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课在外面随便解决了吃食,回到住处,整理了一下笔记,竟觉得头晕晕的,注意力不能集中,大概是因为鼻子撮太多引起的。
想起昨天卫极的话,我嘴角翘了下,转身往浴室走。
这房子要说起来,我最惊喜的就是有个大浴缸,虽然这一年我用的次数一把手都数的过来,但不得不说,有钱银真的是太会腐败了,这么高级的浴缸只拿来泡澡实在可惜。
虽说浴缸就是拿来泡澡的,可当它高大上到完全超脱出原本应有的基础功能时,就会使人觉得只让它发挥基础才能实在有些暴殄天物,就像人一样,因为太美好,总让人有被错待的感觉。
躺在里面一边腐败一边在心里杂七杂八的乱想,一会儿竟昏昏欲睡,。水温不用担心,自动感应系统会在水温低于舒适值时自动加热到合适温度。
我任自己彻底放松,小眯一下。
临睡前,可能是放松过了头,我竟一丝力气都使不上,看来这按摩浴缸效果真的不错啊,毕竟我不是一个睡眠质量很好的人。
我决定,在这里待的剩下为数不多的日子要经常在这浴缸里腐败一下,小眯怡情嘛。
说也奇怪,虽然我睡眠质量不太好,但很少做梦。尤其是往回看的梦。
这次居然迷迷糊糊梦到了初三那年。
适逢初夏,我感冒没及时去看,做值日那天正好又出了大力气帮同学搬桌子,汗湿衣背,晚上大雨忘带伞,放学回家淋了个通透。第二天醒来就高烧不退,胸口疼的要命,到医院检查说是心肌炎。
在医院住了一周多,那是我第一次住院,医疗费总共花了五千多,出院回家的那天晚上,趁弟弟已经睡着,妈妈把我叫到外面客厅,凝重的语气让我心里不自觉有些不安。
起初她只看着我不说话,半晌,叹了口气,像下定某种决心一样,她说:“你是领养的,知道吗?”
我眼光游移了下,心底在打鼓,点点头:“知道。”
她说:“我想你也应该知道的,领养你时你都五六岁了,肯定记事了。”
看我低着头没吱声,她又说:“既然你知道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们领养你是因为我当时不能生育,可没想到领养你两年之后我又有了志龙,我们当时心情是很复杂的。你也知道,我们过得并不富裕,你爸爸是个普通工人,我也就是个民办小学的教师,人都是自私的,我们当时准备把你送回给福利院。”
心里咯噔一下。
我知道他们当初做过这样的决定,在某个起来如厕的夜半。破旧的工人宿舍隔音差的刚刚好。
我依然记得当时心底的惶恐。模糊的意识里,知道我又要一个人了,就像当年亲生父母突然离世时一样。
他们领养我之后,确实疼爱了我几年,直到志龙的出生……所以我平时尽量乖巧,在学校,在家里,都是,不求他们能多分些爱给我,只求不要丢下我。
第二天起床,我等着他们的宣判,可是没有,什么都没发生,一切又平静下去,我以为老天垂怜,以为我的乖巧打动了他们,让他们最终留下我。
可此刻看来……
我垂下眼,耳边传来她的声音,有些远,我在心底反复念着,“妈妈,妈妈……”
“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我们最终决定留下你。志龙生下来之后日子愈加拮据,前两年你……爸爸又下岗,咱们家真的是再也经不起一点折腾。”
我眼里悬着一层水汽,心里像被谁拧了一样闷痛。
再也经不起一点折腾……那我这次的住院费……所以他们养不起我了是吗?
抬起眼,见她始终不看我,我把视线定在地上某一点:“妈妈,我特别感谢您和爸爸领养了我,给我一个家。”
说到这,我的喉口像是卡了根带毒的刺,酸痛感浓烈发酵,我使劲儿往下咽,一口接一口,可怎么也咽不到肚里。
那痛感蔓延开来,逼上眼睛,我眼前一片模糊。
从福利院被领养那时起,即使他们对我的态度前后有所转变,可我以为……以为从此总算有个家,以为终于不再颠沛……我以为啊……
心里的恐惧逼压着我,仿佛又回到了亲生父母车祸身亡那年。
咬了咬牙,再开口声音还是不自觉地带了颤音,我说:“我求您,别在半路丢下我,好吗?”
