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宝儿睁大了眼睛,小声说道:“还有这么奇妙的易容之术么?”
小妖嗔道:“呆子,哪有女人不会易容的?易容就是化妆,化妆就是易容。凡是去过胭脂店的人,都会易容的。若是给你扑点粉,抹点胭脂,再描眉画眼,也保证让别人认不出你来的。”
张宝儿伸了一下舌头,暗忖,这话倒是不假,不过看葵婆婆那脸上的厚“胭脂”,定然是经过特殊调制的。
葵婆婆卸了妆,一脸的沟壑顿无。虽是有不少皱纹,却也略有风韵。瞧上去四十多岁的年纪,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显得无比精明干练。
李嵬名道:“白玉山庄还是没有人逃出来么?”
葵婆婆道:“奴婢去白玉山庄内查过了,庄内不论男女老幼,均没有一个活口。”
李嵬名道:“可见着下手的人了么?”
葵婆婆道:“那些人武功之高,匪夷所思。奴婢躲在暗处,本不期露面,却不料被那些人发现。咳……咳咳……”葵婆婆说着咳嗽了两声,将那根镔铁拐杖托在掌上,又道:“若不是被这根铁拐挡了一掌,奴婢恐怕是回不来了。”
张宝儿瞧去,那根儿臂粗细的镔铁拐杖竟然微微折弯。
小妖也“呀”了一声,说道:“娘,这人的掌力这等强劲,到底是一些什么人啊?”
李嵬名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怕是那人也察觉你葵姨的武功路数与其他人不同,若不然焉能活命回来。”
葵婆婆道:“夫人神算。那人拍了奴婢一掌,似有诧异,忖思片刻后便即离去。”
李嵬名道:“可瞧出那些人的武功路数?”
葵婆婆摇了摇头,说道:“那些人杀人如刀切豆腐一般,仅是一刀致命,并无武功路数。带头那人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拍出一掌,奴婢已然不支,并未瞧出其武功路数。”
李嵬名示意小青带葵婆婆下去疗伤休憩,然后从另一个盒子里取出来一个金黄的包裹。打开包裹里面是四块圆形的玉牌,说道:“这便是‘九足白玉’,为了这几块白玉,不知道有多少人枉死呢。”
小妖接过两块“九足白玉”上下左右瞧了瞧,均未发现异样,说道:“娘,这不就是几块普通的白玉么?这到底有什么用处啊?”
张宝儿也瞧那白玉,不过拳头大小的一件玉牌。上有莫名的图案,如高山,却又没有的山的挺拔犀利;如肢体,却又没有臂腿的圆润构架,又如八卦,却又没有阴阳凸凹,如文字,却又横竖不解其意。
李嵬名将那金黄色的包裹展开,托在手里,说道:“我便先跟你们说一下这‘九足白玉’的来历。”
小妖一眼就看到那黄金绢帛上绣着金色的文字,说道:“娘,这绢帛上绣着字呢。嗯……是蒙古文,写的是……娘,这蒙古文好奇怪啊,跟我所认识的蒙古文还有区别呢。”
李嵬名道:“这块金帛上面记载的便是白玉的来历。这上面的文字叫做‘回鹘文’也叫做‘托忒文’。现在的蒙古文字便是由八思巴上师根据这‘回鹘文’加入了些许吐蕃文重新创制的。所以你才会觉得奇怪。”
小妖道:“自从吐蕃归顺蒙古,八思巴也从吐蕃第一高手变成了蒙古国的第一高手。这人倒真是多才多艺,不仅武功好,竟然还会‘咬文嚼字’的本事。”
李嵬名道:“八思巴十六岁就被忽必烈尊为上师,二十三岁就为首出辩佛道之争。我曾猜测背后觊觎‘九足白玉’的人或许是他。可以他的地位和成就,又怎会做这些宵小之徒的行径呢?”
小妖道:“娘,那就不说他了,快说说这金帛上面记载的什么事情吧。”
李嵬名道:“好。这金帛上所记载的事情乃是三十年前,蒙古国兵临城下,西夏国灭国在即。西夏王奉‘图籍’请降,请缓献城一月,并奉上西夏的传国至宝金佛一尊……你们两个小滑头来猜一下,这金帛上所记载的‘图籍’却是什么?”
