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奴家有了。”
“好,好,甚好!我家十八代单传——”
“夫君,还是快去买副滑胎药罢。”
“娘子!这是为甚?”
“不是夫君的骨肉,奴家不生。”
男子绝倒,卒。
天气闷热的时候,人心也会跟着无常的天气变得郁躁起来。
大街上婆婆伤心欲绝暴打儿媳的,儿子暴跳如雷力揍亲爹的,为狗报仇举着大刀追了三条巷子的,偷了人家狗炖汤喝被人追着砍的,放眼望去这样的事大街上竟比比皆是。
近来城里惨白着脸皮的人越发多了起来,女子们好歹还有胭脂水粉可以修饰,男子就不行了,顶着一张张毫无血色的白皮在街上幽幽晃荡,不知道的还以为此处不是青葵城,倒像是鬼都司禁。
除去被山林占据尚未开发的城北以外,城南是整个青葵城最落魄的地方。
不同于城中心的落魄是由于数千年前凉风栈的诡异传说,城南之所以没发展起来,主要吃亏在它的地形,稍一下雨就会导致山体滑坡,泥石流一冲下来甭管什么妖的老窝都得完蛋。
偌大一片地方,只有寥寥几户村民东零西散的搭着房子,而后就是整个青葵仅有的一座寺庙。
虽仅此一家,可也免不了无人问津的下场。
妖城建寺庙,也不知道是哪个鬼才想出来的绝妙主意。
密林错杂的分布在崎岖的小路的两侧,杂草在这条姑且能称之为山径的地方狂妄的生长着。
许是寺庙的缘故,这四周妖物的味道淡了许多,偌大的林子里连声鸟叫也听不见。若不是方才从山顶上悠悠传来了一阵浑厚深远的钟声,重毓几乎以为自己寻错了地方。
待她走至山顶,方看见一座灰尘扑扑的破败寺庙隐身于林木之中,木匾已断落了一小半,只能依稀看得见妙光二字。
深绿色的青藤攀附在褪了色的砖墙上,如同一长团交缠扭动的青蛇。
重毓走近妙光寺时,一个黑脸小和尚正有模有样的拿着扫帚洒扫着庭院。他见有人来了,幽幽看了重毓一眼,默然进门通报。
重毓隐约听得他在里头大喊了几声师兄。
不一会,一个肥头大耳的老胖和尚便喜气洋洋的迎了出来,一见来了个女客便高兴得嘴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
重毓看他这打扮像是住持,便朝他合十施礼,胖和尚只是笑着念了声佛,而后笑眯眯地围着重毓上下打量了起来。
“不错,不错!”胖和尚连连称赞。
重毓笑问:“住持可认识吾一和尚?”
这胖和尚忽然瞥见她背上负着柄剑,方才那番鄙陋猥琐的模样一瞬便收敛了不少,他装模作样的咳了几声,不悦道:“吾一乃寒寺弟子之一。他是不是又赖谁家账了?”
“此人在凉风栈吃了些许饮食,共三两银子。”
重毓话音刚落,在一旁观察了许久的小和尚忙从他那件四处打着补丁的居士服里拿出些许碎银子出来,他飞快数了数,随即一把塞进了重毓的手里。
黑脸小和尚似乎在紧张些什么,焦躁地推了一把重毓,喊道:“拿了钱就快走,别扰了佛门清净!”
胖和尚急了,一巴掌拍在小和尚的后脑勺上,连忙一把抓住重毓的手又拿回来大半把碎银。他小心翼翼的点了点,腆着脸笑道:“施主也看到了,寒寺香火不旺,你就可怜可怜我们,收一半吧。”
重毓在衣服上擦了擦被这和尚摸过的手,“说三两就三两,怎么还个债还讨价还价的?”
“女施主,”胖和尚忽然狞笑起来,只见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小包青色的粉末,“天色晚了,你不如就在寒寺歇下吧?”
重毓抱臂而立,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快跑!”小和尚倏地大叫一声。
这胖和尚鼓嘴一吹,粉末顿时四处飞散,一股沁人心脾的怪香直钻肺腑。
“好不好闻?”胖和尚笑眯眯地问。
“好闻,好闻得很。”重毓笑眯眯地答。
胖和尚淫笑一声,“好闻就对了!”其声刚落,一旁的黑脸小和尚白眼一翻就昏死过去,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嘿嘿一笑,目不转睛地盯着重毓。
重毓也跟着他嘿嘿笑了一声,随即问:“你老看着我做什么?”
胖和尚脸色一变,退了几步,“你怎么——”
树上刚好掉下一片落叶。
重毓不待他说完,两指夹过那枯叶便朝胖和尚脖间飞掠而去,啪嗒一声脆响,和尚脖子上的佛串瞬间崩落,零散砸在地上清脆动耳,吓得这和尚一个趔趄一屁股猛地摔坐到了地上。
“姑奶奶百毒不侵,玩儿这一手,你还嫩了点。”重毓嗤笑一声,蹲下身拍了拍胖和尚的肥脸,“既然做厌了和尚,不如我帮你转行去做公公罢,我看你还挺适合的。”
“别别别,哎哟,我错了,你把银子拿去,我不敢了……”胖和尚哭丧着脸杀猪般的嚎着,尽数把他拿回去的碎银都一并丢在了地上。
重毓边捡着地上的银子,边促狭道:“不是第一回这么干吧?”
