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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中国卷(四)

暗盒笔记

于坚

石屏2000

滇南乡村的一个黄昏。水库。马云脱光了衣服游泳去了,他妻子蹲在岸边为他守着衣服,李曙在看水面上有没有鱼会出现。小果和她妈妈在水边逮小虾。我独自顺着水库的大堤走,心情快乐。夜晚我们会住在村庄的一个四合院里,养着兰花、月季和鸡群的家庭。有一位妈妈和3个妹妹正在为我们准备晚餐。天空阴郁,傍晚的云像鱼那样在天空翻着灰白色的肚子,一些暗红色的光芒在它的鳃里隐约可见。我忽然看见了这个架在水里的鱼网,起初我并没有意识到它是网,我只是看见一些非常美的线条,一些光芒和云片落在其中,这个物体的实用性已经被自然隐匿起来。当我发现它不过是诱捕鱼类的凶器的时候,那最初的印象已经无法磨灭了。

大具1998

那年夏天我从金沙江下虎跳石附近的大具走到金沙江边,在下午5点左右乘着农民的橡皮筏子渡过了金沙江。晚上住在中虎跳石旁边的一家叫山白脸的小旅社里。叫这个名字,因为这个旅社对面是一块从金沙江底生起来的峭壁,看起来像一张巨大的灰白色面具,尤其是在月光明亮的晚上。次日,旅社的老板开着小货车送我去下虎跳,我还要从那里渡过金沙江回到大具去。那是早晨8点钟左右,我们到了金沙江叫做大滑板的地方,这里在一次大面积的塌方后,露出来一块白色的岩石,像鲸鱼荒凉的脊背。我下了车,在布满碎石的公路上步行,那一带非常恐怖,随时会有石头滚下来,而脚底总是感觉就要蹋下去。老板在车子里不停地催着我,赶快走,赶快走。正被这里的风景迷住,恐怖、雄伟、犹如走在黑暗的狮子张开了雪亮的牙床上。阳光忽然照亮了峡谷,金沙江分裂成两部分,那边在黑暗中,这边,白得耀眼。我按下快门,飞身离去,我害怕那一切会忽然合拢,我听见峡谷底下,金沙江闷闷地响,正在做着什么。

大理喜洲1998

一边是灰蒙蒙的苍山,另一边是烟雨迷茫的洱海,中间是把大地撕开成两半的水泥公路,飞驰中,我忽然看见田野里出现了一群废弃的汽车。犹如某个现代派画家的调色板,雨水给它们上了一层清光漆,非常醒目。退回去,我冒着雨开始拍照片,我喜欢被新世界抛弃的那种落后的美。静止的轮子,不动的时候,它的基本线条——圆,才呈现出来。克罗米的光芒褪去。象征着人类取代永恒的铁,现在锈迹斑斑,证实了我的猜测,大地,而不是工业的流水线,才是伟大的终结者。

两个男子打着伞走过来。黑色的雨靴踩在倒塌的车厢板上,微微抖动着,厉声问我拍了干什么,我说,好看。继续拍。那两个人并不相信,这理由太荒唐了,新的不好看,这些垃圾倒好看。他们坚决地阻止我,神色紧张,我忽然发现,这废弃的并没有废弃,而是隐藏着不可告人的什么。

石屏2000

我们在他姑妈家住了一夜。清晨,我登上屋顶,观看这个炊烟刚刚升起的有着数百年历史的村庄,像是范成大的诗歌露出了一个现实的角,公鸡在啼,挑水的人迈着重重的步子从石板小街上走过,有人挨着墙根撒尿,卖水豆腐的在吆喝着,空气里有一股炊烟的气味。我住的这房子是村庄里面不多的几栋水泥楼房之一,乡村的榜样、典范、竞争和嫉妒的对象。那个躲在被雨水洗得只剩下本色的青瓦檐下面的世界是自卑的,电视机的所有画面都是对他们那种古老落后的生活的无情否定,他们日日焦虑不安,梦想着有朝一日把老宅拆掉,像他姑妈家一样,盖成三层楼的水泥房子。姑妈是纯粹的姑妈,宋朝的那种姑妈,慈祥、贞洁、安静、勤劳、与世无争,在日常生活方面有着无穷无尽的本事,会腌制某种味道可口的鱼;很在乎孙子们怎么称呼她;很讲究招待客人。邻居们以为她住在这样的房子里,那一定是过着电视剧里的那种生活。其实日子依旧是过去的日子,丝毫没有改变,还是那样煮饭,那样穿衣,那样说话,那样梳头;那样,在女儿嫁人的那天笑着;那样饮水,虽然有自来水,她家还是在院子里打了一口井。依然要养鸡、喂猪,做豆腐,依然是7月半的时候,要烧香祭祖。不同的只是,走路要更小心些,由于水泥地面安了瓷砖,容易滑倒。

