跟着一个黑衣人,那黑衣人腰板直,右手始终放在腰上挂的剑柄之上,白衣人站在那里,他就像是一座石雕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而当白衣人动一下时,他就像是一台可以计算时间与距离的机器一般,随之移动,然后再以刚才的距离站在白衣人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