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禹老太太的外孙女青青来了。她的女婿一年前有病死了，十五岁的外孙女本来应该给她妈做伴，无耐青青从小就拧，拧劲上来她妈也要败给她。青青妈太伤心了，以泪洗面时也仰天长叹，暑假也到了，送农村去吧，看来只有给她妈送过去，那里不但有她妈，也有闺女对心的小伙伴大柱子。
青青妈把青青交给她妈又嘱咐她妈禹老太太几句就赶紧回城市去了。空大的两间房大屋转眼更空大起来，空空荡荡的大，像走进一个无人的宽大剧场。大炕梢坐着送她妈又回坐在炕上的姥姥，一张大白脸，戴着一副宽大黑边像从坟墓中出来的眼镜。炕头更冷，直挺挺躺着姥爷。屋里摆的家具一个更比一个暗，箱子是暗红的，大柜小柜也都掺有暗红老去的颜色。暗红的箱子上摆着老得发暗的解放前老照片，一连几个大镜框里都跟过阴了一样。青青脑顶的凉风来了，像扎进了脑子，又像进了血管流进心里。
青青向窗外看，窗外的天还没有接近傍晚，院心已是浓阴一片昏沉沉的天。飒飒作响的树叶声也像是制造恐惧，一个摇晃着响，一片摇晃着都响。青青见她妈走了，姥姥一副低头忧愁的脸。心里骤然的怕了起来，“姥姥，我害怕。”青青胆怯的眼睛呆呆的望起姥姥。
“到姥姥家你怕什么呀！走，姥带你找柱子去。”禹老太太忙仰起脸来把还没摆完的牌推在一边，下地抱住外孙女。
一听要去找柱子，青青的脸上又堆满笑了。她圆脸，眼睛也圆，好像成熟的大杏核，两个眼角边跟画的一样。脸也很白，生起气来的时候泛出两块点点条条的桃红色。两个小辫翘着撅在脑后，又给她增添了几分个性。
禹老太太拉外孙女的手先到西屋的空房里拿出一个小筐，又带她来到院心的桃树下摘了小半筐半身上红的桃子。又来到畦子旁摘下半筐八月忙豆角。笑着对外孙女说：“走吧，跟姥去后院。”
柱子家三间半房，院子也不大，西侧是厕所和猪圈，猪圈北侧的房下有一块空地，是孩子们玩的地方。东侧从南向北，一块空地种了几畦子黄瓜，秧子已是土黄的颜色长满了腻虫。紧挨着墙外是一个破旧的棚子，棚子北侧和西边一样连着一块空地。老式带有檐椽的房子，窗户框和支梁的柱子没上过漆，条条道道的开了裂，显得又旧又暗。
青青先跑到东窗下，趴上窗户双手捂住眼睛向屋内看，屋里没人。又跑向外屋见后门敞着，屋里没人。
禹老太太推开纱门先让外孙女进屋，她随后进来。把筐放到后屋门的北侧空地上。这时已听到柱子妈回来的声音了。
“哎呀！我的婶，快进屋。”柱子妈进门望娘俩就笑，又乐的弯下腰贴着青青的脸蛋端相起来，“又长高了，又漂亮了。”她边说又双手捧住青青的脸蛋，眼睛眯缝成一条线，她是在看五年以后的青青了，那滋味早在心中飘荡。禹老太太笔直的身子俯视柱子妈，她飘荡，她也飘荡。一丝从心里荡到嘴边的笑，也把她日渐衰减的白色脸庞，涌动出星星点点的红润来。
青青想找柱子的眼睛瞪起了柱子妈。她没说话，她替她说：“你等着，舅妈找柱子去。”
柱子在孟兰家的炕梢同孟兰头顶着头趴在小桌上做作业。柱子妈站在禹家后院墙角的土堆上喊声惊动了柱子，啥事？柱子在屋不情愿的“啊”了一声。柱子妈的声着又传进来，柱子忙下地穿鞋跑出里屋，趴在前门框上不动了，眼睛望着他妈。等他妈说话。
柱子妈见儿子不动了，也不作声。手上忙打起哑语，上下的晃动，嘴上变着口形。但儿子还是不领会，瞪着眼望。又没好气的说：“啥事呀，说呀。”说完又想向屋里的方向跑。
柱子妈眼睛圆了，立刻骂出声来，“你个兔崽子，我找你肯定有事，看我扒了你的皮。”
屋里的孟兰妈也听见了，不知啥事急得在炕上坐起来，从屋里把话传给外屋的柱子，“柱子，你妈叫你快回去。”
孟兰也跑出来，依在柱子身后瞄着发怒的柱子妈。柱子也有些害怕了，眼睛瞪着望着他妈一点点向外走，见他妈脸上稍稍出了一点笑容，才几步跑上沙堆，在墙的一侧给他妈先做个鬼脸，见他妈愤怒的嘴角全乐了，才乐着跳过墙头，说：“妈，啥事呀？”
