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时雨三人顾不得寒风刺骨,飞也似地穿过海峡大桥,又穿过近郊的草料场,一路向东直到中心广场才停下脚步。
“累死了。”奇奇拄着膝盖,淡紫色的长发有些打结,气喘吁吁地埋怨着:“真可恶,害我们跑了这么远。”
弯弯的月亮就要从西南方落下,这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广场上早就空无一人——万圣节狂欢后这里只留下数以百计的垃圾,伴随着北风,幽灵一般狼藉地飘舞着。
时雨原地做了几个拉伸,松开领口,点上一支烟:“累了?”
“不累,但想吃东西。”J摇摇头,迎着风的气息朝黑水街看去,巷子里昏暗的路灯发出忽忽闪闪的冷光,一只黑猫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不时传来悲凉的叫声。
“也好。”时雨看了看来时的路,嘴里呼着白气:“依我看,弗朗克不会这么快就找到这里,我们就利用这段时间吃些东西,顺便小睡一觉,然后再动身启程。”
“动身?”J抚了抚银色的面具,表情里有些不解:“去哪里?梅浮赛德吗?”
又一阵北风吹过,时雨看着身下的影子,低头笑着:“难道你不感兴趣?”
“我。。。”J下意识地挠了挠头:“说不好,感觉上不是好地方,也不再想和弗朗克这种人打交道了。”
“哎。”时雨摇着头,直起身子朝黑水街走去:“总之,先吃点东西吧,我知道一家24小时营业的餐厅,鸡排做得不错。”
“成。”J抱起奇奇,让她坐在自己的肩膀上,小步慢跑跟了上去。
餐厅不远,走过7号楼的转角处便是,门口的招牌上赫然地写着24hour的字样,在五更的黑夜里闪着红色的光。
J最先推门进去,温暖的空气迎面而来,让人觉得很舒服,店里面人声鼎沸,半数的位子上都坐着客人,相比外面的冷寂宛如两个世界。
“附近不打烊的餐厅仅此一家,不睡觉的人都会来这里。”时雨跟在后面,黑色的镜片结了一层薄薄的霜:“从酒馆喝完的人多半会来这里醒酒,但更多的还是下了夜班的人,他们饥肠辘辘,急需一顿大餐补充体能。”
“挺好。”J说。
三人找了靠北的位置坐下,时雨叫了一份鸡排加土豆泥,J点了鱼羹,三分熟的小牛排和两只生蚝,奇奇则是薯条和樱桃派。
“点完了?”年轻的男服务生写好清单,续而问道:“要不要再来点红酒?”
“不了。”时雨摆摆手:“最近酒驾查的挺严。”
服务生微笑着离去,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人群中。
“总算是能歇一会了。”奇奇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享受着温暖的空气。
J瞟了一眼邻桌正在打鼾的酒鬼,手指轮换着敲着桌面,又看了看四周,索性抓起铜壶连喝了三杯水。
时雨看在眼里,不由得笑笑:“放心,弗朗克没这么快找上门来。”他拍着J的肩膀宽慰道。
“不是啦。”J喝下第四杯水,低着头喃喃道:“我想的是另一件事。”
“梅浮赛德的事?”
“嗯。”J依旧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到底是不是真的?”
周围充斥着嘈杂声,时雨扯了张纸巾,蛮认真地擦拭着墨镜的镜片:“因人而异吧,宁可信其有。”
“怎么说?”J给奇奇倒了一杯水,目光落在时雨身上。
“不妨想一想蠢货们会怎么做,他们只会捕风捉影四处炫耀,看了几眼地摊文学便像窥探到绝密文件一样。”时雨对着墨镜呼了一口气,倒过来擦拭里面的镜片:“而蠢货是无药可治的。”
“可弗朗克不蠢啊。”J白了白眼睛,笃定地点了点头。
“看来你还没笨到家。”时雨用眼镜腿指了指J:“除非天下的人全都疯了,否则那家伙绝不会犯蠢。”
“也就是说传说是真的喽?”J凑近了一些,眼神里有些期待。
“嗨,我只是分析给你听,这种事谁说得准。”时雨戴上墨镜,抬起头看着天花板:“别光问我,你自己也想想嘛。”
“这个。。。”J耸了耸肩,没说什么。
丰盛的菜肴很快便上齐了,满满地摆了一桌子——樱桃派色泽完美,牛排的火候也恰到好处,热腾腾的鸡排散发着芳香,三个人顿时便觉得饥火燎肠——眼下也顾不得什么梅浮赛德或是弗朗克了,忙活了大半个晚上,又跑了整整27英里,早就饿得不行,总之先狼吞虎咽一番再说。
奇奇最先开动,全然没了淑女风度,抓起生蚝便送进嘴里,J干脆端起盘子,咕噜噜将鱼羹一股脑灌下——两人像饕餮一样大快朵颐,滋溜溜咔嚓嚓,一阵风卷残云之后,桌子上的食物已经没了大半。
“名不虚传啊。”J竖起大拇指称赞着,嘴里还塞着牛肉:“好吃到爆炸!”
“嘿嘿嘿。”奇奇看着J,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是你太饿了吧,其实还没有强尼家的好吃。”
时雨将鸡排切成一个个小块,拿起叉子逐一送到嘴里:“不必着急,时间管够用。”
“可是根本停不下来啊。”J扔下叉子,拿起生蚝往嘴里倒着。
“哈哈哈。”奇奇大笑着,嘴边还有没擦干净的汤汁:“木匠哥哥,你又吃得满身都是!”
