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榆转学了。季明泉说罗北在宿舍抄了一夜的诗集,送给了她。
“她不至于吧…”我没有想到陆榆会转学,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些过火,软了语气问罗北。
“结果就是这样了。罗柔,我和你说过的,不要那样做,可你非不听。”罗北在收拾课桌,打包着寒假回家的东西。
“我没想到会这样,哥。”我捧着塞得满满的书包坐在他面前。
“陆榆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生,罗柔你也是。你想想如果换作是你,你还会在这里呆着吗?”
“不会吧。”
“最脆弱的东西生生地剥开给大家看,任凭大家议论,继续在大家面前生活,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天气越来越冷,罗北脱了校服,裹了那件北晴姨买的羽绒服,袖口已经有些不够长了。
陆榆的事在罗北心里结了一个疙瘩,虽然他还是如往日一样安静平和,但言语行动之间的丝丝寒意还是袭上了我全身。
季明泉被他妈妈接走了,童正骑着自行车去画廊找邓冬。我和罗北两个人沿着人行小道,走回家。
上海的冬天真比东北好多了,绿色不会绝迹,没有了花朵,也还有些树木嫩着叶子装点街道。但也各有千秋,东北零下二十多度着实冻人,但屋里总是热乎乎的,城市里的地热和农村的炕都温暖着北方人们的寒冬。上海就不同了,屋里屋外一样冷,屋里开着空调也不当事,除非裹着厚衣服或者埋在棉被里。
沉重的书包压得我直往后倒,围巾也散开了,抱着行李腾出手很费劲。罗北回头看了我一眼,腾了一只手出来,把我快拖地的湖蓝色围巾往脖子上绕了几圈,又把围巾尾部塞进了我的羽绒服领口里。在那么几秒钟里,我盯着他的黑长睫毛发呆,他白皙的脸蛋因天气寒冷更加透明。
“哥,我饿了。”
他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无奈地扬了一下头,“走呗。”
罗北带我来到了家附近的小吃街。关东煮在三十宫格的长条铁皮锅里冒着热气,铁皮锅四周钉上了木板作为桌台。小情侣们三三两两地围满了桌子,面前放了橘黄色的小塑料盘,塑料盘上套着塑料袋,桌边放了芝麻酱、甜面酱和醋等调味品。罗北带着我费劲地挤了进去,臃肿的羽绒服擦过别人的羽绒服,我们俩坐在了桌子的一角,把书和包都塞在脚下,准备开战。
罗北熟练地帮我套了塑料袋,拿调料,我笑着问他,“哥,你这么熟练?真厉害。”
“我偶尔自己会来吃。”罗北递过来一双筷子。
“骗人!你还自己偷着来吃了?”我扯下筷子的包装,边上的那对小情侣面前堆放了好多签子,男孩帮女孩擦着嘴。
“你一到周末就和别人玩去了,我自己出来的时候呗。”他坐下了,“逛图书馆,路过这家小店,自己吃点就回去了。”
每次周末季明泉都带着我胡吃海喝,要不就是逛商场,和他,或者还有他妈。我心里一阵愧疚,已经很久没关心过罗北了。
我挑了几串北极翅放到他盘子里,“我负荆请罪。”
“行,吃完你把木签都背上。”罗北倒了些芝麻酱在盘子里,笑了。
老板穿梭在客人中间,向锅里加着新串。罗北和我都不太能吃辣。趁我起身拿洋芋时,他顺手往我的盘子里舀了一勺辣椒。我倒吸了一口气,并不示弱,又往他盘子里舀了一大勺辣椒。我们俩相视一笑打响战斗。罗北的脸辣红了,嘴唇也红得油油亮亮。我又辣又热开始流鼻涕,我们俩互相看着,笑个不停,嘴上都没闲着消灭面前的辣串。
边上的小情侣吃完走了,看着我们笑。女孩对男孩说,“小杰,下次我们也像他们一样比,谁输了,就亲一下。”
男孩傻笑着说,“那我愿意输!让我输!”
女孩笑着打他,“你看人家男朋友多勇敢!”两个人打闹着走了。
我假装没听见,看了看罗北,他正在消灭最后一颗海带结,我递过去一张餐巾纸,顺便把他嘴边的红油全擦了,他不停地倒吸气缓解舌头上的辛辣。那一刻,我久违的温暖和踏实感又回来了。
养父和北晴姨看到我们俩回家了,高兴地说晚上一起吃火锅,我们俩就坐在小餐桌等着他们。
养父和北晴姨又复婚了,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忙着生活。依旧按部就班地晨起进货,夜晚守店,养父有时也会主动让北晴姨回去休息了。罗北略带欣慰地感慨,“反正总是这样,好坏都由着他们,一会儿一个样,管不了。”
店里热闹极了,人们又开始吃火锅。我和罗北的小餐桌还是老样子,北晴姨似乎一直给我们留着。电视在放恐怖片,我和罗北靠着椅子仰头看。
罗北突然提起季明泉,“罗柔,我想问你件事。”
“你说呗。”
“你和季明泉是不是在一起了?”
