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早已消散,季明泉在我耳边留下的热气就像烙了印,痒痒麻麻。
我的身体僵在原地。过去的世界与现如今的生活早已是大相径庭,推动我的世界发生变化的因素有很多,季明泉无疑是推动力量较大的那一个。他就这样带着我一股脑从过去朴素的、节俭的、未曾对爱情有过萌芽的我,变化为了轻而易举能拥有精致生活的、认为应该无止境追求高档生活的我。要命的是,他拥抱我的一瞬间,全身的血液涌上了我的脸颊,心跳快得像战前擂鼓,想到他那么容易地帮我摆平香水的事,从不让我为饥饿与物质发愁,我竟有了一丝依赖,就像寒冷够了,一下子瘫在棉花里的那种踏实和依赖。
“我们,是三兄妹。过去因为争夺父王留下来的财富,被女巫施了魔法。女巫偷偷告诉我,只有我们三个忘记金钱,发现亲情的可贵,才能全部解除魔法。”罗北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现实就是我和季明泉紧紧拥抱着,邓冬举着童正在一旁傻站着,台下的荷尔蒙一片氤氲,我腾出手摘下眼罩,看到刘老师的脸都有些青了,我心想完了。
罗北说完对童正使了个颜色,走过来抱住了我们两个。童正立马心领神会,“物质是这个世界的基础,但是比起金钱更可贵的,是王子和公主们的亲情。人如果完全被物质所左右,所奴役,就会过得不快乐,甚至,失去一切。”刘老师的脸缓过来了,我长舒一口气。
我们三个像牛皮糖一样黏在一起,我真的快喘不过气了,“罗北,我,快被勒死了…”我小声地对罗北说。
罗北放开了我们两个,季明泉也松手了,他们两个牵着我。童正也来牵成一排,“童话的结局通常是完美的,现实的人生后悔的机会通常却不会太多。同学们,希望这个短剧能带给大家思考和快乐!谢谢!”邓冬把童正放在了轮椅上,一起写了幕,台下响起了掌声和笑声,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军训晚会的后半程我什么也不知道了,脑子里全都是那个拥抱,多亏了罗北救场,不然我就全完了,早恋的流言让我怎么对得起北晴姨!
年少的爱情总是这样,好感从一开始发酵成一层纸膜,有一个人去捅破了,就会让彼此暴露在暧昧里。
季明泉大胆而热情,自卑而自信,阶段性专情而难逃色性。得出这个结论还要缘于军训晚会结束之后。他把我约到了教室,没有说出“我喜欢你。”但他说了很多。因为不想让别人发现,所以我们没有开灯,教室黑黢黢的,走廊的灯透到了教室里,照入了几分光亮,我和他坐在储物间的窗台上。他看着我说,“你的单纯和朴素很特别,就像我从没见过的清泉,看到你就像早晨饮下凉凉的一杯白开水。”
“我很特别?”我反问他,也在问自己,“特别”这个词真美好,既不庸俗又不普通。可是很多年后我才明白,“特别”不过是“我没见过”的意思。
“对,你很特别,你和我见过的那些女孩儿不一样。”
“你见过很多女孩!”不知道哪来的一股醋意,我掐他的肩膀问。
“我坦白!”他举起手,一脸真挚,“以前我是和很多女孩暧昧过,不过都是玩玩的。”
“呵,那我也将不过是所有女孩里的一个。”
“不,你是特别的,你和她们都不一样。你的努力,你的阳光,你的单纯,你的好看,都是特别的,好像让我看到了一辈子。”
特别的,特别的,特别的,第一次这样有人给我下定义,我不再是我了,一下子变得骄傲起来。可我是阳光的吗?是单纯的吗?季明泉说是就是了,我成了一个阳光而单纯的人…
一阵手电筒的光扫进教室,查人的大爷来巡楼了,他立刻拉着我蹲下。等大爷上楼了,我们俩决定火速下楼,因为大爷查完所有的教室,楼门就锁了。
季明泉拉着我蹑手蹑脚踱步到教室门口,他就这样牵了我的手。黑夜之中我的世界炸开了所有的烟火、流星、灯光和一切闪亮夺目的事物。小说里的风在我耳边了,想象里的青草地和花田在我眼前了,他拉着我的手跑下楼,一切桥段都在我心里荡漾了。在宿舍楼小广场上,我们气喘吁吁地站定,他松开了我的手,我抿了下嘴,低着头晃晃悠悠,脸上溢着努力隐藏的笑容。我看到季明泉的脸也是红的,一米八六的他在我眼前,也低着头看我,我笑了笑,“再见!”,就转头往宿舍楼走。
“哎!”他叫住我,“明天见!”
我回头看了看他,只甜笑了一下就跑回了宿舍。
宿舍里一阵安静,陆榆在看书,雨欣看到我回来了甩了一个白眼,“哎哟,攀呐。”
齐琪拉了拉她,继续敷面膜。童正坐在轮椅上正等着我,“还知道回来呀,小喜鹊飞哪儿去了?”
