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的性萌动大概像块清水卤豆腐。逃离了店家的视线，不小心被碰上一锤子，砸了个边角，没人拾掇。就再不在乎剩下的几锤子，直到砸了个稀巴烂。
“还真是，他这细裤腿太难看，真的，那么胖还改裤子。”童正嫌弃地又看了手机屏幕一眼。
“叫什么来着，白杨吧？”罗北说。
“对，哎，不对，这个女的…怎么这么熟悉啊！”季明泉又放了一遍视频，“像雨欣…”
“别瞎说，再放一遍我们看看。”我让他再放一遍，四个人又凑到一起看视频内容。
视频是手机拍摄的，加上距离太远，确实不是很清晰。一对男女正在主席台下面偷食禁果，男生从后面抱住女生，女孩的马尾辫一晃一晃像熟透的麦穗。
傍晚光线略差，主席台后方的大半个水泥墙压在二人头顶，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以为这样不会被发现吧。但是，主席台侧方的体育馆里，恰巧有初中部的学弟在训练，性对于初中时的男孩女孩来说，蒙着一层薄纱，氤氲着无限遐想。几个学弟看到此情此景，立刻掏出手机，兴奋地记录着整个过程。
“我的天呐，居然在这就干上了。”
“哦，那女的看着身材不错。”
“太刺激了…我的天，太劲爆！居然在主席台下面羞羞。”
“他们以为主席台上面有半堵墙能遮住他们，掩耳盗铃嘛这不是，他们看不见我们，我们看得见他们啊。”
“就是！哦，天呐！怎么回事？”
“结束了？”视频里发出一阵哄笑，“还自带纸巾呢，擦呢。哈哈！”
“才一分多钟就结束了？”季明泉也笑了起来。
童正的脸变成了酱紫色，我仔细盯着视频里的女主角，“好像真是雨欣…那条墨绿色连衣裙就是她的，看着外形也像，老黑你看呢？”
“哎，好像真是…”童正沮丧起来，“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也不能和白杨啊…”
“听说这视频不仅在网上有，连教导主任和各班班主任的邮箱里都被发了一份。”罗北叹了口气。
“活该呀，做出这种事不怪人家偷拍，哎，这男的也真是好笑，才一分多钟。”季明泉翻着手机还在看，笑得很开心。
我嫌弃地推了他一把，“能不能注意一下？”
他被我一推，收了笑容。“我错了！”
“雨欣知道吗？”我问。
“看她的样子，估计还不知道，但是照这个传播速度，她应该很快就会知道了。”童正用筷子戳着碗里的豆腐块。
“别扎了，都快扎烂了。”我抢过她的筷子。
“哎呀，反正都烂了，再让我玩两下。”她又抢了回去，直到把碗里的豆腐块捣成豆腐渣。
在集体生活里，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发展成爆炸性新闻。因为人们的生活太无聊了，不得不用这些东西填满或是制造激情，虽然这些事情多数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月末的一天，刘老师在课后轻描淡写地教育了我们一句，“同学们，我知道大家都长大了，但是大家都要注意保护自己，尤其是女孩子，自己不注意没人会尊重你，要爱惜自己的羽毛啊。”
我们都知道刘老师意有所指，尴尬地低下了头。我回头看了看雨欣，她似乎没什么变化，淡定地继续看书。
晚饭时，我问罗北，“为什么？”
罗北把篮球摆在餐桌边，看了看我跑去洗了个手。回来时他轻甩着两只湿漉漉的手，汗在他脸上还未消，“什么为什么呀？”
“为什么学校一点动静都没有？为什么刘老师不严肃处理雨欣？”我轻声说。
“没法处理，新闻你又不是没看，现在有些学生心理素质脆弱，这种事要是弄得满校皆知，万一她跳楼了，谁负责？”罗北扯了两张桌上的餐巾纸，优雅地把手擦干净。
“哎，也就是学校仁慈！”季明泉探着耳朵过来听，然后冒出了一句。
“季明泉！那她要是跳楼了你负责啊！”童正生气地斜了季明泉一眼。
“别别别，我可负责不起。”季明泉没好气地笑了一下。
晚饭还没吃完，隔了老远突然响起了骚动。我们站起身一看，雨欣正在和王宇那桌吵架，齐琪紧皱眉头，在一旁拉着雨欣。我和童正对视了一眼，一起跑了过去。
“删了！”雨欣气得浑身发抖。