她还是不看我,甚至干脆转过身轻咳着,只是背对着我的那副瘦削肩膀抖得厉害。
“阿莲,你也是个苦孩子。”
是啊,我是个苦孩子,当年爸妈突然去世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这样说,我身世寂寥,双亲离世,又无亲可依,自然是他们口中的苦孩子,所以就该被一次次抛弃?亲生父母是,亲戚邻居是,福利院是,现在的养父母……依然是。
可是毕竟,有个家可以回的感觉真的太好……我不想失去……
我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那肩膀起伏着:“妈妈,您放心,我会尽量不拖累您和爸爸,虽然我现在还没有能力回报你们什么,但请给我一次机会,我还剩高中三年,再给我三年时间好吗?高中之后我会慢慢把这些年你们为我付出的都敬奉给你们……好吗?”
她只是一味的抹泪,不回答我。
耳边突然响起他们在福利院领养我时说的话:“以后我们就是你的爸爸妈妈了,我们会永远爱你。”
永远啊永远……
我看着她枯槁的头发,颧骨瘦削隆起的侧脸,心沉到了谷底。
这世间本该如此么?我所经历的不过是该,对吗?所有美好的东西本就不该属于我。
想哭,却又没有泪。
我以为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她终于转回身看着我:“你能做到你说的吗?”
那一刻我心中的雀跃之情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忙不迭点头回答:“能,我能。”
她似是想要给我个微笑,但刚扬起嘴角,我叫了近十年的爸爸突然从里面卧室出来,铁青着脸看了她一眼,喉咙里阴沉的哼了声出去了。
我一直以为他对我不热情是因为他是个不会表达的人,可是……
果真如我所想,向来温婉善良的她是做不出这样的决定的。
她动作僵了下,最终还是挤出抹笑来:“我相信你,孩子。”后又有些踟蹰的说:“但是,家里真的无力供养两个学生了,你的学费我们尚且可以支付,生活费……”
心中浪潮涌过,我的手握紧了又松,反复几次:“我明白。”眼中氤氲的水汽终究没有落下。
这段经历基本奠定了我的高中生活。
由于成绩优异,考上了四百里外省会商城的重点高中,我就真的像被放逐了一样。
好在好的学校国家的扶持也好,高中开始每年都有针对成绩优异却家庭贫困的学生的助学金,可在这所商城本地学生占百分之九十的学校里,需要申请助学金的人凤毛麟角,每出现一个,都会在那个虚荣心和物欲开始初现的年纪的学生群里,引起异样的议论声,好似贫困是多么不可饶恕的耻辱一般,哪班的谁申请了助学金总会引起一阵非议。
这是我在初入高中没多久就领悟到的事情,可我不在意,我的贫穷是那么赤-裸-裸。相比之下,虚荣心这东西算什么?
免费读完了高中,但生活方面的拮据无可避免,高中三年下来经常白饭配开水。
那时偶尔看一些闲书说穷了就吃方便面或者汉堡充饥,对我来说有方便面吃基本就已经是天堂般的待遇,更别说汉堡这种天方夜谭般的东西,我直到上了大学在肯德基打工时,才吃到人生第一个汉堡包。
清苦的高中过去,到了大学我就有更多的时间来做些兼职。
第一年我申请了助学贷款,这让我的生活压力改善了一些,奖学金也是我每年必不可少的努力目标。
即使如此,大一开始我就把生活费节省下来,陆续往家里寄钱。
这些年来日子仿佛一直都是不轻松的,但给我的感觉,却远没有那些有意的无意的抛弃来的更痛。
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年来我一直秉持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原因。
没有深交,何来背弃。
似梦似醒的,一双眼眸仿佛知道我心底的痛,眼底的泪,伸手轻抚着我酸痛的眼皮,嘴里还说着什么,我听不清。
我直觉的想要依靠过去,却又怕面临的不过是再一次的被放弃,那种痛是我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我尽量挺直身体,抑制自己的渴-望,直到一声叹息之后,一双有力的臂膀趋近,我被揽近一个温暖的怀抱才渐渐放松下来。
翻了个身有些想赖床,脑子里习惯性的有些浑浑沌沌的意识不清。
温暖而柔软的被窝真是我这怕冷的人的圣地,冬日的早晨总想跟它缠-绵一辈子。
窗外鸟鸣吱啾,隔着微透的窗帘,可以想见风已然停了,是个大晴天。
我喜欢晴天的阳光通过浅色窗帘透进来,薄薄的,淡淡的,却仿佛怎么都阻隔不了,柔弱而坚贞。
阳光?床?不对!