胖和尚一瞪眼,连连摇头,“是,是第一回!我就是一时起了贼心,我错了,我对不住姑娘,我就是第一回!”
“啧,你怕什么?”重毓捡好银子,起“其实我能理解你,这山上要肉没肉要酒没酒,好不容易来了个姑娘,想和人家谈谈佛经论论诗词,再睡个小觉,过分么?”
胖和尚一听,顿时觉得自己找到了知音,脸上那高兴,恨不得当场给重毓磕个头。
重毓招呼了一声回见,就这么下山了。
秃头所谓的好徒儿就这副德行?在树上躺了半天的吾一不禁有些失望。他冷眼看着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的老胖和尚,闭上了眼睛。
就在吾一闭眼的那一霎,一声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叫响彻天际。
吾一忙低头看了一眼,这才轻笑一声,“有点儿意思。”他动了动僵直的身子,满意地沉沉睡去。
重毓回到凉风栈时,已至夜晚。
一进门,重毓就看到一个头发斑驳的老太太坐在角落里喝着酒,身边凑着唐佛如和颜儒胥。三人正津津有味的聊着天,颜儒胥时不时还大叫一声,惹得一旁的唐佛如频频瞪他。
见重毓回来了,颜儒胥忙唤她过去,唐佛如也一副见了宝贝的样子,连连朝她招手。
“你没事吧?”唐佛如忙问。
重毓把讨回来的银子给她,还没说话,颜儒胥便率先截断,“她能有什么事儿?”他一把拉过重毓坐下,“这是城西度春馆的李药师。”
“幸会,在下重毓。”
这老人慈祥地笑了笑,饱经风霜的脸一下挤出来数条沟壑。李药师拍了拍重毓的手,道:“唤我阿婆便好。你可知城东展家那件怪事?”
重毓一愣,道:“愿闻其详。”
阿婆苍老的声音如同一把生锈的斧头不断地在一块腐朽的木枝上切割。
“展家经营着青葵城里历史最悠久的酒铺。
论其家产虽仍在以药业为王道的青葵城里排不上太前的名号,倒也算得上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名门望族。上任家主若不是因着出身卑贱,差点成了青葵城的城主。
现任家主展望春娶了两房夫人。前些年莫名其妙死了一房,没查出缘由来。因着那房不过是个街边上耍杂技的孤女,展望春不愿查,官府也就没管。生了三子两女,大女儿早早地便嫁了出去。虽然传闻府里有些不大和睦,可后继有人,倒也算圆满了。
可谁知道,年近古稀的展春望和他的大夫人昨晚突然死了。
死相极其惨烈。
展春望的脑袋和他大夫人的脑袋互换了具身体,还被人用针线严严实实的缝了起来,两人的四肢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被发现时他们被绳子缠着脖颈一丝不挂的吊在了房梁上,地上积了一大摊血。血水从紧闭的房门里流了出来,这才被人发现。
更让展府胆战心惊的是,那行凶者还明目张胆的留了字条,上边写着‘明夜来取展家三郎项上人头’。
有人说凶手便是展家人,因着展望春近来生了场怪病,估摸着命不久矣,却迟迟没交代家产的分配问题。可那天晚上,大公子在赌场,二公子在牧花楼,三公子在私塾先生家里诵读功课,二小姐则在凉风栈赏琴。就连管家,当晚也因事外出了。
第一个发现展望春和他大夫人的是一个在展府干了十几年活的老实女人。此人平日里半点懒也不敢偷,看到那一幕后吓得失心疯,衙门一审便急得撞了墙,今天下午便去了。”
“……世事无常。”重毓听罢,叹了口气。
说起那来凉风栈听琴的二小姐,重毓其实是有些印象的。
这人名唤展霞明。
前些天狐妖来的那一晚,最先站起来和几个男人骂街的女子就是她。
这女子长得叫一个温婉可人,却不曾想骂起人来竟那般彪悍,重毓便对她留了个印象。展霞明见重毓和将迟好似颇为熟悉,为此曾找过重毓,说是想和她认识,行走江湖多个朋友多条路。重毓自然是拒绝了,这姑娘也不恼,下次仍笑嘻嘻的同她问好。
李阿婆笑着瞧了眼唐佛如。
唐佛如眨巴着眼睛,朝重毓咧嘴一笑,道:“展府为了防着展小公子今晚被提了小命,贴了张告示,说是号召武林高手前去一守。”她顿了顿,伸出五根手指来,“只需一晚,便有五百两银子。”
“……”重毓顿时满头黑线,起身要走。
颜儒胥忙一把拉住她,泪涕交加的抱住她的胳膊,一边还不忘给重毓算笔账:“大姐,你再想一想,五百两呐!咱俩少干整整七年呐!拿这七年,你可以见见多少风流倜傥的美男子,说不定娃都生了五个了!”
重毓白眼一翻,并不理会。
“那个……”唐佛如突然满脸歉意的笑着指了指李阿婆,“我已经替你报名了。前三名加一百两嘛,还能给凉风栈提提声望……”
“八年,能再生一个娃。”颜儒胥伸出一根食指来。
一旁的唐佛如赶忙连连附和。
“六百两呀,你要发大财了。”前几日吾一那故弄玄虚的嘴脸忽然又在重毓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展家老爷和他夫人是昨晚死的,赏金也是今天布出的,那和尚怎会知道?
“怎么样?”李阿婆微微笑道。
重毓沉思片刻,“我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