德钦2001

我在秋天的下午前往德钦县的明永恰冰川,我已经看见了那冰川流下来的水。同去的人都想象着马上就要出现的冰川,等待着。但冰川还没有出现,我不能闭上眼睛等,我继续看着世界。公路两边是光秃秃的峡谷,跨度很大,使我感觉到巨大的空间,看不见的风在里面剧烈地运动着,从头发和脸上我感觉到它的力量。我发现在平原上反而感觉不到空间的存在,而当空间被地理分割得相对地小,你反而强烈地感受到它。这峡谷看起来太平庸了,没有什么抢眼的东西,但它令我激动,我说不出来那是什么。

哥本哈根1997

空无一人的哥本哈根,但不是死亡之城,有些像置身在柏格曼的某部电影里面,这是克尔凯廓尔的城市。那年冬天我呆在这城市的某个19世纪留下来的房间里,地毯、收音机、面包和歌德的谈话录。

短暂的白天,漫长无比的黑夜。我经常独自一人,提着一部傻瓜相机,背着一瓶矿泉水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走,浏览那些静止不动的橱窗,在一个石头的窗台上我看见一只红色的小手套,而在另一处,街道的下水道的铸铁封条上,我发现神秘的另一只。我独自进入空无一人的教堂,在阴暗的光线中坐着。

这城市的基本调子是阴沉的,某些部分会被阳光突然照亮,只令周围更阴沉,仿佛暗藏着过去时代的秘密,就在某个房间中,那就是我的寄寓的房间,但我不能说话,我是外国人。

昆明1995

在我的故乡,马匹越来越少了,少年时期,我天天都见得到它,它就生活在城市里,属于我的世界的一部分,我以为世界就是这样的,人以及马、狗、鸡、鸟什么的,将和我一起度过一生。汽车来了以后,马就被赶出了城市,有碍交通,有碍观瞻,先进世界的无可救药的落后分子。老顽固,永远坚持着它那种一板一拍的步伐,适应不了水泥路,蹄子经常打滑,它为什么不坐汽车,也跟着我们快起来。由于它的慢,它被世界抛弃了。

我越来越少见到马,而过去,我经常闻到它的鼻息。每天,总是有一个老伯伯赶着马车来我童年的小巷里倒垃圾,马脖子上拴着一串黄铜铸成的铃铛,头上扎着红丝带,像古代的马那样讲究。

而中午,总是有一位山里来的人赶着一群马,每匹马的背上都驮着柴草、蔬菜、粮食什么的,从大街上堂堂皇皇、踢踏踢踏地穿过。马儿低着头,赶马人走在前面,像一个山大王,圆溜溜的马粪一个个掉下来,滚了一地,冒着热气。

马向着世界的郊区撤退,并且继续向着遥远的牧场和草原撤退,在那边,世界的轮子依然是过去的速度,马受到周围的尊重。在我们这里,马和流窜犯一样,越来越不敢随便抛头露面。有一天我在郊区看见一群马,它们是苦役犯,运输水泥电线杆的,因为那东西太长,汽车拉不了,才用马,当时它们正在气喘吁吁地休息,我看见它们的身上全是铁链子。

茨中2001

我在早晨的某个时刻拍下了它。当时太阳从澜沧江的峡谷里升起来,忽然照亮了它。我初来乍到,并不知道世界的方向,我并不知道什么将被照亮,我只是等待着。太阳忽然照亮了它,我才知道这教堂正对着东方。

那时候泉水在叮咚流动,牛在叫,有一两个水果闷闷地掉在地上,谁家的核桃在开裂,有女人在用藏语唱歌,水磨在山岗的某处转动,在距离教堂两三百米的澜沧江峡谷中,那河流消逝着,永远在消逝,但也永远存在着,消逝就是那河流本身。

这教堂没有钟,曾经有,但是被革命摧毁了。因此并没有黎明时分,教堂的钟声响彻周围那样的事。我想起在欧洲,我从来不知道教堂在哪里,我只是听见钟声。这教堂在澜沧江的峡谷中已经屹立了—个世纪,多少事物都毁灭了,由于植被被大量破坏,澜沧江的颜色已经改变,红色的泥沙使它浑浊不清。而教堂依旧,里面已经没有法国神甫,圣事依旧在星期日举行。被阳光照亮的一瞬,我确实感觉到它是从黑暗里升起来的。