已经早上了?!我是怎么到床上睡的?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抬眼扫了下,这是我的房间没错。可我不是睡在浴缸里吗?
难道……
我不是睡着?
而是……晕过去了?!
难怪觉得那么酸软无力。
那救出我的人……
我飞速掀被看了下,穿着睡衣……
揉揉发疼的额角,答案呼之欲出,但我很抵触去想。
“醒了吗?”清冷中透着磁性的嗓音很适时的掐断了我任何幻想的可能。
老天,你果然对我从来都是不近人情的。
“呃……”我能装死吗?
显然不能。
翻过身,大方打招呼,粉饰太平基本也算我的强项。
“早上好。”我声音居然这么哑。
还有他的声音是从……床上发出的?!
面上平静无波,实则内心翻江倒海地看向斜倚在床头上的那张俊脸,心里的尴尬可以用吨来形容。
“要喝点水吗?”他倒挺没当回事儿。
……
不行,心口闹腾的厉害,我已经无力分辨是羞是愤还是感激更多些,唉,只希望我的脸不要红的太严重。
他的下一句话又一次打破我的奢望。
“还没退烧吗?脸怎么又红成这样。”说着还拿那修长的手盖在我的额头试热,眼底似乎还擦过一抹愉悦的笑意,而我正震惊在刚才意识到的一切,竟就这么呆呆躺着任他手在我和他的额头之间来回触摸。
我:“……”
严重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可是他的表情明明那么一本正经,又有天生的清冷高洁感,我又觉得刚刚的想法是错觉。
我早上醒来是会习惯性的不能集中注意力。
“是还有一点烫。”
像是终于摸够了,他翻身下床倒了杯水放床头,伸手扶我起来,我推拒了下,居然没有力气单独坐起,只好暂时压下心头的杂乱想法,没再挣扎,顺着他的搀扶倚靠在床头。
他端来水递到我嘴边,喝了几口,喉咙似乎不那么痛了。
“谢谢。”我说,且不论他所做的是否合乎规矩,这句谢谢还是我理当要说的。
他眸中一抹复杂的情绪闪过,随即又有些促狭的说:“谢我什么?”
“端水给你,还是昨晚从浴缸中捞出了快泡发的你?”
经他提点,我稍稍退却的羞意陡然抹上。
脸上复又烧着:“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呃……”我想说都有,可是他后半句像是开玩笑的语气,我却听出了一些怒意?为什么?
看光我他很不情愿?我也不情愿好吧,要是知道我会泡澡泡晕过去,打死我都不会碰那华丽丽的浴缸一下。
说实在话大家都是成年人,我就算再羞愤,也断然不该为了活命而去跟他计较一些无所谓的“小事”。
可他是有女朋友的人……
“谢谢你扶我坐起来。”我急中生智的回答。
我虽平时话不多,但论口才,向来也没怎么输过,希望他能“高抬贵嘴”,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这么说完之后,他突然看住我,聚精会神的,眸瞳闪过趣味,人也一点点靠近我,带着股危险气息。
从没想过这翩翩贵公子也有这样的一面。
是了,危险,像他这样的男人绝对是危险的,我必须远离。
不自觉的往后瑟缩,可身后是床头,躲无可躲。正想悄悄的往侧面移,刚挪了下就碰到他的手臂,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把我锁在双臂之间,没有碰到我,但又让我无论怎么都逃不出他觊觎的范围。
此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原来他对我自始至终都是这样的方式,给我充分的自由,却又让我无处可逃,耐心无限,仿佛我不主动投诚,他便可耗尽一生这样陪我周旋。
这样的男人实在可怕。
他俊逸的脸庞定格在我面前,被他盯着,我眼神不看他,假装很自然的微垂着,偶然落在他刚冒出青色胡渣的下巴。
这才注意到,平日里见他虽清贵高冷,距离感十足,可都是儒雅绅士的模样,今天的他倒是跟往日里不同,是因为……照顾我,早上没来得及刮胡子吗?
我心底有丝软软的情绪。
缓缓抬起眼,对上他的,他似乎以为我不会这么做一样,眸底多了一些来不及收拾的克制,那之前是什么?我没能捕捉到。
突然他笑了,不同于以往客气绅士的微笑,而是直爽的笑,虽然声音很轻,却异样迷人,我别开眼。
他:“还是这么伶牙俐齿吗?”
我装傻。他说还是?为什么?