“。。。”
三个人边笑边吃着,盘子里的食物很快见了底。
“接下来呢?”J吃完最后一口牛排,擦了擦嘴角的酱汁:“说实话,没太吃饱。”
“下顿再说吧。”时雨看了看表,重新戴上墨镜:“我们必须在天亮之前离开,别耽误太久。”
“嗯嗯。”
几分钟后,三个人再次来到寒冷的街区,东边天色已经开始泛蓝,黑水街的巷道里,早起的人已经在街边遛狗。
时雨吹着口哨大步流星走在前面,奇奇抱着闪电鱼快步跟在身后,J依然陈默默不语走在最后面,东零西落的路灯没精打采地闪着白光,很多已经年久失修,发出吱吱的电流声,一阵冷风吹过,黑色的野猫从墙头跳下跑进草丛。
“能慢点走吗?”奇奇追上去抓了抓时雨的衣角:“刚吃完饭耶。”
时雨低头看了看奇奇,俯下身子将她抱到肩上。
“我们这是要去哪?”J跟了上来,双手插进裤兜里:“有什么打算吗?”
时雨停住脚步,点上一支船长牌香烟,呼出一口白气:“当然是去梅浮赛德了。”
“吓!当真要去?”J陡然一惊,双手不禁从裤兜里拔了出来:“不是说从长计议吗?”
“我有说过吗?”时雨环顾四周,用指尖掐着烟卷,凑近身子低声道:“如果先知真的存在,说不定一直围绕我们的疑团就解开了。”
“这我当然知道。”J也看了看四周,拉着时雨走到墙角,声音小得近乎听不到:“可那是教义中的禁地,注定危险得很。”
“高回报当然就意味着高风险。”时雨指了指身后,一块小石子腾空而起,飘飘然来到J的面前:“倘若真有先知,这么做就值得。”
J看了看眼前的小石子,伸手抓住扔到一边:“倘若没有呢?”
“没有的话。。。”时雨一时竟想不出怎么回答,深吸了两口香烟,勉强给出个答案:“没有就没有喽。”
整个天空开始呈现出淡蓝色,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已经露出头角,老旧的路灯们开始一盏盏熄灭。
“总之,我有不祥的预感。”J看了看时雨的肩膀,叹了口气:“万一我们死了呢?”
“嘿,怕死?”时雨扔掉烟卷,苦笑着抬起头,表情里充满不屑:“你的命很值钱吗?”
“两码事儿。”J摸了摸脸上的面具,不想看时雨的神态:“我只是觉得死了就谈不上什么答案了。”
时雨想都没想,早就等在嘴边的话脱口而出:“倘若为了这件事而死,想来也值得。”
“值得?哼。”J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嘲讽,伸出食指戳着时雨的胸口:“你似乎忘了你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正因为没忘,所以才要对得起他们!”时雨将J的手指拨到一边:“我不像你,只会给自己的懦弱找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我懦弱?”J猛地摘掉面具,一腔怒火愤然涌上心头:“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而每次都是无功而返!”——那是一张清秀的脸,眉宇间还保有一丝稚嫩,像一个不经事的少年,只是绿色的瞳孔却仿佛午夜间闪烁的萤火,内含着些许悲伤。
一旁的枯树发出吱嘎吱嘎的摇曳声,空气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气氛,J近乎咆哮地喊道:“这么多年,一次次为了探求所谓的真相,皮斯威廉死了,曼索尔死了,玛格丽特死了,郑莎也死了,到头来只剩下我们三个,真相就那么重要?直到我们都死干净了你才满意吗?”
奇奇见状赶忙跳了下来,抓着J的衣角哀求道:“木匠哥,我们不去了还不行吗?你别生气,别生气了。”
“别吵!”J靠着墙壁,气喘吁吁地瞪着时雨,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你们是不是全都忘了,他们都是为了我们而死的。”
“听着,小鬼!”时雨一把抓住J的衣领将他推到墙边,眼神里带着强横:“现在换你来回答我,我们是谁?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这该死的诅咒又是哪来的?世世代代信守的诺言,故乡长者们守护的传说,还有预言的期限都是怎么回事?回答我!”
“我。。。”J噗通一声坐到地上,低下头不去看时雨的眼神,全身汗如雨下,看你来非常痛苦:“我不知道。”
“那就把这玩意带上!”时雨抢过J手中的面具,不由分说扣回到他的脸上,而后转过身去看着天空,语气平缓了一些:“其他事情都可以依你,但这件事不行,我们不能让他们白死,梅浮赛德是最后的希望。”
枯树停止了摇曳,一切仿佛又平静了下来,奇奇放下闪电鱼,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奶糖,轻声道:“木匠哥哥,吃块糖,吃了糖心情就会好了。”
“谢了。”J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接过奇奇手中的奶糖,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两行热泪忍不住从面具后面流淌出来。
“你今天话可真多。”时雨转过身拉J起来,帮他排掉身上的尘土,语重心长道:“听着孩子,为了信念而活强过为了活着而活,你我还有奇奇都要牢记这点,倘若必须死一个,那就我先来好了。”
“别说不吉利的话。”J慢慢直起身子,迎着风擦干眼泪:“奇奇,你也要去吗?”
“当然了。”奇奇抱起闪电鱼:“我也是一份子,当然要一起去。”
“可是。。。”
“哎呀。”奇奇径直向前走去,迎着慢慢升起的太阳:“你们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那好吧。”J看着奇奇小小的背影,苦笑一声:“接下来我们去哪?”
“当然是睡觉。”时雨重新点燃香烟,大步向前:“之后一起去拜访我的那位老朋友,只有他才知道梅浮赛德的真正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