大地上的事情

苇岸

捕鸟人天不亮就动身,鸟群天亮开始飞翔。捕鸟人来到一片果园,他支起三张大网,呈三角状。一棵果树被围在里面。捕鸟人将带来的鸟笼,挂在这棵树上,然后隐在一旁。捕鸟人称笼鸟为“游子”,它们的作用是呼喊。

游子在笼里不懈地转动,每当鸟群从空中飞过,它们便急切地扑翅呼应。它们凄怆的悲鸣,使飞翔的鸟群回转。一些鸟撞到网上,一些鸟落在网外的树上,稍后依然扑向鸟笼。鸟像树叶一般,坠满网片。

丰子恺先生把诱引羊群走向屠场的老羊,称做“羊奸”。我不称这些游子为“鸟奸”,人类制造的任何词语,都仅在它自己身上适用。

一次,我穿越田野。一群农妇,蹲在田里薅苗。在我凝神等待远处布谷鸟再次啼叫时,我听到了两个农妇的简短对话:

农妇甲:“几点了?”

农妇乙:“该走了,12点多了。”

农妇甲:“12点了,孩子都放学了,还没做饭呢。”

无意听到的两句很普通的对话,竟震撼了我。认识词易,比如:“母爱”或“使命”,但要完全懂得它们的意义难。原因在于我们不常遇到隐在这些词后面的,能充分体现这些词涵义的事物本身;在于我们正日渐远离原初意义上的“生活”。我想起曾在美术馆看过的美国女画家爱迪娜·米博尔画展,前言有画家这样一段话,我极赞同:“美的最主要表现之一是,肩负着重任的人们的高尚与责任感。我发现这一特点特别地表现在世界各地生活在田园乡村的人们中间。”

我把麻雀看做鸟类中的“平民”,它们是鸟在世上的第一体现者。它们的淳朴和生气,散布在整个大地。

它们是人类卑微的邻居,在无视和伤害的历史里,繁衍不息。它们以无畏的献身精神,主动亲近莫测的我们。没有哪一种鸟,肯与我们建立如此密切的关系:“有一次,我在锄地,一只麻雀飞来停落到我肩上,我觉得佩戴任何的肩章,都比不上我这一次光荣。”(梭罗《瓦尔登湖》)在我对鸟类做了多次比较后,我发现我还是最喜爱它们。我刻意为它们写过这样的文字:它们很守诺言,每次都醒在太阳前面,它们起得很早,在半道上等候太阳,然后一块儿上路,它们仿佛是太阳的孩子,每天在太阳身边玩耍,它们习惯于睡觉前聚在一起,把各自在外面见到的新鲜事情,讲给大家听听,由于不知什么叫秩序,它们给外人的印象,好像在争吵一样,它们的肤色使我想到土地的颜色,它们的家族,一定同这土地一样古老,它们是留鸟,从出生起,便不远离自己的村庄。

下面的内容,是我在一所小学见到的,为众多的学生保证书之一。原文抄录如下:

1.老师留的作业要认真按时完成。

2.下课不追跑打闹。

3.不管是不是低声都不大声说话。

4.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骂人。

5.学校举行什么活动都要听老师的。

6.老师提问要积极举手发言。

7.不逃学,积极参加课外活动为班争光。

8.不管上什么课都不搞小动作,在考试上得到90分以上。

9.自己的事要自己做。

[三(4)班孙蕊]

我把这20世纪末中国少年的誓言记在这里,但不想多说什么,惟愿我们的少年长大后,不再写出类似鲁迅先生曾写过的话:“长辈的训诲于我是这样的有力,所以我也很遵从读书人家的家教。屏息低头,毫不轻举妄动。两眼下视黄泉,看天就是傲慢,满脸装出死相,说笑就是放肆。”(鲁迅《忽然想到》)

俗名是事物的乳名或小名,它们是祖先的、民间的、土著的、亲情的。它们出自民众无羁的心,在广大土地上自发地世代相沿。它们既体现事物自身的原始形象或某种特性,又流露出一地民众对故土百物的亲昵之意与随意心理。如车前草,因其叶子宽大,在我的故乡,称做“猪耳朵”;地黄,花冠钟状,甘甜,可摘下吮吸,故称“老头喝酒”。俗名和事物仿佛与生俱来,诗意,鲜明,富于血肉气息。

