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福会最近的气氛颇有些微妙，成员们跑安福胡同的次数比往常多了许多，尽是踏着夜色聚，兴尽归。
皆因梁宅近来新入了一位妙人儿，名唤楚儿的。
楚儿有一副揉人肝肠的好嗓子，唱得一曲《白蛇传》的佳调。
若论这楚儿的长相，可真算得上是妩媚天成。细长一双眉眼，高挺的鼻梁下有一张欲说还休的樱桃嘴儿，精致小巧的脸上永远挂着半抹娇羞的嗔意，身段自是不消说，纤长窈窕，一肌一容，都尽态极妍。
梁府因此夜夜笙歌，主人梁章更是横行无忌，大肆宴请新会员的加入。
安福俱乐部一时风头无两，而整个北京城却是乌云压顶。
莫公馆那边，倒是显得与世无争。
这日难得莫老爷得闲在家，兴致上来，说要玩牌。
莫夫人便忙着张罗牌局，叫上了牌搭子许翊和燕妮。
许翊有事相求，自然答应得爽快。燕妮见许翊加入，便也就答应了。
莫老爷眼见四角齐全，笑喊一声：“上麻桌儿！”大家便各自坐下，由惠娟和许妈从旁伺候。
三姨太这时也从附楼那边下来，该是听见了这边的热闹，由远及近娇笑道：“老爷一早就不见了人影，原来是躲这儿玩牌了，怎么不叫上我！”
说话间，人已翩翩来至莫老爷身后，将一只手搭在莫老爷肩头上，上半个身子就倚在莫老爷后背上。
莫老爷拍了拍三姨太的手背，揶揄：“这不是看你牌技太差，不忍心让你输钱嘛……再说，你又是个爱诈和的，谁愿意和你打？”说完十分畅快的笑起来。
莫夫人也陪着笑，复又催道：“赶紧的，快开局罢！”
月季另拿了一把椅子，三姨太便挨着莫老爷身旁坐了。
莫老爷扭头对三姨太说：“一会儿你就帮我看牌，赢的钱你抽头，好不好？”
三姨太捻起一粒梅子搁进嘴里，嗔道：“抽什么头呢，你赢的钱，都归我好不好？”
莫老爷瞧三姨太笑盈盈的娇俏模样，还有点耍赖皮的样子，不觉宠溺道：“好，都归你！”
莫夫人只兀自喝着茶，牌桌上发生什么，好像全然和她无关的样子。倒是燕妮偏过头，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
许翊燃起一支雪茄抽了起来，吞云吐雾间，像想起什么似的，看向莫夫人，问道：“姐，我和你提的那件事，你和姐夫说了吗？”
莫老爷摸了一张牌，又打出去，抬眼问道：“哦，什么事？阿靖可什么都没和我说。”
“阿靖”叫的是莫夫人许氏的名讳，莫夫人全名叫许靖，一靖一翊，多少承载了亡故的双亲对生逢乱世的一对儿女的期盼。
莫夫人吊起眉梢，趁旁人不注意时，狠狠剜了许翊一眼。
许翊当然是见好就收。
看来姐姐还是没把要向杜家提亲的事和姐夫说。
莫老爷见莫夫人半天没吱声，转过头去问：“什么事儿呢？”
三姨太也好奇的转头看了看许翊，又看向莫夫人。
莫夫人清清嗓子，推出了一张牌：“吃！”而后转脸看向莫老爷，笑说：“那没良心的臭小子，想要搬出去住，我这不是没答应吗，所以才没和老爷你提。”
莫老爷不悦地蹙起眉峰，说：“搬出去？怎么，想要自立门户了？”
坐在许翊对面的燕妮，尽管脸上表情已经掩饰得极好，可那微微颤抖的手指尖却泄露了心事。
许翊回答：“哪有做小舅子的赖在姐夫家住一辈子的道理。再说，我总得要娶妻生子，成家立计的，现在搬出去，也省得到时……麻烦。”
许翊这话刚说完，才发现前半句的不适宜。故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燕妮，见她低垂着眼眸，不知道刚刚这句话有没有冒犯到她。
燕妮现在的身份，在莫家也是有点尴尬的，主不主、仆不仆，未来是作何打算，都是一团迷雾，一团无人敢拨开的迷雾。
可惜燕妮的心思，全然没转到这上面来。她的一颗心，此刻已完全沉浸在许翊要离开的这个悲哀事实里。
这个家里，唯一另她挂牵的人却要走了。燕妮顿时感觉全身的温度都被抽走，身体一寸一寸冷了下来。
莫老爷见许翊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正色答道：“你们年轻人呢，拥有自己的想法，这是好事儿，比那些苟且偷安，听人穿鼻的磨叽货强！翊儿，你呢，我是一向看好的，你是个胸有成竹的人。既然打算搬出去自立，我也没什么好说的，男子汉当自强，姐夫支持你，需要什么的，跟家里头说一声就成！”
莫夫人没料到莫卫德应得这么快，心里不豫，料想终究不是莫家的人，没有血缘羁绊，没准儿早巴不得他们姐儿俩都离了他眼前呢！
莫老爷自然是不知道莫夫人此时的心境，接着说道：“只是呢，翊儿，现在外面时局这么动荡，你有什么打算？”
许翊摸了一张牌，又掷出去，本该是燕妮胡牌了，可燕妮的心思已全然不在牌上，只听许翊回答：“姐夫，我也不瞒您，我早在安福胡同置了一套宅子，准备娶媳妇儿呢！”
“哎哟，燕妮小姐，您怎么把这张牌打出去了！”
唯一一个心系牌局的居然不是坐在牌桌上的人，而是立在边上的许妈。她眼见许少爷打出了一个九筒，该是燕妮小姐胡牌了，可燕妮小姐牌没胡，居然把八筒给打了出去，故情急之下叫了出来。
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就转向燕妮那里，燕妮脸一红，强作镇定地摸了一下牌，转过头语气不悦地对许妈说：“观棋不语真君子，打牌也通这个理儿，许妈，您看了我上家又看下家，这会儿还论起我哪张牌该打，哪张牌不该打。要不，这麻将您替我打吧？”
许妈老脸一红，想到这位主儿是个说话最不开面儿的，自己可算是撞枪口上了！可好歹自己也是公馆里的老人儿，还是太太手下的人，这位姑奶奶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吧！
尽管许妈把脸憋得通红，还是半句话不敢吭声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