小妖道:“既是请降,那么这‘图籍’便是‘降表’了。”
李嵬名摇摇头,说道:“昔年蒙古过并无文字,传说成吉思汗最不喜欢咬文嚼字,曾对花拉子模下的战书上只写有六个字:‘你要战,便来战’。若是对方回复来一大堆长篇大论,他更是听也不听,直接撕掉,让来使口述给他听。就算是金帐传出去的命令也没有文字,仅是让人将那命令编纂成歌,待传令者唱诵得熟了,再去传令。这边是蒙古的‘颂歌传令’了。西夏灭国在即,降表什么的,成吉思汗多半是不会看的。”
张宝儿道:“那便是西夏国的疆域图了。”
李嵬名微笑道:“这个还靠点谱,不过还不是。西夏国已经被蒙古占了大半,仅剩下中兴府。蒙古大军掠地屠城,所到之处均付之一炬,使变做他们的牧场,要那疆域图也是无用。”
小妖道:“价值连城的古画?不对,不对。蒙古的皇帝要画做甚么啊?娘,你就告诉我们吧,难不成还是武功秘籍么?”
李嵬名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对了。金帛上所记载的图籍真的是武功秘籍,便是那“乾坤大法”。”
小妖道:“啊?那成吉思汗又不练武,要武功秘籍做甚么啊?天下都快是他的了,练武做甚么啊?再说了,他不是也不识字儿么?”
张宝儿也觉得不可思议,西夏国的请降的贡品竟然是一部武功秘籍。
李嵬名道:“成吉思汗当然不练武功,那时他已君临天下,练武何用?可是,当一个人再无追求的时候,那么他最在乎的是什么呢?”
张宝儿心头闪过一丝火光,说道:“我知道了。昔年丘处机前辈西游大漠,便是被成吉思汗邀请而去的。成吉思汗特意向丘处机前辈询问的是长生之道,并对中原的内功修炼之法甚为好奇。内功修炼着重吐纳之法,虽不能长生不老,却能强身健体,益寿延年。”
李嵬名点点头,说道:“不错。昔年西夏国奉上的那本‘图籍’虽说不能长生不老,但据说修炼后能强身健体,増寿至三个甲子。若非如此,成吉思汗焉能为之心动?”
一个甲子六十载,古人称六十岁为花甲,七十岁为古稀,古稀便是十分稀少之意。张宝儿暗忖,能增寿至三个甲子岂不是要活到一百八十岁了,可真是少有听闻。又一想,这或是投帝王之所好,将其夸大其词罢了。
小妖道:“这么高深的一部武功秘籍,没入皇宫大院,却是可惜了。反正那成吉思汗也不懂武功,随便写一份假的,不也能蒙混过关么?”
李嵬名道:“那时蒙古铁骑已经践踏到了土地的极西之地,麾下搜罗了不少奇人异士。若是用假的心法拿去蒙混,岂能不被其察觉?不过也亏得将那部“乾坤大法”献入蒙古国的金帐,若不然……唉……未几,西夏便遭灭国之灾,无论达官贵人还是老弱百姓均遭屠戮,整座中兴府化为灰烬。若非那部“乾坤大法”已经到了蒙古金帐之中,否则决难保存下来。”
张宝儿点了点头,说道:“相传徽宗政和年间,由黄裳编纂的《万寿道藏》,分为五百四十函,五千四百八十一卷,勘为道学经典。岂料仅是一个靖康之役,这些书卷均被付之一炬,连印刷的镂板也一并被毁。战争之祸,祸及千秋啊。”
李嵬名道:“的确,战争之祸,无穷无尽。那时,西夏王也料到了这一点。那部“乾坤大法”乃是当世奇书,集万人之武学大成,若就此失传,实当可惜。于是西夏王便想了一个办法,既不让这部奇书拱手送给成吉思汗,也不让这部奇书就此埋没。他便将“乾坤大法”分成上下两部,上部是‘乾字诀’,下部是‘坤字诀’。‘乾字诀’作为‘图籍’奉上给成吉思汗。料想成吉思汗身边就算有武学宗师潜心参悟,也需数年的光景才能参悟得上卷的残缺。另外一卷‘坤字诀’便被秘密藏在金佛之内。这样,便是西夏被灭国,也能确保那卷‘坤字诀’不会随着战火燃烧而消失。而这个秘密,也只有极少的人知晓。”
张宝儿道:“这位西夏王真是高瞻远瞩,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若在当时,普天之下,最安全的地方就非蒙古大汗的金帐不可了。”
李嵬名又道:“那尊金佛传自波斯,由数百位能工巧匠历时十年铸成。内有机括,需集齐七块‘九足白玉’方能打开。”
李嵬名道:“相传这‘九足白玉’还有另一个秘密,那就是‘九白狐帐’,便是九座用纯白狐皮缝制的大帐。这‘九白狐帐’得天地之灵气,夺万物之造化,堪为世间之奇。西夏国自知灭国在即,随将国内的金银珠宝尽数搜罗在这九座白狐帐帐之中。这九座大帐被藏匿在昆仑山的隐秘之处,若无‘九足白玉’做指引,绝难找到。蒙古崇尚白色,九又乃数字之极,便深信这九座大帐便誉为上天赐给蒙古的礼物。”
张宝儿道:“既是这‘九白狐帐’是献给成吉思汗的礼物,却又为何藏匿在昆仑山的隐蔽之处呢?”