它们在现代文明不可抵御的今天,依然活跃在我们的庭院和大地。它们的蕴意,丰富,动人,饱含情感因素。无论什么时候,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我们听到这样的称呼,眼前便会浮现我们遥远的童年、故乡与土地。那里是我们的母体和出发点。

俗名对人类,永远具有“情结”意义。

在北方的林子里,有一种彩色蜘蛛。它的罗网,挂在树干之间,数片排列,杂乱联结。这种蜘蛛,体大,八足纤长,周身浅绿与桔黄相间,异常艳丽。在我第一次猛然撞见它的时候,我感觉它刹那带来的恐怖,超过了世上任何可怕的事物。

相同的色彩,在一些事物那里,令我们赞美、欢喜;在另一些事物那里,却令我们怵目、悚然,成了我们的恐怖之源。

雁荡杂记

林斤澜

鼓浪诗人偕夫携幼游罢雁荡,赞道“除却雁荡不是山”。这一句当然是“仿作”,仿的“除却巫山不是云”,仿的“黄山归来不看山”。拉扯起来若“桂林山水甲天下”,那仿来仿去就多了去了。凡有山水,就有“天下第一”、“人间无双”,这些“溢美”。真善美三位,老大老二看来严肃,却也一口咬不定,比着一个人你说是“榜样”,他说是“傻样”。斟酌一件事你归做“儒”,他算做“糯”也有的是。到了老三“美”这里,“乐山乐水”、“见仁见智”已成口碑,“莫衷一是”才是正常。

雁荡待鼓浪诗人不薄,游罢怎么来句仿作,这其实是诗人的聪明。

80年代初,温州文联抓住时机,办个写作学习班,面向全国。曾经邀请外省作家部分学员,到温州开笔会,一时和做喜事一般。其中一个精彩项目“游雁荡”,游罢,总有本地捺也捺不牢的,直面两位黄山来的作家,直问比黄山如何?那两位大约饱有经验,从容答道:各有千秋。这个回答,自是“哲理”,当场宾主尽欢。

大队人马拉到雁荡,灵峰灵岩,大小龙湫自不消说。竟有一支分队,北上探险,深入仙姑洞,却是少有的壮举。

雁荡实在不是一座山,有人编过一副对联:“背靠莽莽括苍山脉,面对浩浩东瓯海湾。”没有横批,又有人补充四个字:“山海交关。”有以为山海两字“重”了,有指点交关两字“俗”了,不过都还承认意思对头;这一片奇观地貌,只可是“山海交关”的缘故。这一片宽广四百五十平方公里,景观名目五百四十,数字也来凑趣。

那么大体看看走走,也要个把月?一个月不算多,不过一两天也可以,先看白天的灵峰,如茫茫天地间,出现如来的合掌,走进掌缝,拾级而上,一层一层竟达九层的观音佛阁,站在楼阁平台上,凭栏外望天空一线。“一线天”是到处都有的景观,此处也口称“天下第一”。再看大小龙湫,有水的日子,历代的诗歌吟咏都不过分。下午安排小半天,到灵岩寺前看天柱和展旗双峰,峰顶一绳横空,采药人表演飞渡绝技,这里要宣传“人间无双”了。

最好过一夜,若自己有车,看看夜景八九点赶回红尘也不晚。这夜景必要看的是灵峰的移步易形。这白天的如来合掌,在月色里,百来步外是夫妻合欢,五十步内变做雄鹰半合翅膀,下视,是不是正在盯着咱们哪?再走近二三十步,回身,背向,后仰,上视,月华如银,双乳如铁,顶天立地的维纳斯。

够了,雁荡名胜够向家人友好交代了。若是诗人墨客,诗也做得了,文也交得卷了,画也画得出来了。

不过雁荡分八个景区,灵峰灵岩是南边的景点。最北的景区叫仙桥,和仙境相通的意思。道家的始祖中,就有陶弘景出没在“山海交关”,得到感应,写出诗来,给山水诗开山增光。后在楠溪江边一个洞里,修练得道。这个洞老百姓叫做大箬岩,也讹传为叨鹰洞,求签的香火好做市了。为纪念仙人,正名是陶公洞。

雁荡的洞府,名号上书的六十六。内起九层后加起为十层楼阁的观音洞,当居首座。仙桥区有个仙姑洞,以奇险名列前茅。观音洞是游客必到的景点,哪怕一日游,也会到佛阁平台上,泡一碗山泉云雾,坐竹椅,看一线天,赶路的疲劳连同世俗的烦恼,顿时消失……有谁到仙姑洞去过?那年笔会上,温州文联有雁荡周边的仁人,有年年去趟雁荡的君子,竟没有一个拜访过仙姑洞。就是这些仁人君子,忽然愧对雁荡,组织小分队,北上探险了。