我脱了衣服就要去洗漱,笑了笑,“回来告诉你。”我没法现在和她说什么,必须趁着洗漱这段时间整理一下,也平复一下。
童正已经躺在被窝里了,我一下子钻了进去。我坚信吹头发会影响发质所以向来任它自然干,湿头发打在她脸上,她哎哟一声,骂了我一句。我知道她想和我聊什么,我也有一肚子的心里话想和她分享。过去罗北是最能接住我的人,我的一切情绪和心事都是有他这个树洞,但这次不行,这是女孩子的秘密。
我的笑脸蒙在被子里,睁着眼睛望着她,她也慢慢地躺下准备开始倾听。我悄悄在她耳边说,“童正,季明泉说我很特别!还牵了,牵了我的手。”说完我就埋进了被子,脸又红了。
她把被子掀开,摸了摸我发烫的脸,惊讶地说“我的妈呀,这还是你吗?特别?我咋没看出你哪特别,他这嘴可真会说。”她突然抓住我的手,“不对!啥?你们牵手了?”
“你小点声…祖宗。”我捂住她的嘴。
“从实招来。”
“就是他约我在储藏间说话呢,赶上大爷来巡逻了,他就拉着我逃跑。就,牵手了。”
“啧啧啧,天呐…顾罗柔,你这也,太快了。”童正惊讶地感叹,“不过,我总觉得他不像什么好人,你要不要让罗北把把关?”
“罗北?算了吧。不是,你想哪儿去了,我可没答应他。”
“罗北等了你一晚上,说有事找你,你一直没回来他就走了。”
罗北找我能有什么事呢,一定是他察觉到了什么,想来问我了,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季明泉…
早晨的食堂是安静的,人们半梦半醒来觅食,不如中午那样吃饭时闲话多。罗北一个人坐在老地方吃饭,我硬着头皮走过去了,可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军训结束了,要开始学习了,收收心吧。”
“嗯。”我扒了一口炒饭。“哥,我和季明泉其实…”
“哎!小喜鹊,你来了啊,童正呢?”邓冬端着一碗面走过来,罗北低下头继续吃饭。
“童正今天去医务室拆纱布,再拍个片子。”
“那我就放心了,刘老师说她可以转到我们班来呢!最好当我同桌哈哈哈。”我们抬头无奈地看了邓冬一眼。
“哎你们,你们这么看我干嘛呀!”邓冬收了笑容看着我们。
“这么看你就对了,老黑小跟班。”季明泉拎着两个饭盒走过来,“给,罗柔。”他递给我一个饭盒,我疑惑地看着他。
“我妈送到校门口的,肠粉和叉烧包,这是你的。”季明泉笑着说。
“哎哟!我们的呢?”邓冬马上打开饭盒羡慕地说道。
罗北抬头看了一眼,脸上面无表情埋头吃饭。
“罗柔,以后别吃食堂了,以后每天早上我都给你带饭。”
“呃…不用了吧。”我看了一眼罗北,邓冬很识趣地不再出声。罗北飞快地扒完了最后一口饭,端着盘子起身说,“我走了。”
学习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季明泉每日厚着脸皮献殷勤,他说为了庆祝军训结束,也方便我和北晴姨联系,坚持送了我一部手机;为了庆贺童正和我分到一个班,又买了一瓶香水,比雨欣的还好闻,我故意把香水放在桌子上,雨欣看到了果真气焰减了几分。物质有时真神奇,它能让人对人的看法发生变化;为了鼓励我英语课上被老师表扬了,晚上买了个蛋糕和我一起吃…不得不承认我对他是有好感的,所以我们俩自然而然就走近了。
以前几个人一起时我都挨着罗北和童正,现在我身边通常是季明泉。罗北的生活用篮球和学习来填满,他迷上了诗歌,经常坐紫藤萝下的石凳上捧一本《洛夫诗集》。我是个不合格的妹妹,偶然间看到陆榆在读罗北写的诗,我才知道他开始喜欢诗了。童正和邓冬是同桌,童正为了不辜负刘老师的苦心,勤奋学习,邓冬每天在她边上画画,在童正眼里,邓冬幼稚得像个小屁孩。
政治课是刘老师的课,我从不打瞌睡。下课后,刘老师站在讲台上说,“同学们,为了增进对大家的了解,也为了家长们了解学校和你们的情况,我们决定召开一次家长会,时间就在明天下午4点。”
我找到罗北,想和他一起给北晴姨打个电话,“哥,我们给妈妈打个电话吧。”
“你都有手机了,找我干嘛?”罗北摘掉一个学习机的耳机,看着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找你一起给妈妈打电话说家长会的事。”我一下子尴尬起来,罗北一定埋怨我收了季明泉的东西,可在我看来,那是他自愿的。
“罗柔,你记住,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罗北冷了脸看着我,邓冬慢悠悠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罗北可能发觉自己语气不太好,“一会儿吧,大课间我们去打电话。”
陆榆摆过来几张纸,“罗北,你这首诗写得真好,另一首我还没太读懂。”
“谢谢,有时间给你讲。”罗北收起了诗稿。我看着他们,眉头一揪,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心里和罗北赌了气。他以为自己说什么都是对的,陆榆崇拜他听他的话,我偏不想听他的!