“你禹奶奶的外孙女青青来了，要找你玩，快跟妈回去。”
柱子妈说话时眼睛圆圆的瞪起儿子，那目光很深、很深，她好像是在看二十几岁的儿了。儿子见妈神密密的样子，心里虽然不痛快，但妈的手就在他的脑后拍着、推着走下土包。
柱子妈回到屋先来到桃筐前说：“婶，你看你，天天把桃和菜拎过来，”
“哎呀，我跟你叔又吃不了，不给你给谁呀！”禹老太太挺着丰满的肚子笑着说。
柱子妈在她的身边看着一老一少也笑了。柱子来到青青身边说：“我还得做作业，”
“我也做，”青青回答
“响上西院吧，”
“还是上我姥姥家吧！”
“行，那我上西院去叫孟兰。”
“叫张小二吧！”青青瞪圆了眼睛看着柱子说。
“不叫！”柱子说完一瞪眼，青青把眼睛眯缝着望向了天。
“走！走！”他们说完笑着从屋中走出，禹老太太乐呵呵的跟在孩子们身后。刚走上一步她又回身，她环视一下柱子家中的摆设，屋中空空的，只有一台发黄的老柜，摆在刚刚垒起的砖台上。柜上边和四周的墙上糊着几张画。说“她嫂子，我那有几根水曲柳大方子，是打家具上好的材料，明天你让她大哥拿过来，找人打两个立柜，再打两对箱子。”
“婶，那敢情好，你说婶，这孩子们说大就大了，我正愁呢！”柱子妈一脸苦像的说。又在痛苦中显出感激和兴奋。
禹老太太走了，出去送人又回来的柱子妈再看她的屋仿佛一刻之间耀眼的亮了。她好像看到了她屋中的立柜和箱子已经打出来，它们已在屋中放射出多彩的辉煌。多好啊！多少年了，她总是想把她的屋子装扮一下，今天、真的要实现了。她又好象看到了未来的姑爷，和媳妇们都来到了她的家。
2……禹老太太的屋地上三个渐渐长大的小脑袋围在一张一尺高的小饭桌上，摊开书和本做上了作业。她们同是一个年级，留的都是放暑假的题。她们做着写着孟兰突然说，“这道题我求不出来，”
柱子刚要过去，青青说：“这道题我也求不出来。”
柱子忙到孟兰题前，亲昵的将他的头顶到她的头上，刚要说话，青青瞪着眼睛心上一紧，这是她的面子。一股怒气冲上来，她蓦的站起身又拿起书和摊在桌上的本“啪”的一声摔在地下，露出了桃红色的脸，“憋气！我不做了，姥姥送我回家。”说着哇的一声干嚎起来。
禹老太太正在外屋美滋滋的做饭，被屋中哇的一声吓了一跳。忙两步趴到门边，见外孙女一手捂着眼睛，又跺上一只脚，刚要发问，孟兰从桌边站起身说：“奶奶，我帮我妈做饭去了，”说完拎上书包走出屋门。
柱子也是一副没有表情的面孔站起身，拎上书包说：“奶奶，我也回去了。”
她们都走了，屋中又变得空荡荡，阴森森。青青不哭了，她望着柱子离去时冰冷冷的脸，头也不回的走出屋门。她突然感觉在她的心里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失落感觉。“姥姥，”青青叫着抱住走上前来的姥姥，木然的看起姥姥的脸。
姥姥早看透外孙女的心事，她眯缝起眼睛看起外孙女，在微笑中双手捧起她的脸蛋，又搂着把她贴到肥胖的肚子上，说：“好外孙，你想要的姥姥都让你得到，姥姥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
姥姥难道是观音菩萨吗？能看透她心里所想的事，可姥姥又怎么能实现她心中所想的事呢！青青又低声的叫了一声“姥姥！”她的头趴在姥姥的胸前。
“大外孙放心，一会柱子就会找你玩，而且还会单独告诉你作业。如果他不告诉你，那题呀，姥姥也会。”
“姥姥，我不让你告诉，我就让柱子告诉。”
“行！行！行！”禹老太太见外孙女高兴了，满脸是笑的点头。
果然不出姥姥所料，没几分钟柱子背着书包回来了。他进屋先是看禹老太太笑，又叫“奶奶”，又取过出门时立起的小方桌，拿过小板凳。禹老太太忙对一脸忧愁的外孙女说：“好外孙，快拿书包啊”