爬山头,翻山梁,斜插坡上三五人家,好不容易看见六七里外,一爿屏风也似石头山。那陡峭的半腰间,有一个黑点。走近两三里,黑的是一个方洞,这可如何上得去?再两三里,看见黑洞下边,有一截灰线,莫非栈道?踏上灰线,左手岩如城墙,右边直落不敢窥探,脚下两脚宽,似裂若等可疑。提心碎步走到洞下,洞口高一人有半,垒石台阶,上下腾空如云抬,如风推。

进洞原木林立,支撑着两层木头佛堂。凭栏寻觅山谷究竟,柴草荆条掩映,渐暗渐黑无底。头上蓝天一方,白云不见首尾;飞鸟但闻鸣叫,或忽然出现,转眼消失。

山气蒸蒸,云天寂寂,时日悠悠。

偏右三五里外,起伏山头有个叫谷湾,湾下原是峡谷曲折,谷底村庄叫福溪。现有拦山筑坝,储存山洪。

福溪乃祸福相依之地,是温台两州几个县的交界去处,历来“绿客”出没,“义士”往来,大约半个世纪前,远隔千山万水的卢沟桥一声炮响,就有人到这里拉抗日队伍,成立民主政府,可惜内外矛盾“交关”,只好昙花一现。

现在村庄潜伏水库深潭,碧绿千尺,没有半点血色。山风呼啸,也只有过来人,才误听出来隐约的慷慨悲歌。

半个世纪前,仙姑洞口没有垒石台阶,只是挂下木头梯子,早晚收梯,老虎也蹦不到洞里——没有起跳的余地。

现在的石头台阶是为旅游垒的。其实当真游到这里的客人,都是探险心情,木头梯子不多危险,却多兴味,还有一种攻守的联想。

当的正是一个避难好地方,收了梯子,就把格杀打斗留在外边了。进洞林立的原木,一如当年,据说整个未动。木楼只怕是旧物,楼板开缝依旧,颤动依旧,是空气干净是人迹少到的缘故。白木的颜色也依旧,特别是两厢两三间小屋,拉开屋门,笨重的带围栏的木床,长年铺的草席,老蓝印染的棉被,连存放粮食,堆放香烛、散放汗油的混合气味也依旧依旧。

洞外边,村庄连同峡谷都沉在水底,只怕已经泡苏了。首领四爷叫同袍买通枪手,打死在山坡上,会说自由平等的四奶坐穿牢底,放出来进了深山,嫁给最没出息的部下。留分头的独生女儿远走他乡,成了个“飘飘荡荡”的女人……真是一个梦一般。

洞里依旧依旧,洞外俱非俱非。洞里洞外,究竟谁在谁的梦里?这是个古老问题;猎人听雷,猎枪锈了。樵夫观棋,斧把烂了。

木楼站在洞口,后边才是洞身。洞身不算方正,也算得天然殿堂了。靠里塑着仙姑神像,供桌、香炉、烛台一一摆开在岩石上。

右后方,靠上,又是个洞口,射进光线,透出烟火,天赐的后窗。

窗边垒灶,烧火做饭。

窗外是个井筒般深谷。井筒笔直却缺一边,光照到底,谷中没有成材的树木,可是不少荆棘蒺藜,山茶杜鹃,野玫瑰草丁香……没有人能够从石头山爬到这底上来,也没有什么动物能够用脚用爪爬上爬下,自开天辟地,花自红自白,自有本谷昆虫做伴,本山蝴蝶做客,自开飒爽,自落潇洒,好一个完全自己的山谷……

忽然,一天,仙姑从窗口跳下井来,空前绝后,井谷震动,山风来托,山花来接,落到谷底,山草来垫,仙姑盘腿如坐莲花。

仙姑姓甚名谁?因何舍身?这跳下来的洞口从此叫做舍身岩。舍身当然有故事,或婚嫁吉凶,或世态冷暖,或战争饥荒,或由忠奸善恶演变做阶级血泪……各地都有类似的故事,不用记也记不清。

只是这一跳,非常美丽。舍身跳下这么个山谷,落地如坐莲花。这是想象的必然,联想的极点。

现在仙姑塑在洞里,有两个道姑关照香火,敲木鱼、击铜罄。五六十年前的道姑老了,现在也还是两个老道姑,一样的蓝布衣服印染围腰,一样的黄肿面貌水红眼睛。

道姑道姑,怎么?仙姑?好比是?新塑?