北晴姨听说要开家长会了,连忙答应说一定准时来。我在电话里高兴地和她说罗北得了军训优秀学员奖,正好要在家长会上颁奖,北晴姨更笑得合不拢嘴。
我和罗北站在校门口各自愣神,也不说话,等着北晴姨。还有二十分钟就要开家长会了,北晴姨终于打开出租车的门出现在校门口,我们刚要往里走,又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校门口,打开车门下来的是养父,我们的心一沉。
养父顾植摔上车门立刻跑过来拽住北晴姨,“你给我站住,别上孩子这装好人!”
“你撒开!”北晴姨也狠狠地看着他。
“给钱!离婚了家产也有我一半!”
“家产?这几年家里钱都败光了,买个房子欠一屁股债有什么家产!”
“那我就把保险钱取出来!反正你得给我一半!”养父凶巴巴地在校门口大喊。
“顾植,我告诉你,你别他妈在我这儿横,我和你离婚了,我不怕你!那点钱给孩子上学都不够!有点良心就别在这叽歪!”北晴姨被他拽得直晃,两个屁股也上下点头。
“那你凭什么让我走!这也是我的家!”
“是你自己说要离婚的!离了婚爱找谁找谁!”北晴姨就快哭了,我和罗北在校门口满脸尴尬,路过的家长看看我们又赶紧走进去。突然一个熟悉的面孔让我出神,那个奇怪的女人!可她的身边,季明泉?她盯着我们看了很久,我看到季明泉就把头转了过去,实在不想让他看到我这么窘迫的一面。季明泉也不再看我们,拉着妈妈赶紧走进了校门。
“我找谁?我找谁了?你说!天天满脑子就会怀疑我!”养父的声音越来越大了,罗北催了北晴姨一声。
北晴姨从包里摸出一把水果刀,小声而有力地说,“顾植,我再说一遍!我要给孩子开家长会!你要是想要钱,就捅死我吧!都死了!”
养父愣在了原地,我和罗北拉着北晴姨进了学校,还有五分钟。罗北的脸上面无表情,全是冰冷。但我知道他的心都碎了,就算已经很习惯,也还是会破碎,他又开始怀疑父亲和母亲的好坏,开始思考爱情和婚姻到底是不是可信的。
北晴姨进去了,我和他在紫藤萝下的石凳上坐着,“哥,没事的。爸爸就是埋怨妈妈总怀疑他才故意要钱的。”罗北不说话。
“哥,爸爸不会捅妈妈的,他俩就是说狠话。”罗北不说话。
“哥,妈妈也就是一时生气,以后会好的。”
罗北终于说话了,“不是第一次了。”
“什么?”
“以前就离过,后来又复婚。什么算是好的以后呢?他们就是没有钱所以才这么多的矛盾。妈妈嫌自己付出太多,爸爸太懒惰无用。但其实他们俩的世界也只有这个家是最温暖的,只是他们怎么就看不明白呢?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呢?”
我拍了拍他,“不是啊,哥。爸爸有点幼稚,妈妈太成熟,他们俩就像年轻人谈恋爱闹脾气,只是比较凶。你别担心太多,我和你说过的,他们分不开。”
“这世上有很多比钱珍贵的东西,罗柔。”他叹了口气,看着我。
“我知道啊,比如你!”我笑着看他。
“你离季明泉远一点,不要总是收他的东西。他不是什么好人!”
“他怎么了?不就是油嘴滑舌了一点吗?他还为了我们的排练提供经费,他还很大方请大家吃饭,他!”
“这些事如果我有钱我也能做!你远远不能通过一个男人花钱多少来评判他的品质!”罗北生气了。
“哥,这些事我自己会处理好的,我会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我拉着罗北的手,认真地说,“哥,我不会和他谈恋爱的,我不想被教务处盯上!我还要好好学习让北晴姨开心呢!”
“有些事不是你能控制得了的,别把自己想得太厉害了。”罗北不温和了,我生气他不信任我,不再说话往宿舍楼走去,留他自己呆坐在那儿。
童正在宿舍床上看书,我拿着手机调了一首《七里香》给她听,一人一个耳机,我躺下闭着眼睛。
突然来了个电话把我从胡思乱想中惊醒,季明泉说明天周六,他妈妈邀请我一起吃晚饭。
就是那个奇怪的女人?从初中就开始见到过的女人?和季明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