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色光秃的枝桠到达承重的极限,其上的软雪在凛风的催促下迫降。偶尔有几缕黑色的燕影掠过,在稀疏的树影与雪原中交相掩映,速度快到令人眼花缭乱,向着更广阔的晦空中远遁。
这里是生机渺茫的西昆。
身着灰衣的老者以剑拄地,与前几日相较,已是面露菜色,双颊深凹。握剑之手也因这天寒地冻而巍巍颤颤。但身体的羸弱却并未熄灭他的求生之火,反而使其熊熊旺盛。
几日逃亡,他才明白,在这茫茫昆仑,他只有四种下场:被追上击杀,被追上将对方击杀,在被追上之前离开这片死境,或是……被耗死在这昆仑之巅。
他不想死。虽说已年逾古稀,但武学修为仍值巅峰的他还有很多事未完成。找到姓尹的。对,他还要找姓尹的完成这次交易,这是一场能令他飞黄腾达的交易,若顺利完成,他甚至可以与那姓尹的平分半壁武林,为此他不惜背叛曾经的主子,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与妻小为注。
手中的剑已冷到窒息,真正变成一块冷铁。但这块冷铁似乎在如此强烈的求生欲的浇灌下被锻造的更为锋利。他要斩断一切阻止他的人。
哪怕这个人,是他曾经的少阁主。
步履蹒跚的老者在某一时刻突然杵在原地,他的双耳微微抖动,但绝不是因这寒冷的天气,而是有一瞬间他捕捉到一丝不属于这片凄冷环境的异样的声响。
但仅有那一瞬,之后的许久时间,回响在他耳畔的满是昆仑之中凛冬的嘶吼。他原地怔了怔,旋即摇摇头,许是这几日习惯了逃亡的日子,已出现了些许幻觉。不过。为了保障生命安全,这点敏感还是保留的好,尤其在自己不熟悉的环境。
【呵呵】
极轻细的笑声从山中某个角落传出,准确被灰衣老者捕捉,并迫使他拔剑做防御状,笑声虽然平缓,但在这样寂静之地,却更像是死神对荒野求生之人的呼唤。
他知道,这是他的死神到了。
不过,就算如此,他也不能坐以待毙。兔搏狮子都或有一线生机,何况,他自然不是束手待毙的兔子,对方虽年轻气盛,内功修为胜于自己,然长途跋涉深入昆仑,必与自己一般疲惫,且入昆仑前中尹家覃毒,亦不再是争雄称霸的狮子。这一战,自己的胜算会有所提升。
声音就在此时到来的毫无前兆,窸窸窣窣的虽微小,但迅疾,且从多个方向呈跳跃式传来。那是与雪摩擦发出的声音。
近了。老者脸上浮现一抹凝重,虽然是背身,但他仍用眼神来回确认声音的来源。他知道这是什么,登剑阁三种密不外传的武功,其中一种便是这武功【一剑登阁】。只是,老者旋即露出一丝冷笑。火候还不到家罢,不然怎能让身处其中的人察觉。
脚步声越来越近,也愈发清晰。最后的一声显得比之前都重,声音的主人借力轻灵一跃,一阵破风声随即响起。
老者心中盘算着,对方与自己有段距离,轻功前来,必是想一击必杀,那么他拔剑与落剑的力道必然很大,自己何不接着这力道背向施展轻功,那样趁对方未反应,自己便可逃脱他的视线范围。
打定主意,老者在听见对方出剑的一瞬间回身,横剑抵挡来人的纵剑式。但对方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劈出的纵剑突然锋回路转,在空中绾了一个潇洒的剑花,从下端回手向上挑开老者的防御,并后空翻踢中老者。灰衣老者虽猝不及防,倒也回神的快,短时内重新组织防御,并用真气与对方针锋相对。
两股真气相撞,激起的雪花飞瀑般溅开,两道身影也渐渐在其中清晰。映入老者眼帘的,是他预料之中的面孔。
年轻人一身白色劲装,与风雪融为一色,这使得他的肤色被映衬的更显苍白。他凝视着面前的背叛者,面容清秀而沉静,但老者鹰隼般的目光还是看透了他眼神中所流露出的杀机,与一抹凝重。这样的眼神与年轻人手中一直未出鞘的长剑相衬,更令人毛骨发冷。
老者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狂跳的心平复下来。随后终于镇定的开口:“疏烟公子,不在登剑阁做你的少阁主,为何苦苦相逼于我。”
年轻人开口便是清冽:“笑话,我若今日不处理你这叛徒,还有何脸面再做这少阁主。”
老者无言,握紧手中剑。虽早已知晓自己的命运,但由对方亲口说出,还是会有些冲击。
“邢远,我劝你识相些。若是现在弃暗投明,与我回阁,我自然还叫你一声邢长老,否则,就休怪我剑下无情”
听到对方的威胁,名为邢远的老者却没有更加恐惧,反而勾起一抹冷笑:“疏烟少阁主,还是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为好。中了覃毒,还为了击杀我们八人长途奔波,此刻你怕不是我的对手”
沉默。
“哈哈哈哈”白衣男子清秀的面容蓦地抽动起来,一串冷笑更和着冷风寒雪灌进邢远的衣袍内,让他狠狠打了个寒战
“难道邢远老先生,认为自己现在的身体就比我好了么。”年轻人此刻倒是不急动手,摩挲剑穗,一边揶揄道。
的确,邢远不得不承认这句话有些道理。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承认他一定战败。哼,不过是个江湖中的毛头小子,不值得怕,不值得…怕。
疏烟公子见对面之人眼神闪烁,杀机四露,想必已有激愤胆怯之心,再激他一下,让他先出手,自己便能利用登剑阁心法后发制人的优势快速取胜。
“念在你年逾花甲的份儿上,出招吧。不要让江湖上笑话我疏烟欺负老弱”
男子故意摆出一副飞扬跋扈的神情,仿佛已经在诉说他的胜利。老者虽还保有先前的冷静,但也不容有人挡在他求生路上。
“唰——”
上钩了。白衣男子心中得意,面色仍静如止水。这样的场面八年间见得太多了。
四十招,必取之性命。
事实上果真如他所料,而且,因他第二十九招卖个破绽,邢远中计,这场胜利远比他想象来的轻松。当他单膝跪地示弱之时,他看见老者眼中兴奋而贪婪的光。
骄兵,必败。
“哈哈!疏少阁主方才不还扬言要让我么,怎么,中了覃毒,这是要向我跪地求饶了吗!”
在刀剑相触的瞬间,多年习武的经验告诉疏烟公子,对方的手明显因兴奋狂妄而减轻了力度。
这是最好的时机。疏烟想。
眼见着剑鞘上方邢远的剑与鞘擦过,疏烟公子终于面色一变。
“你当真以为,我疏烟会在乎这区区覃毒!?”
藏龙剑,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