新塑新塑,革过两回命了。

“文革”?

温州来革一回,台州又革一回。

原是荒山空谷,石岩险道,舍身洞穴。难得这一场天罗地网,斩尽杀绝。难得这么一帮异想天开,哪一根筋弹琴,钻到大自然的皱褶里,革文化的命。好比钻到裤裆里,捉拿圣贤,更加百倍的难得,竟有难兄难弟,一样的热血,一样的杂碎,革过了还要革一回。

话说辛亥革命时候,未庄的阿Q到静修庵革命,晚了一步,就没有革成。那老尼姑门开一缝——

“你又来什么事?”伊大吃一惊地说。

“革命了……你知道?……”阿Q说得很含糊。

“革命革命,革过一命的……你们要革得我们怎么样呢?”老尼姑两眼通红地说。

“什么?……”阿Q诧异了。

“你不知道,他们已经来革过了!”

“谁……”阿Q更加诧异了。

“那秀才和洋鬼子!”

阿Q很出意外,不由的一错愕;老尼姑见他失了锐气,便飞速地关了门,阿Q再推时,牢不可开,再打时没有回答了。

论气势,论做派,论无孔不入的刁钻,无中生有的荒唐,辛亥革命差得远了。阿Q算老几!

像仙姑洞的革两回命,是不是可上吉尼斯纪录,不清楚,“天下第一”,“人间无双”,这是自己手里的事,先放一边。须知雁荡世代诗文集子中,还没有仙姑洞的笔墨,现在好了,有了抹不掉的事迹了。

红叶初染净业寺

樟叶

走进终南山沣峪口,沿着盘山公路拐几个弯,就来到了佛教律宗祖庭净业寺的石台阶前。

“一片白云遮不住,满山红叶尽为僧。”这是一首古诗中形容盛唐时期终南山佛事兴盛的两句话。我是10月初同几位挚友一同访山问寺的,终南山流淌着成熟的绿色,其间也能见到秋天来临时写在树叶上的橘红色,像是躲藏在青山妈妈身后的羞涩姑娘探出了红脸蛋儿,生成了“万绿丛中几点红”的新奇耀眼和生命神秘。

午前温暖的太阳铺天盖地地洒泻在随风摇曳的树枝上,像是绿色海洋里泛起的微波细浪,一会儿风和日丽又像是秋湖绿水闪烁着色彩斑斓的涟漪,给走出城市的忙碌人生几分自然静恬的享受,一处释放情感寻求启迪的好去处。

终南山挺拔俊秀,由花岗岩生成的山体坡曲度大都在50度以上。顺着台阶拾级而上,山道沿着山势自然延伸,一会儿是陡峭的“天梯”,一会儿又变成了“之”字形的边坡小道,行进中有道旁野花指路,有林中飞鸟奏鸣,不知不觉竟攀登1008个台阶,走了直线距离大约15公里的路程。转过一道急弯,有几株古松遮荫,数尺平台歇脚,转身向四野望去,终南山连绵不绝的巍峨雄姿和秋天特有的流光溢彩尽收眼底,回首向山顶仰视,建在一座陡梁青石台阶上的净业寺山门大殿的屋脊豁然跃入我的眼帘,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亲切地感受到在回归自然的过程中,虽已大汗淋漓,却从心底由衷感激终南山赠送给我的那份沉稳、艳丽、恬静的精美礼品。

净业寺修建在半山腰一处狭小的平地上,说得准确些,是先民们依山就势在山坡上开凿的几层平台上。这里虽贵为我国佛教律宗的祖庭,却简朴厚拙得出奇,山门大殿紧靠山体边坡拔地而起,始终给来访者仰视的感觉。山门大殿朴实无华的红墙、高挑出沿的青瓦,并无雕梁画栋的修饰。走进山门大殿,方砖铺地,栋梁过顶,窗明几净,中央安放着幽暗的神龛,两侧分立四大天王塑像,诸神眉宇间虽露出几分威严和冷酷,却也有深山古刹常有的几分亲和感,不像富庶地区峨冠高堂里的神像那样威猛、巨硕、华丽。