“会还嘴说明你确实已经清醒了,那就记住,小感冒也是不能大意的。”说着他人已经站直在床边。
他转身把窗帘拉开一些,阳光透过玻璃窗格照进来,洒在床上,像被切开的蛋糕。
想到吃的,我的肚子居然很配合的响起了闹钟。
略尴尬的看向他,他只淡淡一笑:“看来小兔子该喂食了。”
“……”我是病人,少说话为妙。
然后他就出去弄吃的了,很“师兄式”地嘱咐我这个病人乖乖躺床上等着,不要乱走。
总算只剩我一个人,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心底那些百转千回给打消,只希望这一个月后,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又呆愣了会儿,有些无聊,随手抽了床头柜上的一本书看。
几分钟后,他端着吃的进门,香味直窜上我的鼻子——是海鲜粥!
我的最爱,而且闻上去味道不错。
看了眼已然来到我面前的那个细白瓷碗,果然是海鲜粥,卖相也很好。
再看着他的眼神不觉多了些不可思议,他眸中笑意灿烂:“看来挠到某人的痒处了。”
我只顾意外了,这短短几分钟,他哪来的海鲜粥?除非——
“你煮的?”神祇感如他居然会做饭!?
他笑意加深,有些得意:“欢迎给五星好评,尝尝。”
说着盛了一勺递到我嘴边。
伸手想拿过他手上的勺自己吃,却被他躲掉了:“张嘴。”他命令着。
由于真饿了,就没再推拒,乖乖张口吃下那看上去就很可口的粥。
真的跟想象中的味道一样,我吃着笑眯了眼。
我特别爱吃海鲜粥,小时候就爱,而我长大的那个小城虽也是南方城市,却不临海,能吃到海鲜的机会并不多,但想来亲生父母应是经常弄来煮给我吃的,因为记忆里总有一个海鲜粥的味道是外面买不到的,后来他们意外去世,我辗转几处,最终跟着养父母回了现在的家,就再也没吃过海鲜粥。
而我对亲生母亲的印象也仅止于那碗海鲜粥,不知是打击太大,刻意选择遗忘,还是真的记事晚。
养母倒是有狠下心买了海鲜做过几次,可养父总以弟弟要长身体为由,全部留给狼吞虎咽的志龙,我只有站在旁边馋的分儿。
再后来上高中来到商城,商城临海,海鲜粥也是那的特色小吃之一,可我,连温饱都勉强解决,哪有余钱去吃一碗在那时并不算便宜的海鲜粥。
长大后,我已经有能力让自己吃上海鲜粥,也经常去吃,从没吃出过儿时的味道。
不知是不是太饿,此刻竟觉得卫极做的这碗海鲜粥,和记忆里的味道有些相似。
他看我吃得开心,赶忙又盛了一勺递到我嘴边,我欢喜地张口含下,不一会儿一小碗粥就见底了。
“感冒不能多吃海鲜,这点先解解馋,等好了再做给你吃个够。”
我顿时眼含失望对上他的视线,随即幌了下神,他那样的眼神……是宠溺吗?
对我?
心口一跳,我垂下眼。
他看我的样子,以为我不乐意,轻笑出声:“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说着拿起碗里的勺在唇畔舔了下。
我想提醒他,已经来不及。
那是我刚刚吃过的勺……而且,我感冒了……
他却浑然不知的样子“是挺好吃,看来这个菜谱是找对了。”
我疑惑:“什么菜谱?”
他却不愿多说:“没什么。”
随即转移话题:“休息一下,等等把药吃了,再睡一觉。”说完就端着碗出去了。
我乖乖躺下,冬日能一直躲在被窝里对我来说真的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想到从昨晚到今天发生的事,我脑袋乱哄哄的,有些理不清楚。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之际,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大半夜又没挂急诊去医院,他哪找来的医生给我开药?
国外看病不像国内,不是自己的家庭医生,又没有预约,人家是不给随便看病开药的。我在这里,没有家庭医生,且我也病不起,之前我都一直小心翼翼的不让自己生病,即使偶有不舒服也都抗一抗熬过去。
这次会晕过去多半是因为那天冒着寒风陪柏凌寒逛学校感冒,而我又拖着没吃药导致的。
说实在话,我真应该庆幸,幸好这所房子里还有一个他,否则,估计过几天电视上会多一则浴缸中发现裸体女尸的新闻。
可是我当时已经睡下,他是怎么发现我的异样的呢?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惊觉,自己的心思居然又全部围绕着他,这不是好兆头。