李嵬名道:“寻常之物,成吉思汗又岂能瞧在眼里?况且,成吉思汗视人命如草芥。若他一时寻不着那‘九白狐帐’,或能留人性命。若是寻找了,又岂能任人偷生?”
张宝儿点点头,暗道,西夏王这法子倒也高明。蒙古铁骑难以遏制,成吉思汗更是目空一切。若要抵御,实则万难。但是其终究还是有两个弱点:一是其渴望长生不老;二是其贪欲无边。其一,“图籍”可以长生;其二,“九白狐帐”又是上天赐予的礼物。如此两点,便不怕成吉思汗不接受西夏国的请降要求了。
小妖道:“那‘九足白玉’又怎么会散落到各地呢?”
李嵬名道:“傻孩子,那‘九足白玉’既是开启金佛的钥匙,又是开启宝藏的钥匙,若是一起献给成吉思汗,西夏怕是灭亡得更快些了。西夏王深知其事重大,便从‘九祆堂’中选出六位年轻有为的高手,分别将六块‘九足白玉’秘密护送出中兴府,隐匿在各处地方。”
张宝儿陡觉自己肩上多了一副担子,这“九足白玉”的来历极为秘密,李嵬名却这么平淡地说与自己,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也习练了“乾字诀”上面的武功心法么?
小妖忽又道:“娘,咱么只有四块‘九足白玉’,那剩下的三块,却是到哪里去寻呢?还有,适才葵婆婆所说的,为什么白玉山庄会遭受强人袭击呢?不会也是冲着‘九足白玉’来的吧?”
李嵬名道:“这也就是我最担心的。三十年了,这个秘密从未被人提及。而如今,我想要得到那卷‘坤字诀’的秘籍,解了这“乾坤大法”的亏欠之处,却引来了无数杀戮。这几块‘九足白玉’,无不沾染满了鲜血。又或是,这三十年除了我知晓‘坤字诀’的秘密,还或是另有人也悟了出来。”
小妖道:“娘亲可猜得到这些人的来路?”
李嵬名摇了摇头,取过来那四块“九足白玉”,说道:“这其中三块‘九足白玉’,一块是合州曹世雄所有,一块是涪州向士壁所有,第三块是白玉山庄所有。曹世雄和向士壁两位都是名镇一方的大将军,献出了这‘九足白玉’却陡遭横祸。曹世雄不仅全家被屠,曹将军也冤死狱中。向门也是如此,若非我让青儿去护着向家小姐到了鄂州,只怕也是难逃一劫。”
张宝儿“啊”了一声,惊出一身汗来。听伍大合和束文正在酒楼谈起过,向士壁和曹世雄都是大大的英雄。表面上是被贾似道的“打算法”迫害,难道却是被觊觎“九足白玉”的神秘人所陷害?
李嵬名摩挲着这四块“九足白玉”说道:“合州曹世雄是武学大家,涪州向士壁的门下更是高手如云。能够在一夜之间将两家灭门,这等势力不可小觑。”李嵬名说着走到门后的铜盆边,见里面残留的水上飘着一团团红色油膏,便是适才葵婆婆的假发髻扔在里面爆燃所致。
李嵬名示意小青从盒子里取来一根银针,挑起那铜盆之内的红色油膏,观看了半晌,说道:“我本该想到的。”
小妖道:“娘,可是有什么发现?”