我一下子坐直,“没有啊,你听谁瞎说。”
“没有在一起就行,我只是觉得你得离他稍微远一点。”罗北还是靠在椅子上,斜着看我。
“哥,我特别想知道你为什么对他这么有偏见?”
“不是偏见。看人嘛,观其行,听其言。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我觉得他对你不怀好意。”罗北也坐直了看着我。
我一下就笑了,“不怀好意?不怀好意不正常吗?你妹我这么好看。”我故作姿态抚弄了一下身段,两个酒窝明白地盛满笑意。
“可是他不真诚。”罗北沉了脸。我疑惑地看着他,他继续解释到,“他这个人不真诚,从一开始就是。他对你是好,但也只是给你花钱而已。从一开始他和我们四个交朋友,他的眼里就只有你,目的性很强。而我们四个,他是不放在心上的。”
“你…从哪儿看出来的啊?”我吃惊地看着他。
“童正受伤了,大家不想丢童正一个人在宿舍,可他第一反应是带着童正一起表演,会拖累我们。你和我闹脾气,他不分青红皂白就回头骂陆榆…陆榆,陆榆的事我一会儿还要和你说说。”他沉默了一下又继续说,“罗柔,你自己想想,这些事你难道没有反思过吗?当然了,你被他泡在蜜罐子里,自然是看不清这些的。”
“可是…哥,他给我买了好多东西啊,都很贵…而且,我们每次活动啊,或是一起吃饭,他都很大方地出经费呢!”我还是不能完全接受罗北的话,继续向他质疑。
“拜托,这些只能证明一个问题:他有钱。给你买很贵的东西,是因为对你有所求,等他对你失去兴趣了,他也会给别的女孩买很贵的东西啊!至于你说他出经费,那也是因为你!”罗北叹了口气,“你太傻了。”
罗北见我不说话,又说,“你要是不信我,就去问童正。还有啊,你可不能再收他的东西了。”
罗北说的不无道理,我不说话了,皱着眉陷入了思考。人在反思和批判时都是痛苦的,这种痛苦来自于对过去生活经验的驳斥,对曾经自我的毁灭。但经历过这个过程才能更加自由而豁达,有时这个过程可能会重复好多次,痛苦的程度也可能越演越烈,熬过去就好了。
我们俩看完电影大概十二点了,北晴姨和养父摆了一桌子菜,关东煮早就消化完了,胃已经开始不安分起来。我们围着桌子吃火锅,没什么客人了,服务员小董也坐下来和我们一起。
我拿出一个精致的礼盒送给北晴姨,“妈妈,辛苦啦!冬天容易干燥,给你买了套护肤品。”
北晴姨长大了嘴看着我,“这你哪儿弄的呀!这得一千多一套呢!”
我也吃了一惊,没想到季明泉妈妈送我的这个套盒这么贵。罗北明白了,马上接过话茬,“妈,你用吧,这是我和罗柔得了奖学金给您买的。”
北晴姨笑得嘴都合不拢了,眼角眯出了几道鱼尾纹。养父也赞许地点头,“儿子女儿长大了,知道疼妈妈了,我也开心。”北晴姨听到养父这么说,更开心了,脸颊红通通的。
北晴姨收到昂贵的护肤品时开心的表情让我心里也感到高兴,但礼物的来源还是让我心不安。而且罗北说想自己挣钱买手机,我们就决定趁着假期勤工俭学。
北晴姨起初不同意,说让我们在家里帮忙给我们开支,罗北拗着脾气说,“哪有挣自己家钱的啊!不!”
童正也来了,我们三个找了家咖啡店打工,卖奶茶和面包。邓冬邓冬就在这附近学雅思为出国做准备。他下了课时常来喝咖啡,捧着书坐一下午,童正看了他就偷偷甜笑,邓冬一跑到她面前耍宝时,她马上又收了笑装出嫌弃的样子。
自从罗北叮嘱我完季明泉的事之后,我一直抗拒和季明泉太过亲密,也极少和他联系。干了几天活,季明泉突然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哪儿,说要来看我。
电话打完一个多小时,他推开玻璃门,捧着玫瑰花,拎了几个手提袋坐在了店里,脚边落了个蛋糕盒。
他依旧穿了皮夹克,但套了一件大衣,踩着黑色马丁靴,嘴角露着痞笑望向我。
罗北看到了季明泉这般架势,走到我身边,冷冷地对我耳语,“你不是说了要和他保持距离吗?”
我知道我和罗北的“友谊之花”又打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