“你让我删了，你怎么不去让全校都删了。”王宇得意而阴阳怪气地笑着。
雨欣捂着脸哭起来。齐琪在一旁劝着王宇，“算了算了，快吃饭吧。”
围观的同学们多了起来，大家放下了筷子，齐刷刷地往中心战场看。这下王宇更甚了，索性撩了筷子，大声地说，“有本事做，还不让人说？现在知道要脸啦？哈哈。”
“你说谁不要脸！”雨欣带着泪痕吼了回去。
“说你！你不就是看上白杨家有点钱吗？是不是你自己倒贴的？”王宇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她边上一起吃饭的两个女生也站起来，冷冷地看着雨欣。
齐琪看着我和童正露出焦急又无助的神色，童正的侠女之心又升腾起来。“我告诉你，王宇，无论发生什么，雨欣都是我们班的人。你要是再敢放肆，信不信我们抽你！”童正抡起桌上的一个满瓶可乐吓唬王宇。
王宇也不是什么善茬，“哎哟，你厉害什么啊！垃圾的班级也都是垃圾！”
一听这话，我霎时怒火中烧，冲上前去，“你他妈以为自己是正义使者吗？你再说一遍，谁班全是垃圾？”
我狠狠地抓着她的校服领子，看着眼前这个又高又瘦的姑娘，心生厌恶。这时高一二班的同学都走了上来，“你说什么呢？再说一遍？”
“是姑娘吗？满嘴臭味儿！自以为自己挺美挺高尚呗？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没数对吗？”
“居然说我们高一二班全是垃圾…我们是文A，有本事你们班也包揽年级前十啊。”
王宇看到这么多人，双手紧张地抓着桌子边沿。嘴上仍是不饶人，“哎，你们欺负我算怎么回事啊，难道这事怪我吗？还不是怪她自己？穷了就去倒贴男生…”
“你有完没完！”我拍了桌子，“你不就是因为雨欣告诉我你让她偷…”
“哎，别，罗柔！咱俩可没过节。”她怕我说出那件事，马上抱住我的胳膊服软，示意我不要说出来。
“放屁！我就是和你有过节，你跟我们全班都有过节了！”我不依不饶，为她之前说我们班是垃圾感到愤愤不平。
“罗柔。”罗北从人群后面挤过来，他在身后拉住我，王宇看到罗北便立刻坐下了，换上了标志性的笑容，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罗北发现了她的轻微变化，便故意对我说，“我刚才在后面都看见了。”
王宇惊讶地张了张嘴，又沮丧地说，“罗北，不是你想的那样。”
“王宇同学，我没想什么，只是我觉得这件事该到此为止了，引来了校领导，对大家都不好，你觉得呢？”
“我本来也没想针对你们班啊…”王宇解释着，“是她…”
罗北摆摆手，王宇不再争辩，和她的同伴一起坐下。
大家都散了，齐琪带雨欣回了宿舍，但雨欣却抬不起头来了。在宿舍楼前的小广场上，我们四个商量着该怎么办，罗北只说让我和童正先回去问问情况，不好轻举妄动。
散会前我拉住季明泉，“为什么今天不见你人？”
“什么呀？你不是天天见到我吗？”他灿烂地笑着，一脸无害，甩着他的校服袖子。
“别装糊涂，我们吵架的时候你怎么不在？”
“哦，那事啊！哎呀，你们吵那么凶，我去了只能是帮倒忙，这不是更惹人注意嘛！”他把下巴埋在校服领子里，无辜地看着我。
我对他这个理由没法反驳，草草说了再见，但心里总觉得他躲在后面不是这个原因。
浴室里，我悄悄问童正季明泉为什么不站出来。童正仿佛很淡然，“他本来就这样人啊，吵这么凶没准会招来校领导，他肯定是怕担事呗。哎，明泉其实很精明的。”童正的态度让我对季明泉再次陷入了怀疑，我真的了解他吗？
这份遐想被雨欣的事迅速切断，我和童正还没走到宿舍，就听到雨欣的哭声。齐琪看到我们两个无奈地摊了摊手。指了指她旁边趴着的雨欣。
我和童正瘪了瘪嘴，硬着头皮走了过去，拍了拍雨欣的肩膀。
她抬起头来，鼻涕和眼泪混合着，可怜极了。她无助地看着我们，不知从何开口。
“没事的，恩…都过去了。”童正安慰着她。
“我没法在这生活了，我想去死。”雨欣含混不清地说，“为，为什么，生活对我，这么残忍呢！”
看到她这幅样子，我擦着湿头发，心里竟觉得可笑，“残忍，你还有我惨？再说了，都是你自己造成的…”但这话是肯定没法说出口的。