除此再无壁画丹青彩缎飘带等饰物,真有些“寥寥空宇中,所讲在玄虚”的感受。早在隋末唐初时,高僧道宣根据东汉佛教进入中国以后一度出现的佛学思想理论混乱局面,为捍卫佛陀最初制定戒律的纯洁性,在此创立南山律宗,企望在佛学理论和受戒者修行实践中起到止恶防非的功能,随着佛事兴衰和时光侵蚀,近代已经基本荒废了,只留下道宣的灵骨塔与白居易的衣冠冢形影相伴。说起白居易的衣冠冢终南山民间还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一日诗人巡游终南山,在此处见到一僧人盘腿于大树杈桠之上闭目养神,远远望去像是一具建筑在树枝上的鸟儿巢穴,此僧正是名扬长安城的“鸟巢禅师”。

白居易禁不住立足讨教道“什么是佛?什么是佛法?”禅师在树上回答:“什么坏事都不要做,什么好事都要身体力行。”白居易顺口说:“这种说法连三岁的小孩都知道。”禅师不紧不慢地回答说:“八十老翁一辈子都很难做到。”据说诗人由此对佛教的认识茅塞顿开,要家人于自己身后在此建冢,以志身心向佛。

一般而言渊博深奥的思想理论表现形式都直观简单明了,也许这山门的建筑构思就是为了突出表现净业寺正本清源的崇高祖寺地位,启迪人们的理性思索吧?不过我想:原始正统的清规戒律多震慑力,走过此处的受戒者一定会在心里聚积起遵从佛祖戒律的意志和决心。

绕过寺内二阶台地上的大雄宝殿,步入偏院通幽曲径,走过洁净素雅的客堂馆舍,已记不得是净业寺的几阶台地几重天了,迎面一道低矮的山包挡住了去路。神奇莫测的大山就是这样,看似山穷水尽,实则柳暗花明,当你走近它的时候,山旁一条小路、几桩篱笆、一块净地、一幢土屋突然展现在眼前。

据同行的朋友讲,此处是净业寺的住持本如法师闭关修炼的地方,他事先已电话联系过,今天是法师恢复进食的第五天,答应在禅房里与我们会面。

从外观上看,禅房如北方农舍般泥墙素瓦,只是山墙上的窗户显得略大了一些。

走进屋内并不见宗教寓所常有的那种神秘气氛,室内空间最突出的位置是一张用原木本色木板自制的写字台,几根树桩搭起的书架占满了整整一堵墙,其上部满了书籍手稿笔墨。

地板也是山里的木材碎片拼凑而成。房子的一角安放着一张木床,床头的几案上端放着一尊佛祖塑像。本如法师盘腿打坐在床上,看上去大约40岁的样子,脸色红润,印堂发亮。

我们的谈话从经典的佛家红豆黑豆说讲起,谈到了受戒者修炼的实质——心法,也就是我们常人所说的信仰和意志的修炼。本如认为,受戒者按照佛祖确立的戒律修行,是身心向佛成正果的必修课程,它是受戒弟子超脱自我的基本形式,并不要求常人凡体熟知遵循,用佛法鼓噪社会不是佛的意愿。

在这次闭关修炼过程中,本如手里丢弃的黑豆比红豆多,说明身心的“恶”比“善”多。按佛家的说法,发现自己身心的不足就是修行的进步,本如认为从这个意义上理解,把人生的“命运”改称为“运命”更有说服力。

当佛教理论被看作哲学问题来探讨时,僧俗就有了交流的话题。置身在初秋时节终南山如诗如画的怀抱里,我看到了落叶归根成泥,土壤培植为树,木材雕凿建屋,屋蔽生命寻求新的探索,看到了能量交换在社会进步中的基础性作用,也看到了在这种交换过程中骄阳写在终南山身上起伏激荡的三彩原色。

自然界能量交换还有一个奇特的现象,就是当物质形态的力量遇到肥沃开放的土壤时常常会产生不朽的精神产品。

翻开终南山叠岭重嶂,有王重阳创立纯粹中国式宗教——道教的楼观台;有佛教进入我国后形成各宗各派的祖庭圣寺,如华严宗的至相寺、净土宗的香积寺、律宗净业寺、三论宗的草堂寺、三阶教的百塔寺;有张良避谷的紫柏岭;有西岳华山英雄论剑的棋亭……昔日的终南山是何等灿烂辉煌,史称终南圣境。

朋友们也谈到了开放的社会张扬个性、鼓励创造、支持幻想的话题,似与佛教心法所倡导的信仰尊从与欲望克制格格不入。佛教信徒希望通过修炼解脱自我、觉悟成佛,是绝对不依靠外力完成的。