青青的眼睛又圆圆的闪动了，翘起的唇也渐渐缩了回来。她这一回没有坐到柱子的对面，而是贴着坐，很近、很近的贴着他的脸。他一抬头，他的额就碰到她的额上。他的脸热起来，好像每一秒，每一分，她的呼吸都射到他的嘴里。她们虽然也是从小在一起玩，可是他从来没有认真的打量过她，他拿她只当普通的朋友。他现在已经知道很多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了，他是男人，那女人就应该是兰兰。而此时的青青又在作什么呢？她的姥姥对他家那样好，好得他有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现在他觉得心里热呼呼的喘着粗气，他向青青讲一遍那道题，脸贴脸讲的，见她似懂非懂，又从题上将眼睛放到她的脸上，她的脸在他的眼前放大了，都是白里泛出的红色。这要是兰兰的脸该多好，他走神了，她羞色的低下头。
“这道题，”他又在她的眼前说：“还用不用再讲一遍。”他醒过神来，把眼神移开她羞色的脸。
“我想再听一遍。”她小声的回答，她们都把眼睛放到桌子的题上。
他又讲了一遍，他的眼睛由她的脸上又爬向窗外。窗外的天已是到了黄昏的时候。风停了，一片淡蓝的天空静静的暗下来。柱子把外望的眼睛又转向青青，“青青，我要回家吃饭了。”见青青又要拽他，忙站起身。
青青也站起身，又拽上他的手，说：“别走，姥姥做好吃的了。”
“那怎么行呢？”他在外吃饭那必须是妈妈允许的，这事他怎么敢做主。禹老太太见他们争执从外屋进来，说：“吃吧！你妈哪我去说。”
“晚上也从咱这睡，要不我害怕，”青青说完，瞠起圆圆的眼睛瞪上姥姥。
“竟胡说，这怎么行呢！你跟姥姥睡怕什么。”禹老太太这回真生气了。
“我怕我姥爷那边，让柱子睡中间隔开我姥爷，哎呀！姥姥！”
青青扑在姥姥的胸上，摇起姥姥的两条胳膊，禹老太太这回没有主意了，她用乞求的目光看起柱子。
柱子可不想在这睡，在这睡一点意思都没有，他只好说：“奶奶，我妈不让。”
“你是怕晚上没意思吧，姥姥晚上一天给你们讲几个故事。禹老太太微笑的眯缝起闪光的眼睛看起柱子。
故事，多有吸引力的故事呀！柱子当时就笑了。
3……晚饭是非常丰富的，禹大胡子没下炕，饭菜端到他的炕边。她们吃饭的地点选在院心的房檐下。小院里一行行果树静静的立着，没有一点声响。晚霞已经隐退了，但霞光的余晖仍在蔚蓝的天上闪着片片余光。夜还没有拉上它黑色的幕，圆圆的月却早早的来了，炫耀的挂在天空。伴着月色柱子不住的在微笑中嚼着禹老太太香甜的饭。一老一少，你夹一块，她夹一块把肉按到柱子的碗里。
柱子品着肉香，又抬眼瞭望天空，淡白色的一轮明月，好像离他们很近。青青见柱子望月，也抬起双眼，对姥姥说：“姥姥，说一段嫦娥奔月的故事吧！”
这时，吃过晚饭的孟兰同张小二一个前门，一个后门也来了。小二说：“奶奶，我看青青来了。”
“好、好、小二你和孟兰都吃点，”禹老太太今日高兴，一脸的笑容。嘴上让，脸上也让。”
“奶奶，我吃过了，”小二嘴上说，又进屋拿出两个小凳到孟兰面前，脑袋和腰都做出下沉的动作。孟兰也不看他，随手接过一个小凳，又睨上眼睛扫一下小二的上半身。小二一笑坐到窗下墙边虔诚的望起禹老太太。孟兰坐在青青身后。禹老太太擦完嘴，又漱上口，又喝半碗温开水，才在孩子们焦急的眼神中用悲壮的调子，讲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古老的传说。