“我，我其实不喜欢白杨。”雨欣看了看宿舍门，齐琪心领神会走过去把门关紧，雨欣放心地继续说，“他以前追过我，但我根本看不上他。他那么胖，一米七的个子，二百，二百斤的体重，脸上还有痘…”
我惊讶地插嘴，“啊？咱们班长喜欢的人居然长这样！”
“你别瞎说…班长只是喜欢他的歌声，觉得他唱歌好听而已。”童正白了我一眼，我识趣地闭上了嘴。童正又拍了拍雨欣，“雨欣，没事的，你慢慢说，别哭了。”
雨欣终于停止了哭泣，抽噎着说，“恩，然后，之前我家不是破产了吗？刚开始我的化妆品、穿的、用的都还够，但是后来都用完了，就得买新的，我才发现，现在的经济水平根本没法买那些东西。但是！但是你们知道吗？生活水平一旦提上去了，就很难降下来，我看不起那些便宜的化妆品…手机也想换新的了，我这心里难受啊。”她抹了抹泪继续说，“结果前段时间，白杨又来找我了，他对我百般讨好，还给我买了最新款的手机。”
听到买手机，我不由得想起了我的手机也是季明泉送的，尴尬地把手机往被子里推了推。
齐琪送来一条热毛巾，雨欣擦了一把脸，缓缓地说，“然后，我就答应他了，和他在一起。他跟我说，既然在一起了，就要有诚意，就要真心对待彼此，我对他认真，他也会对我好，我向他保证我会做到的。”
我们等着看她怎么解释这个“认真”的含义。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我一直很喜欢吃一家法国餐厅，然后白杨就说端午节那天带我去，吃完饭后已经很晚了，他就没让我回家…而且，我哪里有家呢，我没有家，我们俩去逛了商场，我就和他住了…”雨欣痛苦地咬着胳膊。
“那主席台那件事…”我疑惑地问她。
“我没有想到！白杨是个色鬼！一天晚饭后我正在屋里试他给我买的红裙子…他给我打电话，说大家都去吃饭了，带我去玩个刺激的。”雨欣又哭了起来，“我知道他想干什么，我其实不想去的。但是我欠他的，欠他的啊，没有办法，我就跟他到了主席台底下。他说这里很安全，有半面墙挡着呢，而且大家都去吃饭了。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抱住了我…我本以为赶紧结束没事的，结果被人拍下来了，发展成这样…”
我们三个叹了口气。
“这个白杨，真不是东西！”齐琪生气地喊着，抚摸着雨欣的头。
“哎，我觉得这件事已经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了，雨欣，我们必须要找刘老师。你得主动找她。”童正劝着雨欣。
雨欣哭得很厉害，我想到她的“偷窃癖”，罗北说这可能是心理问题。这个问题太棘手，那么我们肯定是有心无力了，找刘老师是最好的法办法，她是我们的老师更是我们的朋友。
“你真的得去找刘老师，她能帮你解决的不仅是这一件事。”我对雨欣意有所指地说，她似乎明白了，抬起头看我。
想到最近发生这么多事已经超出她的能力范围了，她情绪更加崩溃地哭起来。宿舍里萦绕着她的哭声，齐琪疲惫地揉了揉她漂亮的眼睛，“别哭了！大小姐，罗柔和童正说得对啊，你还是找刘老师吧，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别再和白杨联系了。”
“我，我已经不和他联系了。可，可是他，他却说让我把他给我买的东西还给他…我，我没法…”雨欣的眼睛已经肿成了嘎啦果。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紧，后背发凉，季明泉会不会有一天也问我要回他施舍我的东西呢？
“那你这么拖着也没办法，说到底他也就是个学生，还能怎么样！你不能再这样下去啦，找个时间，我们陪你去找刘老师吧。”童正气愤地说，“这个王八蛋白杨，太坏了。”
“是啊…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呢…”我嘟囔着，把脖子上的毛巾搭在窗台上。
齐琪拿着已经变冷的毛巾又去过了遍热水替雨欣擦了脸，温柔地说，“一切都会好的，知错就改的人都值得拥有被原谅的机会。”
“好…”雨欣终于平静下来，“我愿意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