而俗家大众则需要在完善自我、实践自我的过程中为了生存向外部世界追求索取,创造效益。两者之间在信仰的追求方面存在着本质的差异,但思想理论这个东西却有一股超凡脱俗的精神力量,是僧俗大众长期实践的结晶,先进的思想文化在塑造人们身心的过程中具有非凡的作用。讨论结果比较一致的看法是个性即人性、创造就是探索、幻想则是个体聪明才智的充分发挥,它更有利于对认识规律、确立信仰、规划方向、积蓄力量等问题的多种思考,是人性解放的具体表现,是潮流发展的历史进步。

不知不觉中我们的讨论从室内来到了户外小院,本如法师已命僧众备好了小桌,泥炉里燃起了松球,陶罐里盛满了山泉水。刚刚在林子里采摘的红枣、松子、拐枣堆放在小桌上。

我们团团围坐在小桌旁,语言环境即刻从高僧论道式的答辩转换到朋友屈膝小聚时的对话。其间本如法师吩咐厨房为每人准备了一小碗红菇汤,据说是采自福建深山区的一种具有神奇功效的菌类,用泉水滚沸,只放少许盐巴,汤色呈桃花乍红时的颜色,喝一口碗中的琼浆玉液,顿觉身心清爽宁静了许多。

本如向佛据说是在福建厦门大学中文系读书时深深被图书馆里珍藏的佛学经典所吸引,被博大精深的佛教理论所折服。他入寺受戒后云游四方,为终南山深厚的佛教文化感动,立志在废墟上重建净业寺。几年下来,他四处化缘讲学,广泛联络海内外僧俗信徒,亲自设计率众施工,居然使千年古寺初具规模,重现昔日风采。有人以赞许的口气说以本如的才气和年龄,投入商界供奉人间香火成功的几率会更高一些,但本如不同意这种说法,他认为人生成功的标志是多方面的,如母亲抚育婴儿,男子安身立命,壮士赴汤蹈火。

机会对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机遇却因人而异,佛不信命讲因果,但世俗却把“命运”二字当成解读人生的一种思想误导。

对话正酣,小僧急告有台湾佛教研修团到访,本如要去会晤交流,邀我们到院坝下的“听涛阁”休息。顺着山崖边坡下行不足20米,一座典雅古朴的四角草亭耸立于小路尽头的悬崖之上。草亭有突起的尖顶,有弯曲的檩拱,有高挑的沿脊,有护栏的围杆,都是用山里的硬杂木制作的,有些部位粗糙的树皮依然清晰可见,蒿草厚厚地覆盖在亭顶上,像是镶嵌在绿阴丛中的古老生命巢穴,给人返璞归真的感觉。

僧侣们还别出心裁地把中国廊亭的精巧结构与日本榻榻米的实用功能巧妙地结合起来,在小方桌下留出了落脚的坑,黄布做成的棉垫放置在坑口四周的地板上。落坐后我们继续品茗叙故,看林涛阵阵,听四面来风。站在此处凭栏远望、极目终南,秦岭山峦起伏的神韵如同一轴瑰丽的画卷在我眼前慢慢地展开。它像一条苍龙自东向西静卧在神州大地上:作为自然地理分界线,它把中国分为南方和北方;作为分水岭它南育长江北济黄河;它东望大海西指昆仑。它和以直、健以稳、文而质、博而精,坦诚似天,虚怀若谷,无论是山岚突起际会风云,还是风和日丽山霭峨冠,始终是中华文化的根,是民族精神的脊梁。

约午后六时许,寺院里响起了沉闷的木板敲击声,做工的和尚赶忙换上了袈裟,小沙弥掩起了经书,老僧掸净鞋上的尘土,从各处向大雄宝殿走去,净业寺每日集体颂经的时刻到了,我们一行访山客亦准备离去。退出寺庙的一路上,我惊奇地发现在台阶拐角转弯处,总有一页青瓦悬挂石崖挡墙上,上面刻写着僧人们的誓言等刻骨铭心的话,下面用麻绳织网下垂一盆绿枝紫花或蓝叶黄花。

还发现了山泉汇成的小溪,看见莲叶簇拥鱼儿摆尾,深深地体会到了知识、传统和世俗观念在佛国清静地里的顽强渗透力。我还想到了韩国釜山的佛国寺,那里也有青瓦刻字的摊点,但那是为游客准备的,按瓦片的最终用途收费不等。

我庆幸自己抽空去了净业寺,庆幸自己看到了终南山初秋的红叶,庆幸自己有机会接受大山的教诲,沐浴秋风的吹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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