李嵬名挑起一块红色油膏,涂在楠木的盆架之上。片刻之间,那楠木的盆架竟然冒起一缕缕青烟,虽是瞧不见火苗,却能闻到一股刺鼻的硫磺气味。
李嵬名道:“寻常武林宵小之辈所用的‘火毒砂’岂有这等威力,这分明就是昔年魔教的‘日毒石’。魔教从一百年前被黄裳剿灭,再无讯息,不想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说当今武林有哪一门或哪一派能在一夜之间,同时在合州和涪州杀人灭口?数遍整个武林,怕是没有。这等手段也只有昔年的魔教才有。”
小妖道:“魔教又怎么会知晓‘九足白玉’的秘密?”
李嵬名道:“魔教之所以被称之为魔教,不仅仅是其行径怪癖。能称之为‘魔’,必有其独到之处。其中之一便是,越是人们认为不可能的事情,可偏偏魔教中的人就做到了,还做得比人们想象中的更要出色。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便是魔教被中原门派排挤的根本原因。”
小妖道:“这魔教的人也当真够怪癖的。若说他们知晓‘九足白玉’的秘密,却又为何不来夺取‘九足白玉’呢?若说他们不知晓‘九足白玉’的秘密,却又为何在我们取走‘九足白玉’之后,就杀人灭口呢?”
李嵬名沉默不语。
张宝儿也听智行师父提及过,一百度年前,武林大肆剿灭魔教,少林寺也出了一份力。曾听师傅言语说,魔教中人杀人如麻,恶行昭著。反正杀死了曹世雄和向士壁两家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白玉山庄也被烧了庄子,连庄内的园丁奴仆都没有放过,还使这么恶毒的“日毒石”,肯定绝非善类。
张宝儿也在心里打鼓,见李嵬名和小妖都不说话,便道:“如夫人适才所言,魔教必定是知道‘九足白玉’的,若不然也不会在仙教取走‘九足白玉’之后就杀人灭口。魔教的人没有来取‘九足白玉’或许是他们还不知道如何使用‘九足白玉’,又或者是不知道如何开启那尊金佛,要不然就是他们还没有找到那尊金佛。”
李嵬名对张宝儿笑了一笑,说道:“这孩子脑子还不坏,思路也没有乱,分析的也在理。那金佛就在苏门山,还或者是魔教的人目前没有把握能胜得过苏门山。”
张宝儿点了点头,说道:“反正不管前面有多凶险,若要弥补‘乾字诀’的不足,总是要去寻那‘坤字诀’的。”
李嵬名将那四块“九足白玉”裹好,说道:“你说的对,若要弥补‘乾字诀’的不足,总是要寻来‘坤字诀’的。只是,魔教的人意图未明,你怕不怕?”
张宝儿笃实地说道:“不怕。”
李嵬名道:“我老了,倒也不期望能习练那‘坤字诀’的武功。只是你跟妖儿都还年轻。当娘的心总是为了孩子,希望你能……”
张宝儿连连点头,说道:“我能明白,我愿意去寻另外三块‘九足白玉’,再去苏门山寻那金佛,取来‘坤字诀’。”
小妖蜷在李嵬名的怀里,说道:“娘,谁说你老了,娘亲永远都不会老的。”言语间已是泪眼盈盈。
李嵬名道:“另外三块‘九足白玉’倒也有了下落。他们都是西夏的子民,介时拿了咱们的信物去,想来他们都不会为难於你们。”
张宝儿听李嵬名说到“咱们的信物”,不由得鼻子一酸。想到自己孤苦伶仃,李嵬名倒似自己的长辈一般了。
李嵬名又道:“这些年,我服用‘断续膏’的频度越发地勤了,想来不是什么好兆头。妖儿也长大了,剩下的事情便由你们去了……”
杨小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说道:“娘,我一定会将那下册秘籍取回来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张宝儿听到这里,越发地心酸,说道:“我愿意助小妖姑娘一起去寻下册秘籍,水里火里,在所不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