“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十个太阳，地呀什么都不能生长，人们很难生活。当时有一个叫后羿的英雄力大无穷，而且箭射的特别好。他对着天上的太阳一连射下九个，当他要射第十个的时候有人拦住说，人间不能没有阳光，万物生长也要靠太阳。留下一个让它按时起，按时落。从那时起人间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后羿的妻子嫦娥温柔娴慧，夫妻恩爱春去秋来。由于后羿的武艺好，前来学艺的人也很多，这些人当中有一个叫蓬蒙的人。有一天后羿去一座高山访友，遇到一位仙人，他给后羿一包仙药，并对他说，这一包药只能一人服下，服下之后即能升天，也能长生不老。后羿手捧仙药想着家中的妻子嫦娥，他没吃，而是兴奋的跑回家中，把药放到嫦娥的手里，又把仙人的话学了一遍。嫦娥深情的望着丈夫，手棒仙药，像捧着丈夫的一颗心，小心的把它藏到床头。
这件事万没想到，他们的话被恰巧来串门的蓬蒙听到了。他没有惊动他们，而是悄悄的退出门外，并打起了仙药的主意。这一天机会终于来了，后羿又要外出打猎，并要带上所有弟子，篷蒙说头疼没有去。后羿摔众人走了之后，蓬蒙手持宝剑闯入嫦娥的卧室，并抬剑，剑尖直指嫦娥让她交出仙药。嫦娥知道自不是蓬蒙的对手，在与他周旋中，情急之下将一包仙药放到嘴里并咽下。吃药之后的嫦娥就升起来了，离开地面飘荡在天空，她不放心她的丈夫，最后就落到离地球最近的月亮之上。多少年了，她就一个人孤伶伶的在那里望着人间，望着她的丈夫。
后羿走出没有多远，蓬蒙没来，他突然想到蓬蒙的为人，带领众弟子又急急的反回家中。她远远的看见他的妻子在空中飘荡，他呼喊着，让她等等他。他声音飘荡在空中也不知传没传到他妻子的耳中。等他手提宝剑再找蓬蒙的时候，蓬蒙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
禹老太太低沉的调子讲到这里，带着一片深情的眼睛也望起了那悬挂在中天的一轮明月。好像嫦娥还坐在月上，年复一年，望着变化的人间。
“嫦娥的身边只有两只玉兔和一棵桂树，多孤单哪。”青青说。
柱子望着那轮月，好像他就是后羿，只能仰望着他的孤孤单单的妻子。而她的妻子也在那里可怜巴巴的望着他，而他却不能相救，不能相会。上天哪这不是对他最大的折磨吗？人间通往天上的路难道真的没有吗？如果有，路又在哪？哪怕是刀山，哪怕有荆棘。没有路他劈山开路，他伐木架桥。只要有愿望，只要能相会。
蓬蒙多可恨哪，但愿人间没有蓬蒙。
夜来了，入睡的时间到了，禹老太太今夜一边一个孩子，她的心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快乐。往日阴森森的屋子，今天竟成了童话的乐园，要是她们能天天守在她的身边那该有多好啊！
夜深了，夜色像被黑色染过笼罩上天空，也把一轮明月遮住了。孟兰躺在炕上也久久不能入睡，她突然有一种同故事一样的预感，她心中的人被抢走了，有一股很大、很大的势力，在阻止着她们。她像嫦娥一样被人逼着吃上仙药孤孤单单的升上天空。然而那是她的爱啊！人间的爱道就这么难以实现吗？她虽然不懂人世间那么多复杂的故事，可是她会努力，会努力做好一切事，让那些大人们高兴，可她的希望那是她通过努力就能实现的吗了？
张小二回到家中也想嫦嫦奔月的事，孟兰要是嫦娥，后羿就是柱子了，那他呢？他能不能是天上的吴刚呢，永生永世和嫦娥在月上。就他们俩，他可不像前任吴刚大脑迟钝，把斧子都砍钝了，砍桂树干啥呀，桂树没了嫦娥坐到那还有意思吗！天天就他们两个人在月上，什么机会不能创造，只要孟兰离开柱子他就有办法。他这时又想到孟二包，孟二包天天拔气怎么还不死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